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嗯——”秦颢憋着泪转了转眼珠,“往后若有一人还记得颢儿的好,也不妨颢儿来这世上走一遭啦。”说完自己笑了。

    “我记得颢儿的单纯。”宋婵也笑。

    “姐姐,我该走了。”秦颢忽然想起来什么般,把包着玉玺和衣带诏的小包袱交给了宋婵,“姐姐,你等天明了再看,这里面有颢儿的小秘密,答应我。我……以后都讨厌太傅了,但求你还是宽容他一些……只是你不要杀了他伤了他……”

    “好,我今夜不看颢儿的小秘密,颢儿是大孩子了呢。再说你的少微哥哥,我哪是这么心狠的人?”宋婵说完立刻摇了摇头,“不,我是想杀了他,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敌不过吴少微的手段。你护着他,唉……”

    “对不起。”秦颢默默念了几遍,忽然跪了下来朝宋婵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姐姐,是我耽误你这一辈子了,你往后喜欢谁就和他在一起罢……江山呢,姓什么都一样,只要百姓过得好就好……可我连粥都不能让他们喝上,真是千古恶人。”

    “快起来!”宋婵扶起了秦颢,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土,“明日是你的生辰,我去看你,给你带鸡子羹。”

    “我回去了,姐姐记得我的好啊——”秦颢忽然亲了亲宋婵的脸颊,甜甜的朝她一笑。

    “一定。”宋婵看着他翻身上马朝他挥了挥手,“自己骑马路上慢些。”

    “嗯,我……是真的走了。”秦颢抬头望了一眼天,一朵云如破絮般散开,漏出几点星光,与他眼中强忍着的水光相映,他打马离去。

    是离去,是归去,唯独不是回去。天将明时秦颢骑马到了浮山,劳力又一天开始为他修着百年后的长眠之处了。

    秦颢掏出令牌来,人们呼啦啦跪下了一片。

    “你们都走吧,我想自己看看我的帝陵。”秦颢说着走进了地宫,墓道尽头大门之上的朱雀鸟栩栩如生,仿佛要破壁而出带他扶摇直上。

    “阿固,”秦颢转头对一直跟着自己的侍卫说,“你也出去,这是我以后长眠的地方,你不可以进去。等我出去了,记得提醒我和少微哥哥说一声我喜欢他。”

    “嗯。”侍卫应了,没再往前走。

    秦颢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黑暗中,他整了整衣袖,静静站了一会。他累极了,便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任泪水大滴大滴滴落也懒得擦掉。

    终于歇够了,他又站起来。

    他再也不会和公孙少微说一声喜欢了。

    染血的匕首掉到地上,在黑暗中一闪寒光。这是秦颢第一次杀人,他很满意,因为自己杀了一个千古昏君。

    衣带诏上写的清楚,皇位……就传给宋婵了。

    他早死,帝陵一封上便没有宋婵的位置,宋婵不该是他的。

    秦颢觉得自己没力气再想了,脖子很疼,不,不只是脖子,浑身都疼。最后他却又忽然想起了公孙少微,其实他是画了公孙少微的,这幅画才画没几日,在他的袖中,也染上了他殷红温热的血。他怕黑,想让公孙少微陪他。

    一切都安静了,是很安静的长眠。

    此后至宣朝覆灭,再无比秦颢年纪小的皇帝,也再无比他享国日短的皇帝。

    几百年风云,地底的人再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

    黄昏风寒,撞击着大钟悲鸣,孤鸦立在华表上趾高气昂地张望,帝陵前的石像生被雨水雕琢打磨得面目全非,像极了……被后人怀着恶意揣测的愍帝。

    生死明明只隔了一层黄土,善恶是非皆不能再被看清楚。愍帝,或许的确是个荒唐的皇帝罢,至于是否淫逸无道,后人哪还知道。

    立在华表上的孤鸦叫着飞走了。

    愍帝,的确是个荒唐的皇帝。

    郑琰番外:思慕

    红泥暖炉杯酒温,窗外雪纷纷。

    临近年关,麟趾馆修缮了一年的书画,年前好忙几日把东西往各阁馆印社交了,终于皆落得一身轻闲,也同往年一般十几个人聚在一起聊上几句。聊完再回馆中贴了封条,一年就算到头了。

    郑琰心不在焉的拿银夹翻了翻炉上烤着的肉,薛常玉唤了他几声看他没反应,董判士便用公筷从铜火锅里撷了涮好的嫩羊肉夹到了他的碟中。郑琰终于反应过来向董判士道了谢,却端起酒盅饮了一口。

    “郑大人想什么呢?”王修撰笑了笑,“这满屋的热闹,唯独衬出郑大人的遗世独立,我等俗人享得宴酣之乐,郑大人却是要不食人间烟火了?”

    “少取笑我了,昨日没睡好,刚刚又贪杯多饮了些,闷得慌。”郑琰无精打采的道,眼中带着微微的醉意,颊上也显出极浅的胭脂色,“刚才我废话最多,逗得各位笑得开心,便先动筷独自吃了好些。香糟鸭翅、韭黄虾仁玲珑饺子之类的半碟子都被我吃了,现在轮到最好的,我却失了胃口,唉——权当是为董判士省一些罢,咱们董大人是最懂如何吃火锅。”

    “你又埋汰我。”董判士朗笑了几声,“看你是想着别的,不稀罕我们几个老头子,得,那就放你先走罢,一会我们几个去贴了封条。”

    “我是真的晕,那便再好不过,就等董大人这一句。”郑琰站起来披上斗篷便推门出去了,“诸位吃好,我先走了。”

    “看看年轻人的心思,老喽。”董判士笑着摇了摇头,端起酒杯朝王修撰晃了晃,“来,王老弟,咱们吃着。一会行酒令,输了罚三杯。”

    郑琰走过回廊才发觉未带伞,风吹雪斜斜落到了黑底银线绣萱草的斗篷上,走到门口小二上前问他,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并未接过纸伞,天地一片清静,百无聊赖却觉得酒醒了不少,于是出了酒馆慢悠悠往西边的清静处走了。

    天是铅色的天,废园坍亭,倾塌的柱子红漆剥落,露出棕裂的木头,散落的瓦片被雪覆住。骨里红枝斜木横开在坍亭旁,寂寞的等一位佳人,嫩手折暗香。或等一位郎君,玉容胜雪鸦发滑,倾身细嗅梅花。

    郑琰站在花前垂着手,风里依约有梅花的香气,他懒得动作就这么呆呆立着,看着眼前的花思绪也不知逸去了何处。

    有人打着伞冒雪而来,骨里红要等的是这位嗅花的郎君。来人的双目上缚了白缎,银冠只将发拢在一起并不束起,乌发顺如马尾自在的垂在身后,身上的鸦青底鹤氅裘面上绣了只出于白浪翔于火云的蓝翅红翎毕方鸟,下巴隐在白狐狸毛领中。

    废园之中人兽迹绝,寒蓬夕卷古树云平,郑琰只见过光脚布袍的和尚和着掌念着佛号经过,而如今的来人身后是雪身前是花,郑琰带着醉意看着他,只觉他是蜕解俗骨出于八荒的山鬼,实在是惊艳非常。

    “可有人在?”来人扶着竹杖站在花前问了一声,声音沉稳,只四个字足以蛊惑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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