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犬吃完竹炭,果然不再发出呜咽的声音,自己舔了会儿爪子,竟就一脸满足地睡着了。
    常归摸了几块阵石出来,在小岛上布下简单的防御阵,暂且封住了那凶焰一般的妖气。剩下的几株翠竹,也被他提前化为竹炭,又被铃灵码成了一座黑黢黢的炭山。
    兴许是由于祸斗填饱了肚子,岛上的热浪也没先前那般难捱。铃灵盘腿坐在亭中,盯着下方的湖水看了许久,终于欢声道:“前辈,浮波湖的水位没再继续下降了!”
    常归懒懒地倚着亭柱闭目养神,闻言,他扭头打量了会儿湖面,眉目间也带了分淡淡的欣慰。只要祸斗不出岔子,等晚些时候他再取几块水魄埋入周遭干涸的巨坑,想必不出半月,湖水便可恢复如初。
    于是,两人就这么在湖心小亭中歇了下来,一人占了一角,中间隔着团睡得昏天黑地的毛绒绒。
    晚风不时拂过湖面,划开碧波,卷起朵朵细碎的水花,汩汩水声伴着大白狗规律的鼻息,安宁祥和的气息脉脉流转,铃灵不觉间便入了定。
    常归亦是心有所感,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少女沉静的面容上,唇角微勾——心如静水,澄澈无瑕,小姑娘天赋不错,有几分灵气。
    也罢,既然说了要帮手,喂狗的活就自己来吧。
    铃灵这一入定就是两天,待她从那玄之又玄的境界中脱离出来时,白犬已即将临盆。
    常归抓着几块竹炭,屈膝守在大白狗身旁,一副一筹莫展的模样。见铃灵睁开眼,他明显地松了口气。
    “早啊,小铃铛。”
    “前辈,大白这是……?”
    常归没有说话,只是试着把竹炭往白犬嘴边递了递,它却不再像之前那般张口就啃,而是又从喉咙中发出“呜呜”的声音,耷拉着眉毛,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地看着面前的两人。
    铃灵心疼无比,担忧道:“怎么感觉比先前还虚弱几分?”
    常归挠了挠大白狗的下巴,叹了口气:“祸斗的妖力又岂是那么容易承受的。”
    大狗蜷缩着身子,眼中隐隐漫上血色,但仍是努力地朝着他们摇了摇尾巴。
    铃灵咬了咬唇,手腕一扬,唤出了尘谣。
    之前在丹桂洞天,那只灵翎兽似乎对她的琴曲很感兴趣,甚至舍不得离去,守着她孵起蛋来。或许,对这大白狗也可一试。
    她指尖微勾,《朝夕谱》的旋律便流淌开来。此时本是正午,清越的琴声却好似拉下了静谧的夜色帷幕,周遭的热气都安适了几分。
    常归目光微闪,铃灵先前在广寒城时弹过不少曲子,这首他却从未听过,不仅曲调颇有古意,蕴含的灵韵也非同以往。
    他敛眸看向白犬,果然,它眼中的血色已悄然褪去,喉咙中也不再发出哀叫呜咽,腹部平稳地起伏着,周身渐渐地被玄色的光芒所包裹,一时之间,妖气四溢。
    常归皱了皱眉,双指并起,凝出一道灵力,缓缓注入了白犬的腹部。
    他修的是《枯荣赋》,既然能一念腐朽,当然亦可一息回春。
    在两人相助之下,黑色的妖光越来越盛,眨眼间就吞没了那白犬的身影。铃灵琴声未歇,转头望向一旁的常归,目中忧色浓浓。
    常归却抬眸朝她微微一笑,安抚道:“无事。”
    铃灵呆了呆,完全不知他哪来的底气,然而听了这话,她也莫名地放松了些,指间的弦音袅袅,愈发流畅,令那抹不祥的玄光也浸上了一丝奇异的和熙。
    “嗷呜——!”
