“哦,你有何事?先说来听听。”周畅疑惑道。
    “至于是否答应,还是要等我先听过再说。”
    担心林凡误会,他又道:“你不要多想,非是我小气,不愿帮你。而是万一一会儿你说的事我做不到,现在答应了你,等下也会反悔。还不如把话说在前面,就算我不能答应你所说的事情,也不会影响到咱们之间的交情,不至于事情不成、反生嫌隙。”
    林凡连忙摆手:“叔父说的哪里话,我只是想请求叔父帮个忙而已,不管成与不成,又怎会对叔父生出嫌隙!”
    周畅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只不过把话说明白总好过藏着掖着,所以才会那样说。好了,现在话已说明,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林凡先是斟酌了一下言辞,然后才开口说道:“我军此次北上,所需携带粮草缁重很多,人力本就有所不足。”
    “因此在此战中所俘获的众多贼军以及陈兴隆等人的尸首还有那么多的物资,我们没有余力再分心去管,否则必定会要耽误一些时日。”
    “而如今战况紧急,片刻也耽搁不得。故此我想将这些托付给叔父,请叔父代我们转交朝廷,不知叔父是否应允?”
    林凡之所以这样做,一方面是因为这确实是可以减轻军中的负担,加快行军的速度。
    但最主要的还是若由周畅将这些报与朝廷,更能突出他在这一战中的主导地位。
    虽说这原本就事实,周畅身为中原道总督,这一战一直都是他在居中调度,才有了今日兴王军的覆灭和陈兴隆之死。所以他的功劳摆在那里,是谁也抹杀不了的。
    然而如果陈兴隆的尸首最终落在林凡手上的话,朝中那些本就看周畅不顺眼的大臣们一定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但在官场之中,很多时候是非黑白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利益和立场。不是脑袋决定屁股,而是屁股决定脑袋。
    既然周畅威胁到了他们的利益和地位,那他们势必会借机打压周畅在这一战之中的功劳。
    甚至会以周畅让陈兴隆突破重围为借口,弹劾其玩忽职守。并将大部分功劳归于林凡身上,以抬高林凡来压制他。
    周畅早已是料到了这一点,所以这些挑拨或许不会影响到林凡与周畅之间的关系。
    可是林凡却也并不愿意见到这样的事情发生,更不愿意去从自己所敬重的长辈那里抢功。
    而如果林凡把陈兴隆的尸身留下来,纵不能彻底消弭这些流言蜚语,却也能使得朝堂之上对周畅的攻讦少上几分。
    如此一来,就算不能让陛下平息心中之怒。但少了朝臣们的推波助澜,对周畅的影响总归是要小一些。
    出仕做官这么多年,周畅是从人精堆里闯过来的,林凡的这种想法自然是瞒不过他的。
    不管这个办法有没有用,一个才第一次见面的晚辈能有这个心思,就已经让他很高兴了。
    不贪功,懂得为他人着想。我大云朝的年轻人,本就该有如此心性和担当才对,这才是我大云朝男儿该有的样子。
    只可惜如今世上的大多人,年轻也好、年老也罢,大多一门心思钻进了功名利禄的死胡同里,再也出不来了!
    这固然说不上坏,但这样的世道人心,总归还是少了几分人情味在里面,显得有些太过冰冷。
    “好,留下来吧!”
    他没有拒绝林凡的好意,而是直接答应了下来。因为这些对林凡来说确实是累赘,交给自己也是更稳妥的办法。
    他当然没有占林凡便宜的意思,他打算在上书朝廷的时候,把具体的情况直接写在奏报里,不会隐没了林凡功劳就是。
    周畅的本意只是见林凡一见,所以等这件事说定,两人也就没其他事要讲了。
    “好了,事也说完了,你那边还要赶路,我就不留你了,你下去忙去吧!”周畅笑道。
    营中还有很多事需要他来处理,因此林凡也不欲久留:“是,小侄告退。”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还望叔父多加保重!”
