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双习提前回国,最先登门拜访的是姜疏音。她受皇帝的委托,前来为小姐检查身体、安抚神经。
    顾双习虽无大碍,却知道要在边察面前有意塑造出“脆弱”形象,好满足他的大男子主义,因此故意同姜疏音抱怨,说最近总是没精神、睡也睡不安稳。
    姜疏音恪尽职守,开了安神药物,又陪她坐了一下午,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告辞离开。顾双习本打算留她吃晚饭,姜疏音却笑着说“有约了”,她这才罢休。
    又临时想起来一事,顾双习连忙追着姜疏音,到了府邸大门附近。
    姜疏音原本已走到门外车道上,司机为她开门、请她坐进去,听得身后一阵异响,回头一看,便见守在府邸大门左右的皇室护卫队成员纷纷抬手,拦住顾双习的去路。
    他们极为克制地与她保持着距离,犹如难以逾越的天堑一般,横亘在她与外界的交际线上。
    顾双习是边察豢养的笼中鸟,这处府邸即为她的鸟笼。
    顾双习就隔着护卫队成员的手臂,口气热络地和姜医生说话:
    “这次去塞冈,带回来不少富有当地特色的东西,其中就有一份专门准备给你的礼物,还请你务必收下。”
    说着,她递过来一方包装精美的礼盒,姜疏音哪有不收的道理?只得一面笑着、一面接过,连声感谢顾双习的馈赠,又保证会好好收藏这份礼物。
    然后姜疏音再一次道别:“再见,不要忘记吃药哦。”
    顾双习微笑应好,站在大门后,目送着姜疏音离开。
    她转身往屋内走,步伐轻盈、心情愉快,盖因她来到此地第一次,送出了一份给“朋友”的“礼物”。
    她当然把姜疏音当“朋友”,只是这份友谊实在异常,毕竟没有人会把自己和朋友的谈话事无巨细地告知朋友的对象,但姜疏音真的会录下她和顾双习的谈话、然后把文件交给边察。
    就连顾双习以个人名义送给姜疏音的这份礼物,想必姜医生也会拍照展示给边察看。顾双习不怪她,她也是奉命行事,看老板脸色过活,边察又是个极难伺候的老板。
    顾双习情愿姜医生多说点儿,也不要她遭受边察的猜忌。
    第二位到访的便是陆春熙。她最近开学了,不再有太多闲暇前来陪小姐,但每逢放假,总会特意腾出一天来拜访皇帝府邸,几乎已成习惯。
    陆春熙通常孤身前来,偶尔叫上叁五好友,大家热热闹闹地围着顾双习说话,好让她不会觉得太孤单。
    这天陆春熙是一个人来的,同时也带来了许多话题。开学以后,她的社交量暴增,听来的八卦、经历的事情也愈发地多,有的是和顾双习聊天的素材。
    因而二人从中午聊到傍晚,直到文管家请她们去吃饭,陆春熙的嘴巴才稍稍休息了一会儿——随后又投入到“饮食”这门工作当中。
    陆春熙就读于帝国大学艺术史系,是该系的学生会成员,同时负责运营某个校园社团。她的大学生活可谓精彩纷呈,每一天都有无数件要做的事,而陆春熙也有足够活力去把这些事情一一安排到位。
    她本就是活泼开朗的性子,兼之长袖善舞、家世显赫,人人都愿意与她交际、同她合作。从陆春熙的描述来看,她似乎活成了校园剧中“主角”该有的样子。
    顾双习默默听着,渐渐从眼角眉梢流露出羡慕。她与陆春熙年龄相仿,如无意外,本该和陆春熙一样,正常地上大学、与同龄人社交、苦恼于作业与考试……
    假设这些美好愿景似乎再无必要,因为“意外”已经发生。
    但她或许仍有“改变”的可能,只需要她想办法撬动边察。
    吃罢晚饭,陆春熙告辞,顾双习送她到府邸大门。
    进入十月,帝都气温愈低,夜间刮起风时,寒意穿透衣裳、直砭肌骨。顾双习披了件厚外套,领口处镶了一圈绒绒软毛,笑起来时双眸弯弯,一派天然无害。
    她提着送给陆春熙的塞冈特产,郑重交到后者手中,请她务必收下。
    陆春熙本想推拒,眼见顾双习只笃定地微笑着,知道这份礼必须得收,遂接过来捧在手里,再叁道谢后,方在顾双习的轻声催促中坐进了车厢。车门关紧,将她与外界的寒风隔绝。
    而顾双习仍站在秋风中,目送着这辆车离开。
    直到看守大门的护卫队成员低声提醒道:“小姐,外面冷,还请您回屋里去吧。”
    顾双习却问他:“你们是只听命于皇帝阁下吗?他不让我迈出这扇大门,你们便会一直拦着我?”