    一声嘹亮的犬吠突然响彻湖心,只见那团漆黑的妖光急速地闪烁着,在明暗了几次之后,终于徐徐消散开来。
    铃灵收起尘谣,急急忙忙地奔至大白狗身旁,跪坐下来。虽说仍看不太真切,但她也察觉到眼前已经多出了七股庞大的妖力。
    常归看上去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他甚至勾了勾手指,将角落的那堆炭山移到了亭中。
    不出二人所料,待光芒散去时,大白狗的身前已经多出了七团黑色的毛绒绒,贴着它挤来挤去。白犬看起来好似确无大碍,只是略显虚弱,正挨个舔着那七只小家伙,目光慈爱。
    铃灵惊喜地睁大眼,数了好几遍,才喃喃道:“竟然生下七只祸斗……大白你可真厉害啊……”
    常归随手捻起一道火苗,点燃了那堆竹炭,无奈道:“一下这么多只,也不知道够不够吃……”
    到底是喜食火的妖怪,七只黑球顷刻便有所感应,争先恐后地蜂拥而上,呲着牙舔舐起火焰,间或啃两口滚烫的黑炭。
    不过片刻,那一堆竹炭就被七只祸斗瓜分得一干二净,好在看起来倒像是都吃饱了,已经你追我赶地玩耍起来。
    这些刚刚降生的小祸斗,除了耳朵稍长、尾巴分叉之外,乍一看和寻常的小黑犬几乎并无区别。
    兴许是因为对常归的灵力有几分亲近感,又或许是在大白狗的肚子里就吃了他不少竹炭,这些小家伙爬着爬着,就都朝着他围拢而去。
    黑色的毛球们或爬或跳,顺着常归的腿攀了上去,有的已经窜到肩膀上摇晃着小尾巴,有的则挂在他衣袖上不肯松爪,还有的干脆趴在他脖子旁边打起了哈欠。
    常归被扒拉得猝不及防,面露无奈,随手去拽挂在胸口处的那只小祸斗,结果另一只已经顺势爬上了他的头顶,小爪子还抱着发髻间的那枝桃花,凑上去嗅了又嗅。他低下头想扯它下来,却又被几只叼住了袍角,怎么都挣不开。肩膀上的那只踩得不稳,差点滑下来,逼得他又连忙腾出手去接住。
    眼看着身材高大的男子愁得手忙脚乱,铃灵在一旁已经是笑得直不起腰。
    “哈哈哈……是不是把前辈认成父亲了啊!”
    “……说什么傻话。”常归见她笑得肆意,难得有几分懊恼,“小铃铛,你就这么光看着?”
    他拎起刚接住的那只毛绒绒,不由分说地就将它抛到了少女的怀里。
    铃灵被吓了一跳,笑声也唐突地中断了,她抱着那只小祸斗,手已经控制不住地摸了上去。
    那小家伙跌进柔软的怀抱中,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愣了一下,随即便撒欢地扑在她怀里打起滚来,用小爪子轻轻扒拉着朱红的衣襟,还不时伸头去蹭她的下巴。
    铃灵被逗得直笑,伸手轻轻揉了揉它的脑袋:“好乖好乖。”
    许是小祸斗感到了她的怜爱,索性趴在她怀里不动了,软乎乎的小尾巴一下一下地甩着,显然是乐得不愿再离开。铃灵好奇地打量了几眼,它与另外几只祸斗不同,长长的尾巴竟分成了三叉,看上去格外的蓬松,让人看了就想摸上两把。
    见黑毛球窝在少女怀里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常归挑了挑眉,语气透着几分揶揄:“倒是会挑地方。”
    铃灵笑嘻嘻地瞥了他一眼,正要开口,脚畔那只白犬却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喉中也再次发出呜呜的哀叫声。
    那七只祸斗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相继拢了过去,围在了大白狗跟前,拱着它的脑袋。
    “大白,大白?前辈,这是怎么回事?”
    铃灵连忙凑上前去,安抚地轻拍着白犬,又抬头焦急地望向常归。
    而常归却面色如常,早就在先前为白犬注入灵力时,他便察觉它已命若悬丝,到底是寻常生灵,能产下这七只祸斗就已是侥幸。
    他摇了摇头,淡淡道:“天道有常,命数已尽。”
    闻言,少女面色一白,眼看着眼眶就红了一圈。她垂头看向大白狗,却见它又半仰起头,吃力地舔了舔她的手背。
    盯着手背上那道黑色的炭迹,铃灵抿了抿唇,轻声开口:
    “我从不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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