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雾出院后回到学校,她感觉得到同学每每看她时神色里的同情和小心翼翼,班主任对她的关心也比从前更甚了。
    期末考结束后,郁雾回到家里,发现沉岸正在厨房里洗东西,她愣愣地走过去,问:“小沉叔叔,你要做饭吗?”
    流理台上码着食材,肉蛋蔬果什么都有,看上去是要办场国宴的架势。
    “很久没下过厨了。”沉岸捋起袖子切芹菜,领口松松地敞着,流畅的脖颈下隐约能看见锁骨。
    “要点菜吗?”
    “嗯?”郁雾转去看有什么食材,神色有些不自然地站在门口转眼珠子,她思考了许久过后说道:“妈妈以前给我做过的牛排饭很好吃。”
    “牛排饭?”沉岸拿起一盒肋眼,问:“知道怎么做吗?我尝试复刻一下。”
    “要黄油、牛排、虾和生菜,吃起来有黑胡椒的味道,还有一点甜。好像不是炒饭,是拌饭。牛排有点焦焦的,生菜是生的。”郁雾不知道教程,只能尽力描述菜肴的品相和味道。
    “ok。”沉岸大概了解后就着手处理牛排,郁雾轻手轻脚坐在中岛边儿上,好奇地往里张望。
    沉岸旋过身拿配菜,恰好碰上郁雾呆滞的视线,他笑了笑,发出邀请:“要来帮忙吗?”
    郁雾眨眨眼,跳下椅子走进厨房,可真的站到他身旁时又后悔了,不知道该做什么。
    “帮我拿一下欧芹。”沉岸给牛排翻了面,不停地发出求助,“黑胡椒,盐,加点马苏里拉怎么样?”
    他的建议,郁雾都说好,注意力都被飘香的味道给掠夺了。
    “再配个汤吧。”沉岸见有几颗鲜蘑,于是征求她的意见:“蘑菇浓汤?”
    桌上还有厨师擀好的酥皮,郁雾抽出刀说:“要在中间画十字对吗?”
    “诶!”沉岸丢掉锅铲赶忙去夺刀,“我来,你别碰刀具。”
    他的手覆上来的那一刻,掌心的温度和纹理擦得郁雾手瞬间紧绷,脊背都条件反射般僵住了。
    她握着刀柄不知所措,温凉的鼻息拂过耳畔发丝,沉岸放轻呼吸又重复了一遍让她小心,试探地想褪下她攥紧的手,可无奈她就是不肯松手。
    “那我帮你画。”沉岸妥协了一步,扶住她的手抬起,刀尖对准酥皮轻柔地画下十字。
    郁雾看不见刀尖是如何画十字的,她只看到那双虚环在身侧的胳膊,露出的那截小臂筋骨笔直,青筋隐在净白的薄皮下,修长漂亮,充满了成年男性的力量。而那股熟悉的佛手柑气味,也混入了陌生又微妙的味道。
    意识到此时此刻几乎是被沉岸嵌在怀里,她感到热意从两腮窜起,飞快漫到耳后。
    郁雾慌张地松手,从他腋下钻了出去。
    她坐在餐厅里,屁股只占了椅子的前三分之一,脚踝交迭着来回踩自己的脚背,手也局促地攥着凳角揉。
    “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尝尝?”沉岸将饭和汤一一端上桌,在她对面落座,抽湿巾擦手,从容优雅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丝毫没注意到她的异常。
    郁雾挖了一口饭塞进嘴里,抬眼发现他正在看自己,她心虚地被呛到了。
    沉岸见状推杯给她,“喝橙汁,加了葡萄柚,你喜欢的。”
    郁雾闷头进食,吃得比往常都快,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在和他对上三次视线后,主动说:“挺好吃的,我喜欢芝士。”
    闻言沉岸笑了笑,抽纸给她擦嘴,“要是想吃了就告诉我,我给你做。”
    他行事一贯的温柔,连擦个嘴都像是放了只蝴蝶在挠人,可此刻郁雾烦这只蝴蝶,夺过纸潦草地擦干净后就跑回卧室做功课去了。
    今晚的功课做得不顺利,郁雾控制不住地分心去想厨房的那一幕,甚至还鬼使神差地拉起衣袖闻了闻。
    除了洗涤剂的香味,并没有染上佛手柑。
    郁雾不免失落,意识到自己在期待什么后,她心跳得狂乱,又逼迫注意力回到学习上。
    期间沉岸来敲了两次门,一次是问她想不想吃水果,一次是问她想不想玩飞盘。
    郁雾都拒绝了,她捂住耳朵想寻求绝对安静,可心里越来越鼓噪。
    但她还是没逃过要去找沉岸求助,寒假作业有一项就是每日英语听读,家长要监督签字,这事儿躲不了。耍滑头的孩子会自己签糊弄过去,但郁雾是个小古板,坚守诚实底线。
    她捧着签名本敲开了书房的门,沉岸坐在办公桌后,应该是才洗漱过,头发随意地散着,换了身质地柔软的圆领毛衣,浅米色,没有任何logo装饰,看上去像出现在日杂冬日特刊的男明星,清爽温柔。
