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的儿科病房安静许多,廊道上看不见几个人影,孟以栖在导诊台问护士要了病床号,拐弯走了十来米定在了一扇半开的门外。
    病房里,情绪好转的余忆桉正在和隔壁床小病友玩耍,坐在床边的余扉手里一把水果刀削着果皮,同屋里另一个陪床的孩子妈妈在话家常。
    “桉桉妈妈,早上来的那个男人是你爱人吧?”
    满肚子好奇心的女人见余扉摇了摇头,顿时有点摸不着头脑了,“那我怎么听你女儿喊人爸爸啊?”
    敏感的孩子注意力瞬间转移了过来,说多错多的人顾忌女儿的情绪,委婉地敷衍了句,“峰峰妈妈,我没有结婚。”
    稍有阅历的人一听就懂了含糊其辞的潜台词,峰峰妈妈讪笑了声借打电话出了病房,拉门之际,嘴里面嘀嘀咕咕,“怪不得孩子死活要找爸爸,搞了半天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啊。”背后说闲话抬便就撞见门外的人,做贼心虚的女人吓了一跳,“小医生,你站在门口做什么啊?”
    孟以栖连忙表示歉意,“不好意思,我来找人。”
    听闻动静的余扉走过来便看见穿着白大褂的孟以栖,立刻放下刀和水果来迎接她,“孟医生进来坐。”
    孟以栖带了时令水果、儿童牛奶,还有最受欢迎的橘子罐头来探望,礼尚往来的孩子懂事地拉来妈妈吩咐,“妈妈,你去把爸爸给我买的蛋糕拿过来,我要分一块给孟姐姐吃。”
    “桉桉,姐姐已经吃过饭了,”孟以栖手指着嗓子眼拒绝了,“喉咙还有些不舒服,蛋糕你自己留着吃吧。”
    余忆桉摇头晃脑,“爸爸讲了,我生病了不能多吃,对吧妈妈?”
    脸色微有尴尬的人没有应声,微笑着来劝客气的孟以栖,“孩子的心意,少吃一点吧,我去给你切。”
    余扉切了个叁角块准备递给孟以栖时,被余忆桉殷勤地接到了手里呈过来,脸上洋溢着得意道:“孟姐姐,这是爸爸给我买的蛋糕,我请你吃,谢谢你来看我。”
    “多谢桉桉,也希望你早日康复出院。”孟以栖接过蛋糕时看了眼内馅,脑海里不自由主挤进一张厌倦的脸,不过很快又抛去了脑后专心吃蛋糕。
    孩子见到喜欢的人总是话语密集且掏心窝子,绘声绘色地分享与妈妈赌气的几天自己如何伤心,今早又是如何躲过医生阿姨的耳目偷跑去了花园,还有爸爸从天而降找到她那刻的欣喜若狂,唏嘘的人听着看向了桌边忙碌的余小姐,从未想过她居然是未婚状态下独自抚养孩子。
    “桉桉,你今天讲话太多了。”余扉转身走来将杯子递给她,“把蜂蜜水喝了,让嗓子休息一会。”
    孩子估计也说得口干舌燥,捧住杯子咕噜喝了起来,一杯喝完后到了该睡觉的时间,吃完蛋糕的人识趣地提出了离开。
    病房外,余扉一路相送孟以栖走到了导诊台留步,“孟医生,感谢你今天过来探望桉桉。”
    “应该早点过来的,这几天科里工作太忙。”不加掩饰的人坦诚道:“前面听同事说儿科早上有个孩子跑丢了,我听着描述好像就是桉桉的样子,所以赶紧过来看看她的情况。”显然多虑了,孩子状态挺好,甚至能口若悬河地聊天。
    余扉头疼地笑了笑,“之前一直跟我闹脾气不配合治疗,今早又偷偷跑出去把我魂都吓丢了,好在……”后面的话及时收住了,可说与不说,听者似乎都明白了。
    孟以栖识相地带过她不愿提及的人与之告别,“孩子身体重要,余小姐,你回去陪桉桉吧。”
    “再会。”余扉目送孟以栖走进了电梯,直到身影消失不见才转身回了病房。
    神内病区一如既往的午休常态,双手揣兜的人拐进廊道时撞见好几个交头接耳的同事,孟以栖正准备上前打声招呼,大家看到她走来立即往四周散开了,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躲人一般的心虚。
    一头雾水的人只好收回了手,她本没有在意大家接二连叁的奇怪举止,直到临晚下班在更衣室换衣时留了个心眼。
    “搞不好孟医生就是被他男朋友骗了!”
