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神奈川。
    方言完成东京区域的签售会回来,就坐着新干线,来到下一站。
    把行李安顿好,然后拨通了松竹社长办公室的电话,听筒里很快就传出奥山融的声音。
    两人一开始客套地寒暄了几句,接着聊到了《午夜凶铃》票房和口碑上的双丰收,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迫不及待地想要拍《午夜凶铃》第二部,当然,更希望能把《情书》交给他们松竹来拍。
    “一次开两部戏,奥山社长也不怕累着?”
    方言半开玩笑道。
    “不怕累,就怕闲。”
    奥山融倒了下苦水,松竹今年开工少,和东映、东宝、日活四家拢共就拍了24部电影,要不是靠着《午夜凶铃》几部叫好叫座的片子,恐怕电影也要跟歌舞伎、交响乐、歌剧等业务一样出现亏损。
    “毕竟时代变了。”
    方言说,松竹、日活、东映、东宝这样高度垂直整合的摄制厂体系已经跟不上趟了。
    奥山融叹了口气,突然想到方言在华夏内地影坛、香江影坛、美国好莱坞等地都呆过,见多识广,仿佛寻到了救星,语气急切道:“不知道方言君对我们松竹的发展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方言直截了当道:“要我说的话,首先就是要放弃摄制厂制度。”
    奥山融一愣,“方言君,能不能展开来说一说?”
    “奥山社长想必也清楚,松竹这种摄制厂制度已经跟不上时代,大映的破产重组就是事实。”
    方言语气里不无严肃,且不说如今的好莱坞早已放弃了垂直整合的摄制厂体系,抛掉所有包袱,导演、演员、编剧等等都归wme、caa这些经纪公司管,就连香江电影公司也在朝这个方向发展。
    比如嘉禾的制片人制度,又比如新艺城的监制中心制。
    甚至于固守摄制厂制度而濒临停工转卖的邵氏,也在自己的影响下,开始往制片人中心制改革。
    “那就要裁撤员工,这很难办啊。”
    奥山融不是没觉察到摄制厂体系的弊端,但它们日本电影公司跟好莱坞、香江的企业文化大不一样,奉行的是家臣文化,员工只要忠诚,就能从士兵地晋升到武将的位置,突出的就是“忠!诚!”
    “如果是这样的话……”
    方言刻意地沉吟了会儿,“想必奥山社长应该听说过曹操的‘铁索连环’吧?”
    奥山融“嗨”了一声,作为狂热的三国迷,哪里能不知道赤壁之战啊!
    “方言君的意思是不是想让松竹和其它的会社铁索连环,共同进退?”
    “共同进退倒不至于,只不过是资源互补,平摊风险,利益一体,合作双赢罢了。”
    方言道:“比如拿《情书》来说吧,奥山社长就没想过拿这个当契机,和其它会社联手合拍?”
    “方言君这么说,想必是心里有合适的对象了吧?”
    奥山融正琢磨着到底是东映还是东宝时,没想到他竟然给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角川映画!
    果然角川书店承办《情书》的签售会活动,就没存什么好心,合着是想得到《情书》的改编权!
    “奥山社长,难道你不觉得眼下角川映画是松竹最合适的合作对象吗?”
    方言嘿然一笑道。
    奥山融追问,“这是为什么?”
    方言言简意赅地解释,五社里的大映破产重组,日活减产停工,眼下松竹自顾不暇,哪有余力去接济别人,而东宝、东映实力过强,松竹跟哪一个铁索连环,都会逐渐地失去合作的主导权。
    但跟角川映画联手就不同,松竹能占据主动不说,而且可以利用角川映画的偶像电影制作能力、畅销小说电影化的资源等优势,给松竹注入新的活力,关键是角川映画和松竹都缺挣大钱的项目。
    偏偏角川映画缺人,松竹缺钱。
    “方言君说的有理。”
    奥山融眼前一亮,但眉头又皱了下来,“可是五社协定松竹不能不遵……”
    方言笑了笑,“五社协定已经跟不上时代了,难道奥山社长不想亲自立个新规矩吗?”话题从角川映画和松竹的“铁索连环”聊开,接着聊到包括“联合事务所”在内的各种新颖的想法,听得奥山融越来越心动,从对和角川映画合作的抵触,渐渐地开始认真思考两家合作的可能性。
    夜空越来越漆黑,月色越来越明朗。
    到了第二天,方言就给角川历彦带去了好消息。
    奥山融经过慎重地考虑,准备把松竹和角川映画合作的事汇报给会长,再开会认真地讨论。
    “真的嘛!”
