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一丈方圆的小屋,屋里纵横悬挂着大小不一的锁链,锁链上挂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刀具,地上血迹的污渍已让原先青砖的色泽无迹可寻。
    屋里悬挂着一个人,那人琵琶骨被铁链穿过,高高吊在半空,全身赤裸,身上倒是没见什么伤痕,但让李莲花吓了一大跳的,是这个人身上生有许多古怪的肉瘤,或大或小,或圆或扁,看来触目惊心,十分恐怖。李莲花探了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但既然已经看了,便只好也看到底,于是他又看了一眼。
    然后他就只好对着屋里这人笑了一笑。
    那被挂在半空,浑身赤裸,血迹遍布,还生有许多肉瘤的人面容清俊,双眉斜飞,即使沦落到这般境地在他脸上也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来,目中光芒尚在,却是笛飞声。
    李莲花认出他是笛飞声,仰着头对他这等姿态着实欣赏了好一阵子。笛飞声淡淡的任他看,面上坦然自若,虽然沦落至此,却是半点不落下风。
    李莲花看了一阵,笛飞声等着他冷嘲热讽,却听他奇道,“你身上生得这许多肉瘤,穿着衣服的时候,却把它们收到哪里去了?”笛飞声淡淡的道,“你的脾性果是变了很多。”李莲花歉然道,“那个……一时之间,我只想到这个……”他走进屋里,顺手带上大门,叹了口气,“你怎会在这里?”
    笛飞声吊在上头,琵琶骨上的伤口已经溃烂,浑身生着古怪的肉瘤,那些就如根本不是他的身体一般,他根本不屑一顾,只淡淡的道,“不劳费心。”
    李莲花在屋里东张西望,他手上缠着锁链,脚踝上也拖着锁链,行动本已不易,要攀爬更加困难,他却还是寻了两张凳子叠将起来,爬上去将笛飞声解了下来。笛飞声浑身穴道受制,琵琶骨洞穿,真气难行,李莲花将他解了下来,他便如一具尸体一般僵直躺在地下,过了一会儿,他语气平淡的道,“今日你不杀我,来日我还是要杀你、要杀方多病、肖紫衿、纪汉佛等等一干人。”
    李莲花也不知有没听见他的话,他为他取下穿过琵琶骨的锁链,突的爬了起来,满屋子翻找东西,好半天才从屋角寻出一件血淋淋的旧衣,也不知是谁穿过的,忙忙的给他套在身上。笛飞声撂下狠话,却见他手拿着一块破布发呆,剑眉皱起,“你在做什么?”
    “啊?”李莲花被他吓了一跳,本能的道,“我在想哪里有水可以帮你洗个澡……呃……”他干笑一声,“我万万不是嫌你臭。”笛飞声淡淡的道,“生死未卜,你倒是有闲情逸致。”李莲花用那破布给他擦去伤口处的脓血,正色道,“这破布要是有毒,只能说菩萨那个……不大怎么你……绝不是我要害你。”笛飞声闭目,又是淡淡的道,“笛飞声生平不知感激为何物。”李莲花又道,“你饿不饿?”
    笛飞声闭嘴了。
    他根本不该开口,这人根本就不是在和他“说话”。
    他根本是自说自话。
    然而这自说自话的人很快把他弄得干净起来,居然用手臂上的玄铁链将他绑在背上,就这么背了出去。
    半个时辰之后。
    浮烟袅袅,水色如玉。
    笛飞声躺在一处水温适宜的温泉之中,看着微微泛泡的泉涌慢慢洗去自己身上的血色。他漠然看着不远处的一人——那人和他一样泡在温泉之中,不同的是他忙得很。
    忙着洗衣服、洗头发、洗那玄铁锁链。
    半个时辰功夫,李莲花背着笛飞声绕角丽谯这处隐秘牢狱转了一大圈,发现这里竟是个绝地。
    这是一座山崖的顶端,角丽谯在山顶上盖了个庄园,庄园里挖了个池塘,据说池塘里养满吸血毒虫,连半条鱼也没有。此处山崖笔直向下削落,百丈高度全无落脚之所,纵使是有什么少林寺一苇渡江或是武当派乘萍渡水之类的绝妙轻功也是渡之无能。角丽谯上来是使用一种轻巧的银丝挂钩借力上来的,她手中有方便之物,上来下去容易,旁人既无这专门之物,又无绝顶轻功,到了此处自然只有摔死的份。
    李莲花和笛飞声却好运得很,角丽谯被李莲花一激,拂袖而去,不愿再留在山顶,即刻下山去了。这山庄之内无人,只有玉蝶青术以及另外十几个丫鬟书童,庄园外机关遍布,鱼龙牛马帮有“金凤玉笛”等三十三高手守在山巅各个死角,借以地利机关,的确是固若金汤。
    但李莲花和笛飞声却没有闯出去。
    事实上李莲花背着笛飞声,在厨房里捉了一个小丫鬟,问清楚角丽谯的房屋在哪里,顺手从厨房里盗了一篮子酒菜,然后把小丫鬟绑起来藏进米缸,两人就钻进了角丽谯的屋里。
    出乎意料的是这屋里居然有个不大不小的温泉池。此山如此之高,山顶居然有个温泉,李莲花啧啧称奇,将角丽谯将温泉盖进自己屋里这事大为赞赏,然后他便将笛飞声扔了下去,自己也跳进去洗澡。
    角丽谯为自己修建的屋子很大,温泉池子在房屋东南一角,西南角上却有数排书橱,上面排满诗书,还有瑶琴一具,抹拭得十分干净,就宛若当真有婉约女子日日抚琴一般。桌为檀木桌,椅为梨花椅,文房四宝,琴棋书画具备,倒和那翰林学士家的才女闺房一般模样。
    笛飞声对角丽谯的房屋不感兴趣,只淡淡的看着那一丝一缕自自己身上化开的血。李莲花将他自己全身洗了一遍,湿淋淋的爬起来,便到书橱那去看。笛飞声闭上眼睛,潜运内力,他虽然中毒颇深,琵琶骨上伤势严重,但功力尚在。方才李莲花帮他解了穴道,数月以来不能运转的内力一点一滴开始聚合,只是悲风白杨心法刚猛狂烈,不宜疗伤,他中毒太深,若是强提真气,非脏腑崩裂不可。角丽谯对他太过了解,这才放心将他吊在屋中,拿准他无法自行疗伤。
    李莲花自书橱上搬下许多书来,饶有兴致地趴在桌上看书。笛飞声并不看他,却也知道他的一举一动,温泉泉水涌动,十分温暖,感觉到温暖的时候,他突然恍惚了一下。
    他记起了李相夷。
    他依稀记得这个人当年在扬州城袖月楼花魁下棋,输一局对一句诗,结果连输三十六局,以胭脂为墨在墙上书下《劫世累姻缘歌》三十六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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