    “你真的听清楚了,不是空耳吧?”
    两个实习生一前一后进了空无一人的更衣室。
    “我年纪轻轻的耳聪目明好吧?”实习生笃定的口吻,“那个小女孩叫的就是爸爸,还说我好想你,你怎么这么久不来看我?”
    唏嘘声回荡在安静的屋子里,“有孩子不见面,不是离婚了,就是压根不想负责任!”
    “我觉得离婚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沉医生不是也说她男朋友未婚,而且孟医生不像是愿意当后妈的人,十有八九也被蒙在鼓里!”
    “那他男朋友胆子好大,孩子生病了都敢带到眼皮子底下住院。”
    “胆子不大能在病房里挥拳头吗?”
    嘻嘻哈哈的笑话声顷刻间荡漾开了,其中一人朝柜子后面走来时,孟以栖立刻拎包踏了出来,吓得两个实习生面红耳赤地立在原地。
    “孟医生,不好意思啊。”尴尬的实习生们立即向她道了歉。
    大脑混沌的人深呼吸着向她走来,握着拳头只问了一句,“你看清楚了吗?”
    “我在休息室也见过你男朋友,肯定不会认错人,”实习生从兜里取出手机打开相册给她看,“而且我还拍了照片。”
    孟以栖拜托实习生发一份给自己,而后先离开了气氛压抑的更衣室,走廊上闷头走路的人没听见沉倩的呼唤,随人流挤进电梯离开了内科住院部。
    脑子里是各路信息与困惑交织,眼前是照片里一览无遗的画面,过去的种种疑问恍然间有了答案,她以为桉桉口中抛妻弃女的爸爸另有其人,从未想过余扉与杨靖安之间超脱了同窗关系,越往深处想越灰心丧气难以置信,不知不觉走进了淅沥沥的雨中。
    受惊的人立在雨幕里一动不动,直到冷意浸透了颤抖的身子,她才从包里找出雨伞在头顶撑开,浮想联翩的人一路走回了海棠湾。
    雨伞上都是水,按照平时习惯应该要抻开晾干,孟以栖今日却随意往阳台里一丢,回到屋里第一件事拨给杨靖安质问,可对面却掐了她的电话,再拨过去时已经关机了。
    什么意思?以牙还牙吗?孟以栖恶劣地揣度着过分的人,满肚子的恼火无处发泄,气得顿时哭了出来。
    她觉得自己今天连一个傻子都不如,在议论纷纷的同事们面前闹了笑话,在一清二楚的余小姐面前丢了脸面,此刻脑子里全是桉桉的滔滔不绝,以及余小姐欲言又止的神色,直到现在想来才晓得,原来不是不想提,是不方便提罢了。
    胡思乱想了一夜的人次日醒来发了高烧,迷迷糊糊里接通了何清的电话,后者知晓后连忙赶了过来照顾。
    一连两日受了凉,孟以栖烧得严重,何清喂她吃了退烧药,拿热毛巾擦了几遍身子,直到下午的时候才情况好转。
    何清闻见动静推门进了卧室,病殃殃的人睡了觉过来正在找水解渴,她忙走过来夺了冰凉的杯子,“病了不要喝冷掉的水,我给你兑点热的来。”
    何清忙前忙后没歇下来过,送了温热的蜂蜜水过来,又盛了小米粥和鸡蛋饼端来,吩咐她就卧在床上吃。
    脸色苍白的人胃口平平,各吃了一半就不动了,何清没有强迫她再多吃点,起身去了浴室取毛巾和脸盆,回来时恰好撞见她气恼地扔了手机。
    何清拧干热毛巾替她把身上的汗擦了,又找来干净的睡衣给她换上,再拿温度计量了遍体温,确定烧退了才放下心来。
    “宝宝,你再睡一觉醒来就不难受了,我晚上就在隔壁房守着,你醒了要什么就跟妈妈讲。”
    话音刚落,心头难受的人一时没忍住情绪,泛红的眼眶瞬间涌聚了泪水。
    “怎么回事啊?”猝不及防的何清急得上手来替她抹泪,“出什么事了你要跟妈妈讲啊?”
