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苓回去收拾要带的东西时,想到他们在马来西亚重逢的那次强吻,脸颊发烫。手机这时滴的一声收到了航班的短信提醒,徐谨礼应该快回来了。
    他下午约黄彬见了一面,把该说的话说完,把她跟随母亲来马来西亚时的情况问清。
    “一百叁十万?”
    徐谨礼笑了笑,就这个数,黄彬在他这合作的项目早就以十倍都不止赚回去,而他交代的那么点小事都没做好:“还有什么?”
    “什么?”黄彬在听完小女儿和徐谨礼背着他领证后,心中有气,又不敢发作,一直喝咖啡憋着。
    最近项目的进展不顺利,原本想借着水苓和徐谨礼谈谈竞标的事,结果他们把证领了都没提前告诉他一声,什么态度不用想都能明白。
    “你不是觉得孩子欠你吗?算算她还欠你什么,算清楚了把账户发我助理邮箱,这事就到此为止。”徐谨礼说得很客气,看在他把水苓养大的份上。
    黄彬皱眉,觉得这话有点怪,好像有点要两清的意思。
    徐谨礼抿了一口咖啡,而后语气如常:“等她毕业我会带她回大陆生活,不留在马来西亚。”
    黄彬拍了桌子站起来指着他:“徐谨礼,你别欺人太甚,那是我女儿!你和她结婚不问过我就算了,凭什么让她和家里撇清关系?”
    徐谨礼看了一眼表,该走了,他随意地笑笑:“那又怎样?”
    黄彬竟是第一次发现面前人能无耻到这种程度,气得说不出话来。
    徐谨礼抽身欲走,又顿下脚步回头说:“黄彬,回去问问你的好儿子好女儿,问问他们和水苓开过什么玩笑,再想想你配不配当这个爹。”
    徐谨礼在她十六岁时去接她回白沙罗高地,女孩上车的时候反复摸着脖子戴着口罩,他当时有些疑惑,让她把口罩摘下来看看怎么回事,发现水苓下半张脸和嘴都肿着,是过敏反应,严重到他让司机超速去医院挂急诊。
    等挂了会儿水,在她喉咙能说话之后徐谨礼问她怎么回事。
    水苓说她不知道,她从小吃梨什么的就会变成这样,喉咙痛脸上发肿,吃得多了会恶心想吐,所以都不吃水果。
    就算不知道这是特殊的过敏情况,至少水苓不会主动去吃这些让她难受的东西,徐谨礼问:“谁让你吃的?”
    水苓藏着没说。
    黄彬不在家,家里总共才几个人,保姆又不可能强迫水苓吃水果,除了她那群继兄继姐还能有谁,徐谨礼又问:“他们知道你吃了会不舒服吗?”
    女孩看他很生气,支支吾吾说:“我没说过……”
    “难道他们瞎了,看不出来你不舒服?”徐谨礼烦躁地想去摸烟,“以后放假在校门口等着,司机会带你直接回白沙罗。过两天去做个过敏原检测,不能吃的东西都别碰。”
    水苓吊着点滴乖乖点头。
    徐谨礼看着那滴答滴答坠下的液体,想起以前在外面和黄彬一家吃饭,她的继兄曾撺掇她在饭后去拿水果吃,水苓拗不过吃了一颗葡萄,一直含在嘴里,出去之后才吐掉。
    他当时看见还疑惑,以为是小女孩在和继兄较劲,闹小脾气。现在再想想,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半晌,徐谨礼问:“水苓……他们不是第一次这么做是不是?”