    “好,我知道了。进京之后,代我向你父亲问好!”周畅又开始处理书案上的公文,抽空抬头向林凡回道。
    缓施一礼之后,林凡慢步退出营帐。
    转身之后,他看了一眼天上已经西斜的太阳。
    在北方冬日的严寒里,这个时辰的太阳照在他冰冷的甲衣上,几乎没有一丝的热度,也不能带给人丝毫的暖意。
    在凛冽的寒风吹拂下,林凡感觉到的,就只有深入骨髓的寒冷。
    “呼…”林凡长呼出一口热气,忍不住思绪万千。
    依着自己那位世叔刚才所说,他是想等到彻底平息中原道战事之后,再打算考虑回京任职的事情。
    对于此事,林凡并不抱有太大希望。
    先不说陛下会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就单是平定中原道来说,哪有那么容易。
    眼下的中原道贼军看似已不成气候,可只要朝廷的赋税还在增加,连绵的天灾还不终止,中原道的乱局几乎就没有平定的可能。
    老百姓们不是待宰的猪羊,他们和那些官老爷一样,也都是活生生的人。
    他们也要吃饭、要喝水,你不能指望老百姓在全家都快要饿死的情况下依然做朝廷和官府眼里那种百依百顺的顺民。
    为了活下去,势必会有百姓铤而走险,要么从贼,要么干脆自己揭竿而起。
    既然朝廷和官府不给他们活路,那他们就会用自己手中的扁担、锄头杀出一条活路来。
    人在快要饿死的时候,除了填饱肚子,别的什么都不会想。为了填饱肚子,他们也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饿死也是死,被官军杀死也是死,反正左右不过是个死,他们哪里还会在乎是不是造反!
    如果造反可以吃饱饭,不饿肚子,那何乐而不为呢?就是死又如何,还能比得上挨饿吗?
    那时最大的可能就是这里今日初定,那里明日又反。甚至出现官军四处平乱,疲于奔命
    ,贼军却越剿越多的局面。
    现在遗留下来的那些兴王军余孽,只要稍得喘息之机,就能死灰复燃。
    因为整个中原道的百姓都是他们的后备兵源,他们每到一处,都可以就地补充兵力,很多穷苦百姓甚至都会主动归附他们。
    不同于那些高局庙堂中枢却只会高谈阔论的清流文臣,从战场上一步步走来的周畅深深明白这中局面到底有多危险。
    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他才会选择宁愿得罪当今天子,也不去勤王,而是留下来继续清剿。
    只是在林凡看来,这一切未必真的能起到什么作用。
    中原道局势糜烂至此,民皆从贼。
    纵然中原道官军十分精锐,就算周畅是一代名将。他们可以打败今天的陈兴隆,也可以打败接下来的很多贼军,获得一场又一场的胜利。
    可那又能如何?他们能把全中原道的百姓都杀干净吗?
    而且 别忘了,天下可不止一个中原道;除了中原道,单单北方就还有陇西道、有山东道、有河东道等数道。
    大云疆域辽阔,境内百姓数以亿万计,这是何其庞大的一个数字。
    有时候,林凡觉得陈兴隆的那个谋士说的很透彻,全天下的百姓是杀不完的。
    现在大云疆域内的整个北方,早已是遍地烽烟。就算是任凭他们去杀,他们又能杀多少,杀多久?
    官兵手中的战刀是锋利,可逼急了,老百姓手里的农具也不是不能打死人。
    古往今来多少盛极一时的王朝,任凭你如何强盛,到头来都是被这样简单的扁担、锄头给一点点拖垮的!
    而且官军士兵们可以对素不相识的人举起屠刀,可要是有一天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他们的父老乡亲,甚至是父母妻儿,他们又当真能够下得去手?只怕会是当场倒戈。
    今日的局势,已不是某一个人或者某一支军队所能改变的了,周畅也不例外!
    如此简单的道理,林凡不信久经沙场的周畅会想不明白。
    也许周畅之所以不愿放弃,更多的也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而这就是周畅决定要去做的事,林凡不能去劝,也不愿去劝!
    其实林凡现在也处于和自己这位叔父差不多的境地上,两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手中的事!
    愣神良久的林凡在旁边人的催促下收回思绪,这些人都是周畅派来随他一起回去接收陈兴隆的尸身和那上万的降兵俘虏的官吏。
    除了这些人之外,周畅还调动了一千兵马随他们一起行动,以便在回程之时对这些贼军进行看押,防止那些降兵俘虏趁官军守备不足之时伺机作乱。
    林凡翻身上马,如今天色已到未正时分,他不想再耽搁下去。
    现在启程回营的话,还能尽量赶在入夜之前做好各项事宜的交接,从而不影响到明日的行军。
    不知为何,林凡突然是一刻也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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