    她用目光轻点他们抬起、交叉的手臂:“……只用手臂?”
    见护卫队成员紧绷着脸不答话,顾双习露出了然的神情。
    她试探性地往外迈出一步,几乎贴上他们拦在她面前的手臂,护卫队成员仿佛碰到了什么传染病患者,手臂火烧火燎地朝外递了一截,依旧牢牢地拦在她与大门之间,严格保持着与她的距离。
    顾双习觉得好笑……边察一面要求守门人阻拦她的去路,一面要求守门人不得触碰到她,这两个要求堪称“左右互搏”,但他是皇帝,他开心就好。
    她没有为难下属的癖好,遂扭头往屋内走。经过门廊时,顾双习感知到有人正在看她,她循着视线回望过去,见是府邸里几名身强力壮的女佣,平日里并无具体工作,主要责任似乎是……是什么?顾双习此前从未留意过她们。
    但到了现在,她似乎可以确认这些女佣们的职责:她们负责监视她,一旦顾双习有“越狱”举动,她们便会用那对强健的臂膀,把她扭转回囚笼当中。
    面对她们的目光,顾双习回以温柔微笑。她希望这群女佣永远都不必履行职责。
    回到屋内,文管家捧着电话出现了:“小姐,有阁下给您的视讯请求。”
    文阑说话真是客气,把“要求”性质的东西说成是“请求”,仿佛边察是以极低的姿态拨通的这段视讯通话。可她明明非接不可。
    顾双习接过电话,按下绿色的接通键。边察远在地球另一端,她应答起他的话来,便带上几分敷衍和漫不经心。索性天高皇帝远,她大可以使点儿小性子,还会被他当作她在撒娇。
    多可怕、多恶心,她表露出她的厌恶与不耐烦,都会被他视作可怜可爱的小脾气。像宠物猫向主人暴露出尖牙与利爪,主人也只以为小猫在恃宠而骄。
    她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坐下,随手将电话搁在茶几上,自己低头磨着指甲。边察把近来的行程安排一一报备,见缝插针地表明给她带了什么礼物,顾双习不感兴趣,只在必要的时候“嗯”上一声,直到他开始问她,最近在家里做什么?
    顾双习不怕他发问,索性她的日程在他眼中是完全透明的,在电话里再问一遍,无非是为了确认她对他的诚实度、以及找借口多和她说说话。
    她便报出这些天来的访客大名,以及她们聊天的大致内容,刻意多留些篇幅给陆春熙,着重谈到她描绘的大学生活,以及顾双习对这种“大学生活”的向往。
    在视频通话页面中,顾双习单手托腮,满眼神往:“听她讲她的大学经历,让我想起来上一次都队长、小阁下和书记官来我们家聚餐,在餐桌上,他们也聊起了他们的学生时代……那似乎是一段值得怀念的黄金岁月。”
    她叹息,尾音缭绕悽悽的哀怨:“……只可惜,我从未经历过。”
    边察问道:“双习,你此前从未上过学吗?”
    顾双习承认得大方:“没有。”
    穿越以前,在她那个时代,“学校”虽已出现,却只接收男性学生。当时人们普遍认为,女性只需懂得持家育儿,全部美德辄止于“贤惠”“温柔”“体贴”。
    顾双习的父亲却觉得女性也有必要识文断字、学习知识,特地为女儿请来家庭教师,顾双习方系统性学习了凯尔特语、鸢尾语,以及绘画、钢琴……她所拥有的一切技能,皆源自她的那位家庭教师。
    家庭教师给她上课,这大概不能算是“上学”。
    根据通俗理解,“上学”应当指的是数名学生坐在一间学校教室里,一起听一个老师讲课。
    边察沉默,大抵是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性。他并无证据可以鉴定她是否在撒谎,因而几分钟后新开了一个话题:“之前跟你一起回去的、那名苏仑的旧部下,你说要把她留作女佣,现在怎么没见她侍奉在你身边?”
    顾双习回神:“……您是说法莲?她初来华夏国,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加上也没接受过专业的女佣培训,所以我先让她跟着文管家做事,熟悉一下工作……”
    又说:“……法莲,也像是在上学。”
    顾双习看向镜头,注视着边察,第一次问他:“您呢?阁下,我从未听您说起过您的学生时代。”
    “我也想要知道,是什么样的教育塑造了如今的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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