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找人倾诉,别人没空,便时常来找赵氏,很快俩人就好得不分彼此。
    对此,许杏专门嘱咐几个丫鬟不要议论:“只要不惹到咱们头上,都当看不见听不见。”
    毕竟现在她心里压着比这些口舌是非更重要的事情——长青在最近的一封信里挑明了心意,坦诚了对自己的情意,并且说希望能在几个月之后见面时听到她的答复。
    这三年里,长青每隔几个月都会有家书回来,问候一下亲长,介绍一下自己的近况,再说一下对家里事情的一些看法或要求。因为金氏和赵氏不识字,这些来信都是许杏念的,但并没有什么单独写给许杏的话,而给许杏的信却是通过董家的渠道直接送到许杏手里,并不让家里人知道。
    一开始赵氏还会问问,长青给许杏写的是什么,可是每次许杏把信全部读完了也没什么特别的,她也就不问了,只是背后嘀咕,长青跟他媳妇怎么都没有话说呢——可是别说许杏了,就连同贵几个都知道,若是长青单独跟许杏说什么,赵氏还不知道要折腾出什么来呢。
    金氏倒并不多问,她如今对许杏的态度是放任不管,长青喜欢就留着,长青不喜就打发了,反正如今她的风光都是长青挣来的,她自然要顺着长青。而且跟自己的儿媳妇比,这个没有娘家的孙媳妇也有她的好处,虽然不能帮衬范家,可毕竟不会拖后腿不是,这一点就比赵家强。
    长青给许杏的信也不算频繁,只是每一封都很长,会说些京城的风土人情、轶闻趣事,也会对许杏回信中提到的事情提提意见建议,问问她作坊和田地的出产情况,就像他从前说的做的一样。可是打从今年开始,他的画风就悄悄的变了,虽然还是这些内容,可行文中多了几分缱绻思念之意,经常会有“若你在必然如何”或“顿时就想起你来,也不知你如今是否繁忙,可安好”这样的话。
    许杏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些变化。
    她悚然而惊。
    这几年来,她终日忙碌,居然已经很久没想过离开的事情了,更别说为离开做准备。除了长青中举那年自己置办的二十亩地,她再没筹谋过任何事情!
    是她懒了、整日得过且过,还是下意识已经不想离开了?
    她好几天都没得出结论。
    然后长青的最后一封书信就来了。
    书信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麦收时节,长青在信里道,他三年任期马上就满了,等最后的考核结果出来,他也可能会留馆继续原职,也可能被派往六部或地方。不管哪一种,他都不能再住值房了,因此他打算在京城租处宅子,让家人也来京城暂聚团圆。
    给许杏的信里除了这些内容之外,最重要的部分就是表明心迹,然而最后却把选择权交给了许杏:“你若觉得我还不算太差,可堪依靠,我自然不胜欢喜,必许你今生安稳。若你心有不甘,我私以为京城之大,或更适合你,到时你来,我必安排你周全。盼你来,听你答复。”
    直接导致许杏好几天都没睡好觉。
    只是因为要上京城去,范家就没人不兴奋,所以她这点儿异常也不显眼。
    “得赶紧去裁身新衣裳,上京城可得穿得好一些。”赵氏连范三婶来找她说话都懒得应付了,忙着准备出门。
    金氏难得的没有训斥她:“那个叫同乐的丫头不是会做衣裳吗,叫她给家里人都赶两身,你自己去看着扯布。”
    “她一个小丫头片子,也就是在乡下糊弄人还行,要上京城,怎么不得正经找裁缝给做两身好的?得要缎子的,还得绣花!”赵氏一摆手,对同乐十分不屑。
    许杏都笑了。不用更好,她还不愿意让同乐白受累不讨好呢。
    金氏看懂了许杏的神情,便道:“你既这么能,这事交给你办吧,家里一人两身新衣裳,是缎子是绣花你做主,找哪的好裁缝也随你。”
    赵氏顿时苦了脸:“那我哪有那么多银子啊?”