    水苓记得母亲在去世前的教诲,让她一个人的时候要听话,家里有什么小矛盾,尤其和哥哥姐姐,都是小孩子,过去了就算了,不要往外说,被人听见不好。所以她从不告状,也不背后说谁的不是。
    她咬了咬上唇,去拉他的手指,只敢捏着他的指尖。
    徐谨礼突然有些恨女孩的沉默和她委屈的眼睛,净会让人疼,又不作声。
    返程的路上,徐谨礼收到了高辞发来的消息:“您要是回国,下周带着水苓和龙鳞一起来趟寺里吧,师傅说他有新发现,能让她身上的鬼稳定一点。”
    徐谨礼回了个行,让他确定一个准确的时间。
    回家打开门,水苓就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听见他回来,下意识站了起来,眼神清亮:“您回来啦。”
    徐谨礼应了声:“东西都收完了是吧?这次回去要待一阵,等你假期结束前一周才回来。”
    水苓的假期很单调,不是出去兼职就是家里蹲,待在哪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她点点头:“好,我收好了。”
    落地的时候天色已晚,徐谨礼这回没有去公司加班,带着水苓回了家,。
    水苓看他进书房后就没出来过,料想还是在忙工作。她洗完澡在家里转了转,发现一本黎紫书的《山瘟》。
    黎紫书是马华文学的代表性作家,水苓看过她的《流俗地》和《野菩萨》,边翻字典边看的那种,毕竟她读写还是差点意思。
    叔叔竟然会看马华文学,水苓打开发现里面还有划线,纸张也不像新书,她拿在手里读了起来。
    徐谨礼忙完,看见水苓团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他走过去,看见纸上的内容,如果他没记错,那是其中叫做《流年》的短篇。
    见水苓阖上书,他说:“下周和我去一趟关老那,不驱魔,他们有新办法让你的身体情况稳定一点。”
    水苓放下书,问他该怎么称呼才好。
    徐谨礼笑笑:“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水苓平时直接叫爸爸真的叫不出口,想起他提过的说法:“契爷。”
    徐谨礼听见这个称呼,挑了挑眉:“嗯?”
    水苓指了指被她放在一边的《山瘟》,问他:“您记得吗?”
    或许契爷作为长辈的成分过重,她用了您。
    “记得,他平时做过的事,在感官没有被屏蔽的情况下,我们都清楚。”
    水苓点点头,冒出一股念头,想他如此宽和,看着男人的眼睛,继续问:“您也会犯错吗?”
    没头没尾的话,《流年》中的台词,17岁的女主角如此问她暗恋的书法老师。
    徐谨礼反应过来,轻轻拧了一下她的鼻尖,笑了下:“小鬼头,这样的眼神会让人犯错。”
    书里的庄老师是这么回答的,连动作都一样,水苓不知怎的瞬间脸红,又问:“心乱的话,您会写隶书吗?”
    故事中的老师在动摇时,握着小女孩的手写隶书,越写心越乱。
    徐谨礼笑:“你是在问我,还是在问你叔叔,还是想让我告诉你他会怎么想?”
    水苓的小心思被发现,低着头嘀咕:“不是你们说都一样吗?”
    “……不会,”徐谨礼把她拉到怀里,跨坐在他腿上,“他会去爬山,我会去打猎。”
    水苓握着他的手指:“……什么心情?”
    徐谨礼反手握住她的整只手:“想你的心情。”
    不是书上的话。
    水苓的心短暂地停了一瞬,随后报复性地跳动:“真的?”
    他笑说:“要多真?和你结婚算不算真?”
    水苓想回头看看他,转过头时被他吻上双唇:“我不是庄望,你也不是纪晓雅,我们不一样。”
    17岁的少女恋情无疾而终,她还没看到结尾,不知老师最后是转校还是自杀。
    他说,我们不一样。
    “那您写下死,是为什么呢?”水苓在那句,“你是戒毒中的瘾君子,却乍见我。”的画线旁看见了一个死字。
    徐谨礼笑而不答:“这么细的细节,该去问你叔叔,契爷不能替他告诉你。”
    水苓噢了一声,坐在他怀里抬头问:“那您呢?我是您契女的话,我们的关系和现在一样吗?”
