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杏连忙摆手:“范大哥你这么聪明的人,可别在这方面犯糊涂,毁了前程可不值当!我有银子,能养活你!”
    长青失笑,握住她的手:“放心吧,我不会做犯法的事,只是银子若不凑手了,还请夫人赏些。”
    他开了个玩笑,许杏却听得心头砰砰直跳,不知道怎么回答。
    好在长青也没继续说什么暧昧的话,而是说道:“我这两日看过了,至少省城这边,没有任何安龙出产之物,甚至有些年轻些的百姓连安龙这个地方都没听说过,可见其闭塞贫瘠,并非虚言。”
    许杏有些发愁:“我去这边的董记商行了,因为有董三爷的亲笔信,他们倒是对我十分客气,只是听说咱们要去安龙县,也是说那地方不好,交通十分不便,也很穷。”
    “是,据县志上记载,安龙县内多山,山下有青沙江流过,江面甚宽,形成了天然屏障,故此山民鲜少外出,外头的人也极少进山。”长青倒是做足了功课。
    “那官府的人也不进山吗?赋税怎么收?老百姓要是遇上事情要报官怎么办?”许杏总觉得这种所谓闭塞的地方不可能真的完全与世隔绝。
    “也有船家在青沙江上往返,衙役们一年会进山两次,收取赋税,偶尔会有山民出山,不过山路难行,船资对山民来说也不是小数目,自然出山之人极少。”长青道,“那些地方多靠族长乡老之流管理。官府也就只管江这边平缓之地和县城一带。”
    这些话不但没打消许杏的疑虑,反而让她更担忧了,这样的地方,可不就是穷山恶水吗?
    只是担忧也没有用,等到第三日,外头雨势渐停,张彪来请示长青:“大人,咱们何时启程?此地长年多雨,怕晴不了多久。”
    长青就道:“今日就走,夫人已经吩咐人准备了饭食带着。”
    说完,他又问了一句:“你们兄弟从前可曾到过此地?”张氏兄弟一路上存在感并不高,除了安排行程保护安全,向来不多言,好像真的只是一对武师而已。
    “回大人,小人来过此地一次,只在省城盘桓过几日,别处却不曾去过。”张彪回答得很简短,见长青没有别的话要问,便抱了抱拳出去了。
    果然上路不久就又飘起了细雨,好在雨势不大,张氏兄弟披着蓑衣,跑马自如。
    到了府城,在驿站安顿好后,长青立刻换了官府,去拜见上官,办理到任的文书手续。许杏看看无事,就带着几个丫鬟上街走动。
    “少奶奶,这里的人穿的衣裳好生奇怪啊,在省城奴婢就觉得有趣,可是人少,还当是他们有人心思巧妙,怎的这里穿着这样奇怪衣裳的人这样多呢?”同乐特别关注街上行人的衣着打扮。
    许杏笑笑:“这里是咱们大武朝最南边儿,住的不光有咱们汉人,还有些别的族人,自然衣着装饰都跟咱们不一样,不过你瞧,也很好看,是不是?”
