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我是顺天府尹范长青的妻子,也是从庄子上回来,不防遇上了歹人,承蒙府上搭救,正要多谢府上的救命之恩。”许杏之前是在几次宫宴的时候见过景国公府的内眷的,只是人家是超品国公府,跟自己这种三品文官的妻子都不坐在一个区,自然也就没说过话了。如今听这个嬷嬷报了家门,她的心算是彻底落回肚子里,这下子是真的安全了。
    “范夫人?”那嬷嬷还没说话,马车里却先传来了声音,紧接着,一个中年贵妇掀开车帘下了车,快速朝许杏走来。
    许杏一看,真的是景国公世子夫人,便屈膝见礼:“见过夫人。”
    世子夫人一把拉住她的手,热情道:“范夫人不必多礼,我家婆母也在马车上,请你上车说话呢。你这是要回京吧?咱们送你一程便是,我瞧着你那马车像是坏了。外头的事情不用担心,我夫君和儿子自会解决。”
    许杏自然不会怀疑她,只是同贵一直没有动静,她有些放心不下,便道:“多谢夫人美意,只是我那马车上还有一个管事娘子,许久未有声息,我怕她受了伤,还要先去查看一二。”
    世子夫人便叫了下车来伺候的丫鬟跟同喜一起回去看:“那边终究有些乱,咱们在这里略等等便是。”
    刚才马被劈晕的时候,同贵磕到了头,这会儿还在昏迷着,好在同喜这些年也学了不少的医理,算得上一个半吊子郎中,简单检查了一下,说暂时没有危险,得回去再好生观察诊治。
    世子夫人便叫丫鬟们帮忙,把同贵给背到她们后面那辆丫鬟们坐的车上,一起送回京城,这才挽着许杏的胳膊道:“我看你府上这个护卫也算得力,就叫他留下,跟我夫君他们一起处理这里便是。”
    许杏便又道了一遍谢,才上了景国公府的马车。
    景国公夫人年月五旬,保养得当,端坐在马车上,看到她们进来,便对许杏露出个笑来:“今天竟是巧了,遇上了范夫人。”
    “是我运气好,遇到了府上,不然,我这会儿已经没命了。”许杏心有余悸,对她们也是真心感谢。她便在车上对着国公夫人跪了下来,行了一个大礼,“范许氏多谢府上救命之恩。”
    “可使不得,老大媳妇,快把范夫人拉起来。”国公夫人连忙说,“要是旁人在这里,这个礼我也就受了,可是范夫人不行,你家大人对咱们府上原就是有恩的。”
    许杏被世子夫人扶着坐在车厢一侧,却不明白她的意思。
    世子夫人就道:“今日这事儿不管是谁,咱们碰上了都不能袖手不管的,不过是顺手的事儿,倒也没想到是范夫人你。你可能不知道,去年西凉郡王被打的那个案子里,我那小儿子也在场,要不是范大人尽心尽责,查清案情,给他证明了清白,他就要和那几个孩子一起在刑部坐牢了,所以说范大人可是咱们府上的大恩人,今天大约是老天爷给咱们一个机会报答范大人呢,如何还能再当你的谢?”