    徐谨礼目光停住,随后缓慢地摇了摇头:“不一样。”
    鉴于第一世他们曾是夫妻关系,水苓现在面对过往相对放松了一些,没有像之前那样觉得他们很陌生,所以刚刚被吻没有排斥:“那我和您有没有……就是,嗯……”
    徐谨礼吻她的耳廓,说话模糊而暧昧:“该做的做过,不该做的也做过。”
    水苓噌的一下,脸红成泡泡茶壶,听见他更不矜持地补了一句:“爸爸要比他们禽兽一点,所以你总是哭。”
    好浑的话,水苓捂住他的嘴:“好了好了,不说了,我们该去睡觉了。”
    徐谨礼吻她的手心,似有深意地问:“怎么睡?”
    这个人,怎么总是……水苓恨自己现在懂得太多:“就是好好睡觉,盖被子、睡觉。”
    徐谨礼收敛住想要逗她的心,吻她的脸颊:“怎么这么可爱。”
    水苓被他抱回卧室,腼腆地拍拍发红发烫的脸蛋:“您说了好多遍了。”
    徐谨礼把人塞进被子里,笑笑:“嗯,陈述事实。”
    工作积压得有点多,徐谨礼接连忙碌了好几天,水苓被杜惟带着在公司里歇了歇,绞尽脑汁写假期待完成的实践报告。
    周五的时候,水苓被徐谨礼带着去寺里,在车上的时候,她就明显感觉自己的情绪有点不对劲,紧张又害怕。
    不是来自于她,是来自于那只女鬼。
    高辞又携两排师门弟子在门口望风,看见他们到了立刻走过去,迎接财神爷。
    徐谨礼带着龙鳞来,关老已经准备好了法阵,将龙鳞磨下一点点,把细粉洒进玉碟里,里面有一碟水和上次水苓身上邪气浸染的那根针。
    他挥动拂尘,贴符颂咒,约莫十五分钟,那根针变回了原本的摸样。
    关老摸了摸胡须点头:“看来我所想不错,确实净化之用。”
    “可以像这样研磨少许服下,对于身上邪气浸染的情况会好些——尤其是徐总你。”
    徐谨礼态度有些随意,并不怎么在意。
    关老摇头:“哪怕她身上的鬼并不会伤你,但遭受邪气长期浸染,亦会伤身,还是得重视,尤其你最近是不是……”
    水苓想起她干过什么,自觉低着头,徐谨礼轻笑:“也兑水喝下去?”
    “嗯,这水是高辞特地去采的晨露,全都集在观音瓶里,兑龙鳞粉服下,可以消解煞气。”
    “那她能喝吗?鬼就是怨煞,喝了不就超度了?”徐谨礼问。
    关老看向水苓:“非也,鬼也分厉鬼还是善鬼,常年在寺里听经的鬼也会通人性消杀念。所以她饮下,亦有好处。”
    徐谨礼还是不太放心:“我先喝看看吧,没事再让她尝一点。”
    关老眼神示意高辞去磨龙鳞,他去布阵。
    徐谨礼在一片烛影符幡中听关老诵经,饮下那碟水,等着。
    水苓在阵法外守着,听到关老诵经,内心总会毛毛躁躁,忍不住掐着指尖。
    约莫半小时之后,徐谨礼睁开眼,除了双目清明,没感觉到有什么特殊的作用。
    关老挥动拂尘,看了看他周身气场:“被女鬼浸染的煞气已经消解了一些。徐总你以后每隔两周来一次吧,既然你不打算驱魔,只有这个办法能稳妥些。”
    水苓听到每两周来一次,猜想自己身上的女鬼对他影响不轻,问:“我可以喝吗?试一试。”
    关老看她脖颈处已经开始泛出鬼化的青痕,手里拿着符箓,给了高辞一个手势:“你确定?”