    “那倒是。不过奴婢瞧着,那些人的衣裳料子差别可大,一样的奇怪花样,有人穿的是绸缎,有人穿的却是粗布,而且穿粗布的人明显要多许多。”同乐观察得很细致。
    许杏叹口气:“那就说明还是穷人多呗。对了,你们几个想着,咱们到了那边,一定不要对人家当地的习俗讲究指指点点,觉得新鲜或者不喜欢的也要关起门来再说,莫让人家觉得咱们欺负人。”
    这里的街上倒是有安龙来的人,也有人在售卖安龙特产的茶叶大米等物,只是本地到处都有些零散的茶园,而且大米乃是主食,农户家家都种的,挂着个“安龙特产”的招牌,也没甚作用。
    许杏买了一斤茶叶,回到驿站里沏上了一点,剩下的装在了罐子里,长青就回来了。
    “都还顺利吧?尝尝这茶,说是安龙特产。”许杏让长青坐下,端了热茶给他。
    长青便接过来,先深深的吸了一口茶水氤氲出来的热气:“这个倒好,闻着也有些香气。这样天气,有热茶真好。”
    他浅浅的抿了一口茶,才道:“段知府亲自见了我,言谈之间倒也没甚架子,对我颇多勉励,只是也没说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这些事了了,咱们明天一早就出发,早些上任吧,听闻前任知县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那县里是县丞、捕头和教谕几人在主事。”
    从府城到安龙县城,他们坐马车骑马,居然还走了两天,实在是出人意料,即使是来过南越的张氏兄弟也没想到:“大人,此地多山,地势甚是崎岖,有些道路更是取自两山之间,十分狭窄,下雨之后土壤松动,路面积水,车马难行。”
    长青倒没有怪责之意,只是面色严肃:“从府城来的官道尚且如此,这安龙县内的道路可想而知。”
    “难怪一提起这里就说交通闭塞呢。”许杏有些明白了,不由十分发愁,“交通不畅,如何能富裕得起来啊?”要想富,先修路啊!可是穷地方没银子,修不起,越闭塞越穷,越穷越修不起路,就越闭塞,整个一个恶性循环。
    第二天天色发黑的时候,他们这一行人总算到了。
    因为冬日天短,虽说已经暮色四合,但是还没到关城门的时辰,他们顺利的到了城下。等着查验文书的时候,他们便掀了车帘朝外观看。不知道是不是天光太暗的关系,许杏觉得这里的城墙好像不高,城门也透着一股破败感,城墙上头的“安龙”二字都看不清楚,大约是油漆脱落了的缘故。就连守门的官兵似乎身量都比别处的矮,穿戴得也不好。
    不等许杏跟长青说什么,那名士兵合上文书,叫来了一个同伴,说了一句什么,那人就朝马车这边看了一眼,连忙跑掉了。这名士兵走到马车前,把文书还给在马车下站着的同文,对着马车抱拳行了一个粗糙的军礼,用很不标准的官话问安:“卑职唐五参见范大人!卑职已经叫人去知会县丞大人迎接了,大人入城吧!”
    这么说来,这人还是这里的城门官,并不是普通士兵,许杏眨眨眼睛,这装备这体格……行吧,这里是下县,是穷地方,她知道。
    长青倒是挺有官威的,完全挑开了车帘,露出脸去,道:“唐大人辛苦了。今日天色已晚,来日请你去县衙说话。”
    唐五似乎受宠若惊,都有些结巴了,乡音越发浓重:“赛,啊,谢大人!大人好走!”
    马车走在县城的主道上,许杏朝外看着,就知道这里的情况真的不容乐观。道路不宽不说,还坑坑洼洼的,两边的民房颇为低矮,有的窗里透出几分昏黄的灯光,大多数人家都是黑漆漆一片。等到终于看到有人家门口挂着灯笼的时候,张顺在外头禀报:“大人,县衙到了。”
    原来是衙门门口才挂着灯,许杏跟长青对视一眼,没说话。
    长青显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微微笑了笑,提高声音道:“那就进去吧。”
    “不是说已经报了信吗?怎么没人迎出来?”许杏瞧瞧的问。
    县衙门口有人守着,听说是新任的知县来了,在门口磕了个头就开了大门,可是县衙的属官小吏们却一个都没见到。
    第70章 新官上任(下)
    长青千里迢迢的来到安龙县上任,光路上就花了一个多月,早就知道这不是一个好差事,可是到了之后,别说他了,就是许杏也感觉出来,这里不光是穷,恐怕还有别的问题。
    县衙门口守门的杂役倒是老实,可是除了他以外,不论是前堂还是后衙,都没什么人出来,而据说已经得了消息的县丞教谕等人也不见踪影。