    这个事儿许杏当然是知道的,不过长青曾经跟她说过,景国公府不会来道谢,因为说到底这就是长青自己的职责,他不过是秉公办事罢了,要是真的道谢,反倒显得有些什么说道,当然景国公府还是欠了自己一个人情的,他日说不得能有什么用处。
    今天就用了。
    许杏心里有些可惜,这个人情若是在官场上用在长青身上该多好,毕竟人家景国公世子是皇帝最好的朋友,称兄道弟的那种。
    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却道:“可不能这样说,夫君是秉公办差,都是分内之事,府上公子本就是清白的,自然不该受过。今日你们救了我,却是真正的救命之恩呢。”
    “你可不要这般了,我大儿子的箭术你也瞧见了,真的是举手之劳,你再一口一个‘恩情’的话就是外道了。”世子夫人道,“就这么几里地了,马上就到。”
    “恕老身直言,自范大人上任,京城内外安稳得多了,不该在此处有盗匪,范夫人可知行凶之人是何来历?可有怀疑之人?”国公夫人忽然问。
    许杏点头:“夫人说得极是,我心里也有怀疑的人,只是不敢乱猜,还是得审审这些歹人再说。”
    “既如此,不若咱们直接去顺天府衙告状。”国公夫人道,“老身替你做个证明,也好免了那些个风言风语。”
    按时下的观念,不论劫匪是否得手,许杏都算是名节有损了,国公夫人这是在帮她,她诚心诚意的道:“多谢夫人周全。”
    “母亲,人都抓了,没审,咱们是否把人送到顺天府?”外头有男子的声音传来,许杏猜测,这就是景国公世子。
    “送吧,叫范大人好生给自己的夫人做主,咱们先不急着回去,也去做个证人吧。”国公夫人道。
    “母亲,这……”世子却有几分犹豫,“这些歹徒的身份怕是有些不好说,咱们把人交给范大人便回吧,您老也累了。”
    第220章 长青审案
    景国公夫人早就知道今天这事儿有猫腻,只是她毕竟跟许杏不熟,也不知道许杏或者范长青有什么仇人,本来是想着送佛送到西,全了许杏的名节,也算是还了范知府护她孙儿的人情,却不想这主使之人竟是让儿子都有些为难的。
    “嗯,那就到衙门,见到范知府,把咱们方才见到的和做过的事说一遍,别的不要管。”国公夫人吩咐了一句。
    世子自然是照做。
    顺天府衙门里,长青正在查看最近两年的夏粮征税账册,就听见衙役来报,说前头有人报案,报案的人自称是景国公府上,他立刻放下账册,一边走一边整理衣冠,嘴里问着情况。
    “听说是京外官道上有歹人拦路抢劫,被国公府抓了,便送来报案了。”衙役回答。
    长青放松了心神。当了一年多顺天府尹,他最发愁的就是这些达官显贵们搞事情了,景国公府虽然从来没做过什么不法之事,但是也不能大意,好在他们是抓贼,这就好办多了。
    然而到了公堂,一看堂上站的人,他就愣住了,景国公世子他自然认识,那两个妇人看打扮就知道是国公府的夫人们,年轻人是朱青炀的哥哥朱青律,可是跟国公夫人站在一起的那个,不是他自己的夫人吗?
    “范大人看见夫人,怎的愣住了?”国公夫人笑起来。
    长青连忙拱手作礼。
    大家互相见礼过后,景国公世子才说:“范大人,家母和内人前几日在城外庄子上小住,今日我跟犬子去接人,回京时在八里庄处遇到了一伙贼人要截杀一位夫人,我们把人救下来才知道这是范大人的夫人,歹人已经被我府上护卫制服,悉数带来了。范夫人方遇险就遇上了我们,便和我母亲同车回来。”
    饶是长青机敏,断案经验丰富,听到这个情况也是震惊不已,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许杏,急声问:“可有受伤?张彪呢?”
    许杏摇头:“我没事,张彪家的磕到了头,送到医馆去了。张彪跟国公府的护卫们在一起呢。”
    长青又仔细打量了许杏,见她确实毫发无伤,这才转身对景国公一揖到底:“救命之恩,下官感激不尽。”
    “不必如此客气,人我们送到了,就此告辞!”景国公世子抱了抱拳,转身之际提醒了一句,“贼人身份不简单,范大人须得小心。”
    长青再道了谢,送了他们出门。等他回到堂中的时候,整个人都散发着狠厉之气,全然不是平常温文尔雅的样子:“带一干人犯!”
    许杏都被他这个样子吓了一跳。
    案情并不复杂,很容易就能还原出当时的情形,长青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堂上的衙役们大气都不敢出,用看死人的眼光看着地上跪着的匪徒。
    杀手真是个杀手,就是个拿钱杀人的江湖人,接单的时候只看银票不看人,所以根本不知道雇主是谁,被长青上了大刑,他也不过是掏出了一张信纸,说这是雇主的要求。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就是杀了许杏,或者配合闲汉郑六毁去许杏的名节,没有落款。长青把信交给捕快,让他们查清纸和墨的来处,看看是什么人所写,但是以他的眼力,已经看出这些东西应当不是普通百姓能用的。
    郑六就很好审了,一上堂打了几板子就哭爹喊娘,全都招了。
    郑六虽然姓郑,但是跟皇亲郑家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就是城南巷子里的闲汉,平日里偷鸡摸狗,喝酒赌钱,还在长青整顿治安的时候被抓进衙门关过一些日子。几日前有个中年男人找上他,让他在官道上堵着,把一个妇人掳走,第二日送回来,还给了他十两银子。
    长青的眼中一片阴霾,许杏觉得他很想当场就杀了郑六,可是公堂之上,他们虽是夫妻,现在却是原告和主审官的关系,并不适合说什么,只好忍着。
    “大人,草民说的都是实话,大人!别看草民装得凶,其实草民没有胆子害人!”郑六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草民、草民不敢对这个夫人如何啊,只想把她带走,让人找不着就行,反正明天一早就送回来了!”