    许杏微笑:“我就不用了,穿旧衣裳就很好,同乐的针线我挺喜欢的。”
    她不应承出钱的事儿,赵氏没得法子,只好道:“娘啊,长青他爹如今根本不给我一文钱,我手里没有银子。”
    这是实话,金氏凉凉一笑:“既知道你吃的用的都不是你自己挣的,就消停些!到了京城更得小心,别给长青惹麻烦!”
    最后还是让范氏来做的衣裳,金氏说了,这里再好的裁缝,跟人家京城的比,也都是乡下人,不必多花那个冤枉钱,干净整齐就是了。
    这话倒是正理。
    金氏也给范守业去了信,他也应了要一同上京,邱氏母子就不带了,毕竟长青不怎么待见他们。
    许杏作坊这边的事情就全部托付给了长山,她倒也没什么信不过的。兵荒马乱的收拾了一通,一家人终于踏上了进京的旅程。
    离京城越近,许杏越有些忐忑,三年了,终于要见到长青了。
    第64章 意外任命
    范家这一行人,一共四个主子,三个丫鬟,浩浩荡荡的,先是挤着贺大郎的牛车到了县城,住一晚, 第二天一早坐上马车去省城,到省城之后再雇上京的马车进京。
    去京城的路很遥远,她们虽然算得上是官眷了,但是长青本人不在,她们也不能住官府的驿站,还是要自己雇车、自己住客栈。第一段路并不算特别远,赶车的贺大郎又是一个村的熟人,大家都没觉得如何特别,就是在县城住客栈,除了赵氏觉得什么都新鲜之外,就连同喜同贵都没流露出很稀罕的神情。
    在县城简单休息了一晚,次日一早,她们就等到了提前约好的两辆马车。范守业自己骑马,没有跟女眷们在一起。本来许杏想和自己的丫鬟们坐在一起,金氏却说她和赵氏都不识字,不知道外头的事儿,让许杏给讲讲,于是她只好和金氏赵氏坐进了一辆车。
    从县城去省城要六七百里路,要走两天,一开始大家都觉得新鲜,挑开车帘看外头的光景。可是上了官道之后,大路两侧都是一望无际的农田,走上多少里地都没有变化,反而马车颠簸,让人越来越吃不消,别说满脸失望的赵氏了,就连金氏都没了精神。
    “奶奶,您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吗?”许杏问。
    “倒也还好,就是颠得慌,这把老骨头都快散了。”金氏声音恹恹的,有些有气无力。
    赵氏更是满嘴抱怨:“这是啥破车啊,咋这么颠!都要吐了!”
    “婶子莫要大声,仔细外头师傅听见了。”许杏头疼得很,“人家心里不舒服了,赶车再快些,或者故意朝那石头上走,咱们可就真的都颠散架了。”
    “闭上你的嘴!我看你是还有力气,再嫌东嫌西的你就自己下去走!”金氏皱着脸,还是训了赵氏一顿。毕竟这马车是许杏找的,钱也是人家出的,这蠢妇嘴上没个把门的,不把人得罪死她是不算完呢。
    许杏不想理会金氏的心思百出,更懒得跟赵氏一般见识。毕竟她以后要在这个朝代生活,能有这么个出门的经历很难得。这趟车钱她出得起,出门旅游长见识怎么也得出个路费吧,这钱花得倒也不冤枉。
    到了省城,他们一行人也住进了董掌柜娘子的酒楼。董掌柜夫妻俩一起来迎接了他们。
    跟范守业比,董氏夫妻明显要更有格局,生意做得也更大。不光他们二人,就是酒楼里的伙计们,对他们这么一帮没出过远门的乡下人也毫无轻慢之意,招待得十分周全。
    金氏听了一阵子他们说话,再看许杏,眼光中就多了几分郑重。这些年她知道许杏折腾的生意挣到钱了,可是现在看来,不是几百两银子的事儿,许杏挣得只怕更多,超过了她的想象。更重要的是,看她跟人家董老板夫妻说话的从容随意劲儿,显然她本人就不是个简单角色,在家里头怕是没都表现出来。
    许杏跟董氏夫妻是正常的寒暄,谈生意,并没有刻意做给金氏看,能够震慑住她,也是意外的收获。
    赵氏是一肚子的不满意,这趟远门出的,跟她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样。好在她歇了一晚上之后终于想起了妹妹嘱咐的话,压住了到嘴边的抱怨,没有为难许杏。
    再换了马车,又走了两天,经过了好几个州府,总算到了京城地界。
    他们刚一进城,就遇上了在城门口蹲守的同文:“大人还没有下值,嘱咐小的来迎接老太太、太太和老爷、少奶奶,您几位远来辛苦,快先回去歇歇。”
    许杏这时候也顾不得金氏会不会看着自己了,掀了车帘看着窗外的京城,思考着留下来生活的可能性。
    可是他们最终停在了一座客栈门前,并不是之前说的租好的宅子。
    范守业下了马,把马缰绳交给迎上来的伙计,交代他们帮着刷刷马,这才来迎老太太下车。显然老太太也发现了问题,便沉着脸问同文:“怎么,你主子这是不让咱们进家门吗?”