    怕妈妈担心,孟以栖急忙收住了突如其来的情绪,哽咽道:“没事,我就是想你和爸爸了。”
    身为人母最见不得听不得这些,何清心里也感触颇多,毕竟孩子离开他们在外工作,一家人即使在一座城生活,见面的次数也寥寥可数。
    何清立即坐到床边来了,心疼地抚摸在她瘦削的脸,“想家了就回来,要是工作忙走不开,爸爸妈妈开车过来陪你,别一个人憋在心里难过晓得不?”
    妈妈的安慰声令人有了依赖,孩子气的人一头扎进了怀抱,何清也甚是怀念小时候的女儿,襁褓里亲手喂养长大的孩子,没有哪个母亲不疼不爱不护,见不到面的日子里就怕她不好好吃饭,怕她在医院工作辛苦,怕她天冷了感冒发烧,更怕她感情里又栽跟头……
    揣着明白装糊涂到底不够坦诚,何清也猜到女儿病了还另有原因,否则不会气到把手机都关了。
    “栖栖,妈妈晓得你谈对象了。”
    还在怀抱里人闻言抖了一下,好半晌不敢抬头回话,直到何清拉她坐直了继续坦白,“就上回来帮你换床单被罩那次,我在地板发现了一盒安全套。”
    皮薄的人立马垂下头避开了妈妈的目光,惴惴不安的心也瞬间抖成了筛子。
    何清不忌讳讲这些方面,神色自如道:“你长大成人了,又是学医的人,生理方面你比妈妈了解得多,妈妈不怕你会做伤害自己的事,你心里也清楚女孩子的分寸,毕竟恋爱和结婚是两码事情。”
    她脸红着应声,“妈妈,我会注意安全的。”
    孟以栖的态度相当于承认了恋爱事实,何清也不藏着掖着自己的心思,“妈妈跟你坦白的原因很简单,不想装糊涂明明晓得了还瞒着你,也支持你把那个男孩子带回来瞧瞧。”
    然而回应何清的却是长久的沉默,她看着难免心里没了底,“不会是又分手了吧?”
    没有分手也离分手不远了,那晚揭开过去的疮疤吵了一架后,孟以栖已经失去了当初的信心和耐力,紧接昨日又出了那样叫人连环打击的事情,满肚子的恼怒、猜疑、不安到了此刻,因为妈妈的一句话暂时消散了,冷静的人重获了思考的能力,如果恋爱和结婚是两码事的话,自然也省去了开头的必要。
    孟以栖看着妈妈摇了摇头,不晓得是在回答她的那句话。
    “两个人吵架了吧?”何清见她是副不否认的脸色,本着劝和不劝分的心态疏导她,“情侣间吵吵闹闹正常。我跟你爸爸当初也是这样过来的,那个时候我也常被他的一根筋气得要命,跟着后头主动来找我求和认错不就好了?两个人谈恋爱不能得理不饶人,要学会有收有放才能继续走下去,吵架也不见得就是激化矛盾,双方要借机交流解除误会。”说到这里又语锋一转,“当然了,原则性问题另当别论,小打小闹还是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毕竟两个人在一起也不是冲着分开去的,你讲对不对?”
    心里无底的人由着自己的私欲冲破了底线,也以为他们之间的矛盾就是小打小闹,即便那个心有不甘的人逼迫在后让她受尽了折磨,孟以栖也晓得自己不全然有理有据,打算年后便向父母坦白关系,可是眼下,她连睁只眼闭只眼的程度都不配了,心里面的第一想法只剩下不值得。
    何清等了许久才等到沉思的人嘶哑着嗓音开口,“妈妈,我这辈子都不会让自己在感情里再受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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