    “你不敢?”长青咬牙问。
    郑六连忙磕头:“大人,草民真不敢!草民接了这个活,这不那个大侠还有那一大群侍卫都瞧着呢,哪能太客气了啊,不过草民真的就说了几句狠话,绝没有碰到这个夫人一根寒毛!草民没伤人哪大人!”
    他之前听见了许杏和景国公府的人说话,知道许杏是顺天府尹的夫人,当时就吓尿了一次,这会儿更是不要命的求情。他毕竟是个街面上混的,知道官宦人家最重名节,便刻意不提许杏的身份,也强调了自己没有非礼之举,希望这样能减少点儿罪责,保全自己的一条小命。
    长青深吸一口气,才问:“找你的人是谁?”
    “不认识。”郑六停下来,抬起头来摇了摇,“城南这块儿的大户人家,管家管事的,草民都认识,那人却是个生面孔,估摸是城北或是城西的大户人家家里的。”
    “他可有什么体貌特征?”长青问。
    “那人个子不高,瞧着也没什么特别的。”郑六回忆着,目光稍微触及到一点儿长青的视线,顿时一个激灵,“他他他、他挺白的,面白无须,有点儿胖,吊眼角,右嘴边上有个痦子,啊,还老拿个帕子擦手。”
    这么一说,长青猛地想到了什么,放在书案上的手握成了拳头。
    再审讯那几个侍卫的时候,他却遇到了硬茬子。这几个人个个都嘴硬得很,咬死了不认识许杏,就是单纯的打劫,至于郑六说的和他们认识的话,他们根本不承认,只说他们都是穷苦的山民,不认识城里的闲汉。
    “你们以为本官拿你们没有办法是吗?”长青冷声道,“面白无须,微胖,吊眼角,右最边上有个痦子,习惯以帕子擦手,说的是谁,你们真当本官不知道?”
    “来人,去宗人府调取建昌公主府的侍卫档案,核对形貌特征!再去建昌公主府,把总管张友带来问话!”长青耐心用尽,也不再兜圈子了。这些人是公主府的护卫,不能像对待普通老百姓一样上刑,他才费了些许口舌,不过这可不代表他真的没有头绪,景国公世子的提醒,再加上郑六的口供,都指向了建昌公主府。谁让他最近经常见到郑六说的这个人呢?
    其实只凭现有的证据是不足以断定凶徒的主使之人的,可是把公主府当作怀疑对象来排查,确实谁也挑不出毛病的。而且,长青早就想明白了犯罪动机,他只觉得厌恶、痛恨,又有些懊恼。
    自开春以来,建昌公主虽不是日日来寻他,却也隔些日子就给他送个帖子,他碍于公主身份,虽然从未赴约,却也没有揭发出去,而且不想让许杏烦心,回家也没提起,没想到建昌公主这么疯狂恶毒。原来以为她到衙门来堵自己或者在他出去巡查的时候假装偶遇已经够出格了,却原来还是自己大意了。
    许杏心里早就有了答案,现在听长青这么下命令,就知道他恐怕还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诚然她相信长青不会出轨,可是这种被隐瞒的滋味却让她很不舒服。
    堂下跪着的几名侍卫却是神色大变,一时也不知道是继续扛着好,还是直接就招了好,可是长青已经不再给他们机会了。
    等待的时间并不好过,各怀心思的众人都很煎熬。
    长青想跟许杏说话,碍于公堂之上,人多眼杂,他不好开口。他看着许杏,却发现她神色冷淡,低垂着眼帘,像是在看脚下的地砖,又像是什么都没看,显然心思飘忽着。
    他忽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建昌公主曾经当众言语羞辱过许杏,那时候因为有皇后撑腰,许杏算是没吃大亏,他过后也没有报复回去。他作为丈夫,终究是没有保护好妻子,甚至妻子受委屈的原因还是他本人,而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遇上景国公府众人,是许杏的运气好,若是运气再差一点,他就永远失去她了。
    他了解许杏,那种情况下,许杏肯定会选择一死的。
    他后怕,他愤怒,他担心,可是许杏呢?她不会害怕吗?她不愤怒吗?她不委屈吗?她不……恨吗?