    同文连忙作揖解释:“老太太,大人最是孝顺您的,您还不知道?这回啊实在是出了些意外。大人宅子都看好了,可是任命也下来了,要外放,过几日就要离京了,因此大人才特意找的客栈。”
    “离京?啥意思?不在京城待着了?那上哪?”赵氏一叠声的问。
    其他人也是满腹疑问,不过客栈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范守业就道:“你先领我们进去再说。”
    许杏踏着狭窄的木制楼梯上了二楼,心中却有种不大好的感觉,总觉得长青的这个外放可能并不是什么好差事,因为担忧,连即将见到长青的兴奋忐忑和一丝丝旖旎心事都顾不得了。
    这个客栈不算大,装修也不十分豪华,长青已经订好了三间中等客房,分别给老太太、范守业夫妇和许杏带着丫鬟住。大家到了各自的房间里,简单安顿一下,就回到老太太房里,等着长青过来,顺便听同文说说这任命的事儿。
    “这任命下得甚是突然,比惯例早了不少,大人也没想到。”同文显然知道大家最关心的是什么,并不卖关子,而是站在堂中,直入主题,“是要去南越司,南龙府安龙县当县令,说是要尽快出发,九月底以前就要上任。”
    “那是个什么地方啊?”
    “当县令?那不就是县太爷?”
    许杏和赵氏同时出声。
    “那地方可不好,离京城得有七八千里路,快到兰诏国了,听说也穷得很。怎么去了这么个地方,莫不是打点不周?要不便是得罪了什么人?”范守业常年在外头行走,听说的事情还是多些,听了这话就皱了眉猜测起来,并不像赵氏那样喜上眉梢。
    许杏的心就是一咯噔。
    “我还想着当上县太爷就成了大官了,怎么还不好?”赵氏心里一直觉得在翰林院修书就跟在学堂里上学似的,不算做官,听到儿子当了县太爷,她只觉得十分威风,没想到在座的人都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同文脸上也没什么笑容了:“大人年纪虽小,为人处事却是极好,在翰林院从不曾与任何人生过口角,实在不知为何会如此。”
    “那地方……可有什么书介绍吗?书局里该有县志什么的吧?”许杏问,“京城里有那边来的人吗?能不能打听情况?你家大人怎么说?”现在想那些缘故是没有什么用的,八成连是什么人动的手脚都不知道,位高权重的人想摆布一个小小的翰林,简直易如反掌。他们倒不如做些有价值的事情。
    “刚得了这个消息,大人也是意外得很,不过没说什么。”同文道,“据说翰林院的书库里有些县志、风物志,大人便日日研究。那个县来的人没找到,大人就去了几次南越会馆,跟那里的人叙谈过。依小的看,大人心里应该是有谱的。”
    这才是范长青的做派,理智,务实。许杏想着,又盘算怎么才能跟长青单独说会儿话,总觉得这事儿还不算完,千里迢迢的去赴任,谁知道前面等着长青的是什么……
    客栈里送来的洗漱的热水和简单的茶水点心,同文道:“大人这几年一直省吃俭用的,俸禄都攒着呢。这些日子客栈里的吃用他都付了银子,各位尽可以放心。”
    等到大家洗漱过,吃了点心垫过肚子,长青终于来了。
    许杏一眼就看出他笑容底下的疲惫,心中顿时就十分不舒服,再不记得之前设想的各种重逢的场景了。
    “长青回来啦?儿子啊,长高了,越发好看啦!”不等许杏说什么,赵氏就先大步过来,一把拉住长青的胳膊,不住的打量。
    许杏便咽下了到嘴的问话,关切的看着他。
