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顾双习头疼欲裂地醒来,睁开眼便瞧见了边察。他惯来自律,自知身为皇帝,从无休息日可言,于是即位的这十二年以来,边察雷打不动地六点起床,七点到达政府办公。
    但是在遇见顾双习以后,这个习惯发生了一点儿灵活的转变:偶尔,边察也会无伤大雅地赖个床,只为了缠着顾双习,趁她不甚清醒,好做个痛快。
    而今天早上,许是怜她昨夜被弄得太辛苦,边察放她一马,任由她睡到自然醒。他则坐在床畔,拿着平板电脑处理政事。
    顾双习暂时没有动,视线在卧房里梭巡一周,最终还是落在了边察身上。不可否认的是,尽管性格恶劣、手段暴戾,有着诸多缺陷的边察,仍然托了父母优质基因的福,生就一副好皮囊。
    他身材高大、体格健壮,惯于保留锋利的寸头,一张线条冷峻的面庞,兼锋芒尖锐的五官与神态。当他不笑时,整个人便散发出极为沉重冰冷的气质,令顾双习联想到暴雨天:边察就像是从电闪雷鸣、暴雨滂沱里,凝聚出实体的恶鬼。
    此时,他戴着眼镜,面无表情地盯着平板,触控笔尖时不时在屏幕上划动,或勾线、或选中、或写字,将一桩桩繁琐事务处理得当。
    顾双习望着那支黑色触控笔,思绪不自觉飘到其他地方:边察曾将触控笔较为圆钝的那一端插入了她的下体,搅得她从里到外皆湿透……不够愉快的回忆戛然而止,因为边察发现她已苏醒,正要俯身来亲她。
    面对她时,他会尽力掩盖所有的戾气与不耐烦,展现、或者说扮演出最温柔体贴的那一面。譬如现下,边察摘掉了眼镜,鼻尖亲昵地磨蹭着她的鼻尖,柔声同她道“早安”;又用黏糊糊的口气问她:“想吃什么早餐?”
    顾双习却没接他的话,沉默地任由他亲吻。边察察觉到她的情绪,整个人的姿态放得更低,伸臂将她圈在怀中,用愈发粘稠绵密的口吻哄她:“双习是不是生气了,气我昨天晚上折腾得太过分了……对不起嘛,双习,我的自制力太差了,做不到对你多加收敛……我下次注意,我一定注意。”
    他满不在乎地说着根本不会信守的诺言,手掌绕到她身后,张开五指,当作梳子,轻柔和缓地梳理着她的长发。顾双习早就不信他,再次听到和上次别无二致的承诺,只觉得好笑,想要保持沉默地翻过身去,发根处的头皮骤然传来一阵刺痛——边察陷进她发间的手指,此刻已紧紧地抓住了她的发丝。
    边察手上拉扯着顾双习的头发、不准她转过身背对着他,口中依然是那副柔情似水的语气:“双习,理理我嘛,哪怕骂我也好、打我也好——就是不要不说话、不理我。”
    “可我既不想骂您,也不想打您。”顾双习低声回道,“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地躺会儿。”
    他像轻微一滞,没有再说什么,扯住她头发的手指也松开了,转而柔慢地抚了抚她的脑袋。顾双习闭上眼,蜷缩起手足,以三浅一深的呼吸频率,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想想接下来究竟要做什么。
    她想出去走走。
    边察不喜欢她出门,也不希望她出门。在她极少数的那几次外出里,要么边察派了诸多保镖、仆从,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要么就是边察自己,带着她去固定地点。
    他是皇帝,为着安全考虑,一旦私底下外出,所到之处必须提前清场。因此顾双习看到的,永远只有空无一人的街道、商场、公园……虽然她当时,的确正呼吸着室外的空气、正行走在户外的地面上,但顾双习体会不到任何“自由”或者“释然”的感觉——那似乎和她待在府邸里没什么两样。
    她真正想要的,是无拘无束地“出去走走”。
    她确定边察现在很想让她摆出好脸色,为此他似乎愿意交换任何筹码:但顾双习也拿不准,他是否会答应这个请求?这个“想无拘无束地出去走走”的请求。
    她十分清楚,边察的所谓“宠爱”是有底线的:他无法容忍任何被他视作“背叛”或者“反抗”的举动。在位十二年,边察早就习惯了说一不二,他的意愿不容他人忤逆,即便是看似“特殊”的顾双习。
    不如说,正因她的“特殊”,他对她的控制欲与占有欲,比他对其他人、其他事都要更加强烈、更加扭曲。
    但她总要试一试。如果她因为这份“不确定”,而谨慎地永远不提出诉求,那么她的愿望就永远都不会成真。
    于是,顾双习转回身来,对上了边察的视线。她轻声说道:“阁下,您能陪我出去逛逛吗?”