    角川历彦兴奋至极,双手紧紧地握着方言,“太好了,方言君,我代表角川家谢谢你!谢谢!”
    就在两人说说笑笑的时候,店长匆匆地跑了过来,村上春树和他妻子出现在签售会现场。
    方言大为意外:“村上春树?!”
    “这个村上君可不得了。”
    角川历彦给他做起介绍,从处女作《且听风吟》获得群像新人文学奖而正式出道以来,先后入围芥川龙之介奖、入选野间文艺新人奖,更是在去年,凭《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拿下谷崎润一郎奖。
    方言跃跃欲试,“那一定要见一见。”
    角川历彦哈哈大笑:“见!必须见!想必村上君就是为了你才专程来书店的。”
    店长得到吩咐,立马就把村上春树和高桥阳子从书店的大堂里,请到僻静的休息间。
    方言和村上春树不约而同地向对方投去审视的目光,边上下打量,边握手问好。
    客客气气地来了一波商业互吹之后,村上春树直入主题,双手捧着《情书》:
    “方言君在这本小说里,用诗意语言表现少男少女对于纯真爱情的追求和遗憾……”
    “不错,就像腰封上写的一样,这是‘百分之百的浪漫主义唯美纯爱小说’。”
    方言喝了口茶。
    村上春树又问道:“可为什么我觉得在这纯爱之中,有物哀、有唯美,有幽玄,也有丝暧昧?”
    方言拍了下手,“这就对了,村上君,你是第一个说出《情书》里隐含着暧昧的人。”
    “是嘛?”
    村上春树诧异不已,追问为何。
    方言道:“这是我基于对日本的长期观察所得出来的结论,日本存在着一种‘暧昧’文化。”
    此话一出,村上春树、角川历彦、高桥阳子等人无不好奇。
    方言道:“我就拿夏目簌石的《月夜之回忆》打个比方,一对男女朋友约会,明月之夜,情意浓浓,男人很想对身边的女人说出‘我爱你’这句话,但是这么直白的表达,万一女方没有这个意思,就会变得十分唐突,所以,这个时候,男人不会说‘我爱你’,或者‘我喜欢你’,而是……”
    “今夜的月色可真美。”
    村上春树脱口而出。
    方言点点头,“那么,女人如果有意的话,她也不会回复‘我爱你’、‘我喜欢你’,而是很含蓄地回应说,‘是的,月亮真美,风也温柔’这个时候,男人想牵上女人的手,她一定不会拒绝。”
    高桥阳子附和道:“确实,哪怕是现在也是这样,男女之间用口头表达爱情的时候,很少直接使用‘愛してる’(我爱你)这样直白的话,最多也就是低一个程度的“好きです”(我喜欢你)。”
    方言笑了笑:“因为‘我喜欢你’这样的表示方式和程度,可以避免双方不到火候的尴尬,尽管这两者表达的意思其实一样,都是一种爱的表白,但却是一种很圆润的交际术,谈什么事,都不把话说死,给自己留有余地,给对方也留足面子,大家各自想一想,就算是暗恋表白时,也是如此。”
    村上春树恍然大悟,“正因为这种待人处事的思维方式,所以男女之间的感情就出现若即若离、若隐若现的暧昧,说不清道不明,就像男藤井树把对女藤井树的爱慕,藏在用借书卡画的素描里。”
    看到他们聊得热火朝天,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高桥阳子默默地替众人倒茶。
    还是头一次见到“玩世不恭”的丈夫这么激动!(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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