    公主府的总管张友是个胖胖的中年太监,他一来到堂上,郑六就高声叫起来:“就是他!就是他给我的银子!大人啊,草民是被他指使的!”
    张友得知顺天府尹叫他去问话的时候就知道事情成了,今天就闹了出来,看来那范夫人是不堪受辱,已经死了。能找到他头上,八成是那几个侍卫的功夫露了底子,他先吩咐人去南城把郑六结果了,这才跟公主报告此事。公主也不大在意那几个侍卫,只道:“该怎么说你知道,花些银子把他们保下来便是,反正人不是他们杀的,也判不了什么重刑。”
    然而一进衙门,他就被郑六指认了,再抬头一看,许杏正端端正正的在堂上坐着呢,张友心下就是一沉,这些年过得太舒坦了,他竟然小看了那个村妇,如今却是要扒层皮了。
    他既被指认,就只能当成嫌犯处理。长青令他跪在堂下,再无之前的半分客气,也不用他指认公主府的侍卫,仿佛不在乎他的身份一般。
    又过了一会儿,去调取档案的捕快喘着粗气回来了,把从宗人府抄录的侍卫名册交给长青。
    长青冷笑一声,点了五个人的名字。
    查验纸墨的捕快也回来了,初步确认,给杀手写信的纸和墨都是出自皇商徐家的翰墨阁,虽不是贡品,却也价值极高,寻常人家根本用不起,而徐家提供的京城客户名单里,建昌公主府赫然在列。
    张友还没招供,可是这些证据足够了。
    第221章 长青告状
    长青扭头问书吏:“都记好了?”
    书吏放下笔,拱手道:“大人,都记好了。”
    长青让衙役取了供词,给郑六等人画押。张友全程被晾在一旁,他不认罪,也没人找他画押。
    一切妥当,长青就站起来,先对许杏说:“夫人回去好生休息,我晚些回府。”
    许杏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点头。
    “带上一干人犯,进宫。”长青吩咐一声,率先走出了大堂。
    现在已经是申时末了,皇帝陛下还在御书房跟内阁的几个阁老议事,不过今日主要的议题已经商讨得差不多了,正要散会的时候,宫人来报,说顺天府尹求见。
    “他进宫来,怕是又没有什么好事。”皇帝嘴上这么说着,可是神态间却并没有什么不悦,“爱卿们先不忙着走,听听是什么事吧。”
    来到御书房里,山呼万岁之后,长青并不起身,而是道:“陛下,微臣状告建昌公主意图杀害微臣的妻子,请陛下给臣的夫人主持公道。”
    皇帝本来以为,他又要整治整治京中这些斗鸡走狗的败家子了,却没想到搞事的是自己的妹妹,而且还是这样大的罪名。他脸上的几分慵懒不见了,皱着眉头问:“你说谁?建昌?杀你夫人?”
    几个阁老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不是有必要在这里听下去。
    皇帝没管他们,盯着长青的官帽,等着他说详情。
    长青把事情的经过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最后道:“陛下,张公公是内官,臣又是苦主,得到初步情况后便带了证词和一干人犯、证人来请陛下示下,此案当转交大理寺并宗人府审理。”
    “传陈郡王,武翔明。”皇帝真的下旨,宣了宗令和大理寺卿来。
    不过在等着的时候,皇帝还是意味深长的说:“范爱卿,建昌既是朕的皇妹,本朝的长公主,又是谢家妇,你若没有足够的证据,诬陷皇亲的罪名和世家大族的报复,可是你承担不起的。你且说说,建昌为何要杀你夫人?她们有何仇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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