    长青下了马车,回身扶着许杏下了车,一行人就站在县衙前堂和后院相接的地方,竟无人招呼。
    长青从刚才就不大好看的脸色越发阴沉了。他固然不需要什么大排场,可是下属拜见上官、仆役拜见主人乃是基本的规矩,现在这样,不是县衙规矩懈怠到极点,就是有人要给他下马威。
    同文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他们虽不是从小就学规矩的世仆,可是当了好几年下人,再没听说主人到了家里,下人却不见踪影的事儿。
    许杏也不知道长青想怎么办,可这么站在门口总也不是个办法,天色太晚了,空气中隐隐有些湿意,又要下雨了,她便拉了拉长青的衣袖。
    长青抿着嘴角道:“咱们自己先进去,等着他们。便是没有人来,咱们今天也不会挨饿受冻。”
    他一发话,许杏就连忙摆手,让几个丫鬟赶紧动手,把车上不多的行李拿进后堂的正房。
    这县衙也不大,前后也就三进院子,再带上东西跨院和车马棚等等,比他们一路走来见到的许多大户人家的房子都不如,但是跟这所县城里见到的宅子相比,已经算得上十分气派了。
    他们身上就带着火折子,同贵先点着了行李里带着的蜡烛,推开了正房的门。
    就着昏黄的烛光,同贵倒是首先找到了烛台,不出所料,房间里不算乱,毕竟除了桌子之类的几样大家具也没什么别的东西了,但是到处都有一层薄薄的灰尘,很明显前任知县离开后的这一个月里根本没人来打扫过。
    几个丫鬟不用人吩咐就四处寻找扫把等物,准备打扫卫生。许杏刚想跟长青说句话,就有一个身穿粗布衣裳的中年妇人跑进了院子,嘴里说着和唐五一般的方言味道浓重的官话:“可是不得了,没想到大人这么快就来了,小的这就打扫!”
    她倒是知道洒扫之物都在哪,很快的开了跨院杂物房的门,取了扫把抹布这些东西,分给同贵等人,风风火火的干起活来。
    知道是大人来了,竟然也不行礼问好,真不知道这人是没规矩还是胆大包天,总不至于呆傻吧?许杏皱起了眉头,她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一路车马劳顿,下晌的时候大家都是在马车上吃点心垫的肚子,撑到现在早就饿了,许杏便叫同文和同喜一起出去看看,买些东西回来吃。
    他们还没走到大门口,一个穿绿色公服的人带着一个下人跌跌撞撞的跑进了院子,一口气蹿到长青面前,双膝跪倒,五体投地,气喘吁吁的大声道:“安龙县县丞杨建新拜见县尊大人!下官来迟,请大人惩治!”
    总算来了个管事儿的人,官话说得还挺好,许杏看一眼长青,这种场合下,她当然要严守这个时代的规矩,不会多言。
    “你是本县县丞?”长青没让人起来,而是又问了一遍,“你家住何方?”
    杨县丞不敢抬头,小心回答道:“回大人,学生家住城南,离此地有三里路程。”
    许杏一行是从县城的北门入的城,县衙位于县城中央,这么算来,这杨县丞应当是得到消息就立刻往这里赶了——如果他没有什么交通工具的话。一县县丞,会没车也没马吗?
    长青目光沉沉,落在他弯着的后背上,停顿了片刻,才道:“杨县丞赶夜路辛苦了,起来说话。”
    “多谢大人。”杨县丞十分诚恳的道了谢,又磕了个头,才颤颤巍巍的爬起来,似乎刚才跑得太累了,还没缓过来,又跪得久了,腿脚都不灵便。
    杨县丞略抬了抬头,又连忙低下来,朝许杏方向拱了拱手,正色见礼:“见过夫人。”
    许杏屈膝还礼,并没说话。
    杨县丞虽然一来就是请罪磕头,可没耽误他看清了院里的情形,他连忙又拱手请罪:“此地穷困,县衙里人手也少,又因为此地路途难行,学生等都以为大人要在路上耽搁些时日,就没着急洒扫,不想大人如此勤谨,来得这样快,怠慢大人了,请大人降罪。”
    既请了罪,又尽可能把错处推到地方穷上,还拍了长青的马屁,这位县丞大人倒是个人才。他一口一个“学生”自称,果然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
    “杨县丞自称‘学生’,是有功名在身?”长青没有马上说县衙里的情况,而是问了一句闲话。
    杨县丞又拱了拱手:“回大人,学生考过生员,只是一直没有中举,这才谋了个县丞的差事。也是咱们这里落后,读书人太少,学生才能以生员之身担县丞之职。”
    长青便问:“平日县衙中大小事务都是你做主?包括后院?”