    她不去留意边察因这句话而产生的表情变化,一心一意地把她想说的话全都说出来:“我想去皇都的游乐园。我在电视上看到过它的广告,画面里的它很漂亮、很迷人……所以我想亲眼去看看。”
    “但我不想要清场,那样就没有游乐园的氛围了。”顾双习终于把她的想法和盘托出,等待着边察的回复。
    “……我知道了,双习,我今天就陪你去。”边察答应得出乎意料的爽快,接着便邀功般地低下头来,向她索要一个潮湿的吻。顾双习从善如流,四唇相抵,把未竟的心声皆埋进喉咙深处。
    -
    此次外出,边察确实没有大张旗鼓地清场,只是戴了墨镜,用以遮掩面孔。他极少亲自出席媒体的见面会,大多数民众对他的脸并不熟悉,遑论是游乐园这种人们的注意力大多集中在项目与风景上的场所。
    他倒是异常热衷于打扮顾双习,亲手为她挑选了衣服:一条抹胸吊带长裙,裙摆顺滑地垂落至小腿中部。可当顾双习真的穿上,边察又开始不满意,望着她裸露在外的脖颈与肩膀,脸色臭得肉眼可见;又绷着表情拿出一件外套,让顾双习套在了身上。
    她相当柔顺,几乎已成为习惯,平静地穿上他选择的衣物,将头发拨出后散在背上。然后顾双习转身,向边察展示这一套搭配——他像终于心满意足,牵过她的手,亲吻她的指尖:“双习,很漂亮。”
    边察的夸奖,具有某种交换意味:她必须先使他开心,才能得到他的认可。
    顾双习无所谓是否被他肯定,但边察的心情于她而言很重要,因为这直接关系到她能否活得顺遂。在不侵犯原则的基础上,她不介意用一时顺从换取片刻安宁。
    尽管在边察身边待得愈久,顾双习也愈发不能理解,她的原则、或者说底线,究竟该落在何处。
    他们去游乐园,如常人般提前在手机上买好电子票,直接扫码入园。
    时间已近中午,日光盛烈,边察打起遮阳伞,单臂揽过顾双习,使她完全躲在伞与他的阴影里,免遭烈日的荼毒。顾双习试探性地问他:“我们要去哪里?”
    对他的称呼到了嘴边,硬生生化作一声“宝宝”,幸好这本就是情侣间的常见昵称,落在旁人耳中,并不显得突兀。
    边察却觉得新奇,抬手去捏她颊侧软肉,嗓音不自觉夹带上一丝轻盈的愉悦:“先去吃点东西吧,不然双习下午可能没力气玩。”
    沿着游乐园里的小吃街,他们从头走到尾,没有进去店铺里点餐,尽挑着沿街陈设的小摊铺,买了些花样繁多的小吃。顾双习确没试过这些新鲜东西,兴致颇高,每样都乐意尝一口,不喜欢的就全推给边察。
    他无甚忌口,亦没有偏爱,盖因身份特殊,喜恶皆不可外露,所以顾双习舍弃掉的每一款食物,全被边察照单签收。她胃口小,一条街逛下来,便已饱了七八分,明知边察大概率没吃饱,顾双习也懒得体恤他,转而拉着他的手,说想去看看游乐园别的地方。
    边察却不同意,理由是太阳太大,怕她中暑,强行把她带进了一旁的商店。商店里售卖与游乐园有关的种种纪念商品,设计别出心裁、款式琳琅满目,很快便吸引住了顾双习的目光,在商店里慢悠悠地来回打转。边察活像个机械侍从,只管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从不自己走开去看别的区域。
    在饰品区,顾双习随手捡起一枚发卡,对着镜子往自己头上试戴。发卡做成波浪形状,末端卷出一朵浪花,于暖色调灯光下熠熠生辉,颇为赏心悦目。
    她摘下这枚,换上下一枚,如此试戴多次,终于觉得无聊,将发卡们放回原位。
    边察问她:“不想要吗?怎么放回去了。”
    她头也不抬地反问他:“您觉得有特别好看的吗?”
    “都很好看。双习怎么样都是好看的。”他倒回得周全,就是等同于废话。
    顾双习把发卡整理停当,转手从一旁的眼镜架上取下一副,一面摘了边察的墨镜,一面替他戴上新的。
    她选的是一副粗框眼镜,不带镜片,戴在边察脸上,将他凌厉五官的攻击性削弱许多,竟造出几分斯文气息。边察平日里佩戴细框眼镜,顾双习一直觉得那样太精英、太不近人情,纵然符合边察性格,可她总对冷心冷情的人感到疏远。
    这副粗框眼镜则不同。顾双习歪头看他,慢慢地露出一丝笑意:“我觉得很适合你呀,宝宝。”她软声细气地叫他。
    边察完全不看镜中倒映出来的自己,只垂眸一心一意地盯住她,闻言也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那就戴这副眼镜好了,毕竟双习喜欢。”
    然后就真的拉住她的手,另只手从饰品区挑拣几样发卡,又转去纪念品区,为顾双习购买世俗意义上的“礼物”——玩偶、毛绒头饰等一系列可爱物什。
    她虽然不能理解这份心意的内驱力何在,但边察做事一向不容置喙,她也就懒得再白费力气地劝他,索性随他挑选。
    大概他认为,这么做会叫她开心吧?顾双习内忖道。尽管她完全不需要这些东西,即便买回去,也是堆在府邸里吃灰。边察总喜欢一厢情愿地做些感动自己的生意,而她更是必须配合他、表现出感恩戴德的样子,那样他才会觉得,世事圆满,尽如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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