    三年不见,长青确实长高了许多,十六岁的少年已经比他的父亲还要高出半个头了,只是身形有些单薄,大约是只顾着长个子了。
    他的视线快速的掠过屋内众人,看到许杏的时候明显双眼一亮,露出个笑来。恭恭敬敬的给金氏和父母磕了个头,长青才站起来,走到许杏旁边,坐下说话。
    “本来想着让奶奶来京城多待些时日的,不想任命下得这样急,倒让奶奶白折腾了。”长青一开口,许杏就听出来,他的声音中变声期的粗哑已经,现在是略有几分低沉的成年男子的声线了。
    “那是朝廷的大事,我一下乡下老婆子有什么要紧的?倒是你自己,心里真的有章程?”金氏一开始是车马劳顿,没什么精神,后来听明白了情况,知道长青这个差事不好,也有几分担心,并不像赵氏那样看见长青就高兴了。
    长青道:“还好。这些天我都在做准备,等官印文书下了,咱们就一起出京。这几日您跟爹娘都不要想太多,白日让同文带你们在京城里逛逛。”
    前路未知,可在座的人也帮不上忙,而且长青终究是去当一县父母,是做官,因此虽然有些担心,众人还是很快就放下,转而说些家中近况和路上见闻。
    “我晚上还住值房,明天下了衙我再过来。”长青临走的时候对金氏说,“叫许杏送我几步吧,我有些银钱上的事情要问她。”
    第65章 许杏决定
    许杏跟在长青身后,慢慢的走到了楼梯口,同喜跟在她身后,想要过来扶她。长青就像没有看到同喜这个人一样,转身问:“楼梯有些陡,要我扶你吗?”
    似乎很平常的一句话,却让许杏耳朵有些发烧。她连忙道:“不用不用,我又不是那从来不活动的大小姐,这么几步摔不到,再说还有同喜呢!”
    长青并不勉强,率先走了下去,站在楼梯口处往上瞧着,道:“这就对了,出门在外一定要让她跟着你。”
    到了楼下,长青伸手示意,带着许杏主仆径直出了客栈,沿着街道慢慢的走着。
    暮色四合,街道两侧的商铺陆续点起了灯笼烛火,渐渐深浓的夜色因为这些光亮也带上了些暖意。许杏随意的看着,只觉得这京城的初秋和老家的有许多不同。
    “在看什么?”长青停住脚步,站在许杏身边,低头问她。
    “呀!范大哥,你这几年真的长高了好多啊!”许杏仰头看着他,下意识的说。
    长青微笑,眉眼在有些迷蒙的夜色中格外温柔:“你也一样,长高了,是大人了。”
    许杏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脸,想起刚才他问的话,便说:“我刚才在看这京城的夜景,都是秋天,可是跟老家的完全不一样。”
    “是吗?如何不一样?”长青看着她的发顶,很有耐心的问。
    “就是一种感觉吧。”许杏抬眼看向远处,“这里好像街道更宽,房子更高,灯火更亮,人更多,让人莫名觉得有种安全感,其实也挺没道理的。”
    “你一定很不喜欢老家的生活吧?”长青问,“不要说你过习惯了就还好,我知道,你该是更习惯这样的日子。”他说着,也抬手指指街边的灯火。
    “我……”许杏长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长青叹口气,有些遗憾的道:“本来我想着,能在京城站稳脚跟,就让你来,可是现在,却是不成了,还是我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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