    水苓的眼睛发蓝,青痕逐渐明显到长满到脖颈和裸露在外的手臂:“我确定。”
    关老仔细甄别,发现她是同意的,那只女鬼并不是打算攻击。
    徐谨礼看见她身上的痕迹,皱了眉,走过来拉着她的手:“实在不想就算了。”
    水苓抽出手摇头:“既然不会消失,我想试试。”
    水苓再次捧着和那天类似的白玉碟,或许是因为她现在处于半鬼化的状态,她能感受到里面的灵气,在关老开始诵经后,她捧着玉蝶饮下龙鳞甘露。
    徐谨礼坐在一边看着,有些忧心,水苓坐在阵法中间闭着眼,在诵经后不久就略微垂着头,像是睡着了一般。
    他又走近了点守着她,看见眼泪从她脸上滚落,顺着下巴尖滴下。
    阵法不好打断,徐谨礼去问在一边的高辞:“她这种反应是什么情况?”
    高辞也不确定:“反正肯定不是驱魔,您放心,师傅做事必定不会出这样的纰漏。”
    等一切结束,水苓如梦初醒地睁开眼,发现她已经被徐谨礼抱在怀里,人都已经在车上,身上的青痕已经浅了很多,有的几乎看不见。
    “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水苓说不上来,她能感受到所谓“炁”的流窜,以及她现在应该还是维持在半鬼化的状态,竟然还能受自己控制。
    她摇摇头:“没有,感觉……很神奇。”
    徐谨礼看见她黑色的虹膜外有一圈很浅的蓝色微光,水苓仰头对他说:“老公,你把手指抬起来一根。”
    听见这个称呼,徐谨礼又看了眼她脖颈上的青痕,抬起食指,逐渐被一绺发丝缠上,发尾正在点戳他的指腹。
    水苓笑了,用头发和手指模拟打招呼:“老公,你好呀。”
    徐谨礼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她的发尾,感觉到女孩抖了一下,像猫被捏住尾巴,他捻了捻发丝,水苓感觉手臂发麻,一把拉住他的手:“不行,不能再弄了,难受。”
    徐谨礼还挺好奇她的反应:“哪种难受?”
    水苓撇了撇嘴:“不告诉你。”
    徐谨礼松开她的发丝笑了笑:“小鬼。”
    晚上快要入睡前,徐谨礼总感觉有点昏沉,不知道和今天那场法事有没有关系,体温好像也有点不正常。
    水苓贴在他身边入睡,睡到一半感觉浑身燥热,睡梦中黑洞洞的眼前好似烈焰重重,她呼吸越来越急促,蓦地惊醒。
    身边是一个正在拿着小镜子理着鬓发的盛装女人,穿的好像是和服。
    她身上的不是,比起那个女人穿得要素不少,但流光般的锦缎,修身的长裙款式,手上还戴着纱网手套,怎么也不像日常的样子。
    前面的司机正在抽着烟,副驾驶戴着圆框墨镜的男人说:“待会儿去见赵奕真,你们收敛点,要是被甩脸子,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知道了!”身边穿着和服的女人娇嗔。
    “要记得我送你们去是干什么的,能留在他身边最好,如果不能,你们也别想回去了,等着下一次任务吧。”带着一点外国口音的中文,命令的语气。
    说完又补了句:“霜清,你和赵奕真是同乡,待会儿要是明美失败,你要尽量想办法争取一下。”
    这次间谍行动,围绕华人领袖赵奕真展开,她们受命于马来苏丹和日本人,在赵奕真身边作为监视的棋子。
    水苓心里攥着一股又酸又痛的感觉,面上不显,只说了叁个字:“知道了。”
    明美甩了一把袖子:“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失败?我还没遇见过我搞不定的男人!”
    副驾驶男人嗤笑:“别太大意,小心把命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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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PS:《流年》这个短篇,只谈故事的话,讲述的是17岁少女迷恋有家室的书法老师的故事,没看过不影响阅读本章节,都是我开书前看的。
    另外,《山瘟》里我最喜欢的是《州府记略》(笑
    徐谨礼化名赵奕真,32岁,水苓化名白霜清,18岁。都是中国人哈,特殊情况,后面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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