    “怎么了?”沉岸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郁雾说明了来意,全程低着头,没让他发现她实际在往锃亮的桌上看他的倒影。
    听罢后,沉岸滑动了椅子给她让位,郁雾坐上去,残留的余温渗进单薄的睡衣贴上肌肤。郁雾坐姿僵硬地摸上鼠标,不知道自己怎么点开网页,输入学号密码也全靠肌肉本能,她的余光全都落在了拉过椅子坐到身旁的沉岸身上。
    桌面不停跳闪新邮件提醒,郁雾手离键盘,犹豫道:“要不我回房读吧,结束后你帮我签字就好。”
    说完后,又怕他质疑,郁雾主动保证:“我不会骗你的。”
    “就在这儿读吧,我陪你。”沉岸总是能用一个笑容化解所有不安,他关掉了扰人的邮箱,没有翻桌上的资料,也没有摆弄手机,而是双手随意地搭着,身体微侧向郁雾,静静地听她念书。
    郁雾练了一口纯正的美式发音,清晰又随性,熟练中透出浪漫的色彩。
    听读结束后,她松了口气,把签名本推给沉岸。
    沉岸提笔写下了名字,字体大气潇洒,一看就是练过字的手笔。
    “很棒。”沉岸看向她的眼睛笑意盈盈,让郁雾不由得想起那天在医院他是怎么冷眼对待伤害她的人的。
    郁雾没有参与过他的社交,只知道他对佣人和下属很礼貌。但那种礼貌,是不亲近的,站在绝对的距离外,站在上位处。
    沉岸对待她,没有居高临下,没有客套疏离,把她放在一个公平的层面去相处。尊重、鼓励、引导,毫不吝啬。
    “明天,陪我玩飞盘可以吗?”郁雾走到书房门口才出声问他。
    “好,喝了牛奶再睡,晚安。”沉岸转脸去看电脑时,笑意瞬间消失。
    郁雾退出了书房,捧着签名本发了很久的呆,她对沉岸产生好奇了。
    隔天是个大晴天,下午两点,阳光正盛,两人如约去花园旁的草坪上玩飞盘。
    沉岸喊人立了网兜九宫格,说完规则后他提议:“赢家的奖品你定。”
    郁雾边热身边思考:“那就,等我赢了再告诉你。”
    “这么自信?”沉岸分给她一个飞盘,友情提醒道:“我不会让着你的。”
    “你会的。”郁雾率先飞出一击,精准落入三号网兜,一旁观战的佣人拍手叫好。
    她转过头挑眉一笑,扎高马尾在风中活力地飞扬,金灿灿的阳光洒进她的笑眼里,像一弯明丽的月牙。
    沉岸跟着笑了,甩手扔出飞盘。
    计分连续追平,郁雾心里有计划,想赢。在沉岸即将扔出最后一盘前,她鼓起勇气凑上前求和:“要不,你让我一次。”
    “嗯?”沉岸似乎讶异,意味不明地看着她,“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郁雾深吸一口气:“你说不会让着我。”
    可能因为阳光太刺眼,沉岸眯了眯眼,“那你又是怎么说的?”
    郁雾被问得很跌份,闷闷回答:“我说你会的。”
    “嗯。”沉岸转手腕飞出最后一击,飞盘打着旋在空中画下优美的弧度,而后擦过网兜,落在了草坪上。
    郁雾错愕地盯着飞盘,下一秒就听到沉岸勾着笑意的声音,“你说对了。”
    郁雾如梦初醒般,心中雀跃再也抑不住,回头追上沉岸说:“我赢了,我想跟你去上班。”
    闻言,沉岸脚步一顿,笑意也冷了,“不行。”
    “为什么?”郁雾不满他的出尔反尔,“你不是说奖品我定吗?”
    沉岸回过身,摸摸她的发顶,恢复了刚才的温柔,“除了这个,其他都可以。”
    “可我就想去你公司看看。”郁雾虽然时常表现得少年老成,可处于固执的年纪,得不到满足就破天荒地撒了脾气,“你答应的!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公司很无聊,没什么能玩的。”沉岸尽力安抚她:“带你去旅行好吗?春节有空,你挑个地方,我们去度假。”
    “我不要!”被双亲去世搓断的锐角在沉岸的浇灌下发了新芽,郁雾暴露了骄纵任性的本质,甩手就不理人了。
    她不喜欢被人拒绝反驳,很挫败,就好像那些亲密都是她假想出来的。
    她想了解沉岸,方方面面都想知道,她想和他再亲近些。可第一次的探进就被斩断了,郁雾感觉心空了一片,好不容易一点点地填满,又不见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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