    杨县丞答道:“县衙中公事这边是学生处理琐事,大事请县尊大人明断,后院只有两个杂役仆妇和一个厨娘是衙门雇的,归学生管,其他的事情自有县尊大人自己的家人来做,学生自然无权过问。哦,对了,大人,厨娘前日告假,明日才能来上工,因此学生准备了些许粗糙吃食,还请大人和夫人姑且充饥。”
    他身后的下人就把手里提的大食盒呈了上来。
    难怪他这么匆忙,原来还做了准备工作。许杏眉头一挑,她的感觉没错,这位县丞可不是简单角色。
    “杨县丞真是思虑周全,多谢了。”长青叫了同文回来,接下了食盒。
    同文和同喜赶紧端着东西进正房去摆桌子,好在这会儿正房已经彻底打扫干净,可以开饭了。
    “这里打扫好咯,外院老吴头也打扫好啦。”负责洒扫的中年妇人这时候跟杨县丞说了一句。
    杨县丞连忙小声斥责她:“怎么这么没规矩,快给大人磕头!”
    那妇人连忙跪下来,对着长青方向“砰砰”磕了三个头,却也不说话。
    杨县丞对长青介绍了一下:“县衙外头看门的小厮叫小陈,做杂役的杂工一个是个老汉,姓吴,都叫他老吴头,这个妇人是学生的本家婶娘,都称她一声杨氏。”
    长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模样:“是你家亲戚?你倒甚是诚实。”
    “此事并不是秘密。”杨县丞道,“学生幼时曾受过叔父颇多照拂,后来叔父去世,也没有子嗣留下,婶娘生计艰难,学生得了县丞的职位后就把她安排在县衙做个杂役,毕竟她一个妇人,出入后宅比老吴头方便些。只是婶娘毕竟是乡下妇人,没得眼力,还望大人和夫人不要与她计较。”
    长青点头:“你知恩图报,甚好。后院如此,公事呢?县衙的日常事务,都是你一个人做主?”
    “学生不敢擅专。”杨县丞道,“县衙里的钱粮人丁之类的事情由学生处理,县学、县试、教化之事由教谕秦远大人负责,另外刑名诉讼之事是捕头丁云山主管。”
    “他二人如今身在何处?”长青问。
    杨县丞踌躇了一瞬,道:“秦大人据说是卧病在家,白日学生就没有见过他了。丁捕头也许是有案子要查,并不在县城,应当是进山去了。”
    许杏看着丫鬟们摆完了桌子,这才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大人,不然先用饭吧?还有杨县丞,一起吃些吧?饭菜极是丰盛,您有心了。”
    杨县丞连道不敢:“大人和夫人用餐,学生在旁等候便是。”
    长青便道:“今日已经很晚了。杨县丞辛苦,先回去歇息吧,我叫人送你。”
    “不敢劳烦。”杨县丞道,“这段路学生是走熟了的,也有个下人陪伴,无事的。”
    “去吧,正好也叫我的人认认你府上的路,以后免不了要有事寻你,总要知道路才好。”长青便叫张氏兄弟一起去。
    他这么说,杨县丞就拒绝不了了,又躬身施礼道谢之后才在张氏兄弟的陪伴下带着下人离开。
    许杏让同贵几个拿了饭自去吃,这才跟长青坐下来道:“这个杨县丞可真是周到,连下人的饭都准备了。”
    桌子上摆着的菜式并不十分多,但是分量十足,炒菜有辣子鸡,炸鱼,红烧肉,炒青菜,煎豆腐,木耳炒鸡蛋几样,主食是米饭和炒面条,看着都是家常菜,可是想想这是个据说几乎赤贫的下县,这些东西也很了不得了。
    许杏想着,就这么说了,长青却笑道:“可是这里头可有什么山珍海味、贵重食材?不过是他的一片欢迎之心罢了。”
    “听你的话,似乎也是觉得这个县丞很有心思?”许杏问。
    长青却不再说这些,而是道:“味道确实不错,多吃些。”
    第71章 县衙中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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