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伊芸屋里,谢菱君才发现这里比上次来,多了两盆秋牡丹,上一次那处放得还是松叶牡丹。
    “叁姐喜欢牡丹?”
    “哪个艳,我就喜欢哪个,这看着才舒坦。”伊芸的目光从花落回谢菱君身上,她锐利的眼光不难发现,这五太太与刚进府时的状态,真是千差万别。
    被滋养透了的水灵。
    “五妹最近可好?”她借着倒茶旁敲侧击。
    谢菱君端起茶杯,垂着眼不声不响地回:“叁姐指的什么?”
    “嗨,我就是看你最近气色好,随便问问。”伊芸放弃闲聊,先说起正事。
    “这老爷子生日啊,往年我们送的不是字画就是古董,今年估计也是照常,你有那闲钱,想给他买就买一个得了。或者你想有点新意,可以准备别的,画个画什么的也成?”
    谢菱君冷笑一声,没说什么,心里却鄙夷不屑,自己怎么可能给那种人画画,白瞎了她的画纸。
    伊芸听这动静也料到了,默了几晌,继而又打探:“老爷子岁数一天比一天大了,五妹有什么打算没有?”
    “什么打算?”谢菱君偏头看她,日光透过窗正好照在伊芸眼睛上,女人觉得晃眼,往后一撤撤过一抹狡黠。
    她就知道,这一出戏,叫‘无事不登叁宝殿’,区别在于她是被邀请来的。
    “叁姐有话还是直说吧,咱姐俩就甭打这哑谜了。”
    谢菱君受不住来自伊芸那些揶揄的打趣,两人都窥见了对方的秘密,这种战局还不是明枪对战的好。
    伊芸闻言怔了怔,似是被她的爽快惊到了,稍一思忖,也不再打马虎眼。
    “五妹没想过让伯嘉和仲言给你寻个出路?”
    谢菱君就知道!
    她没答反问:“他们怎么找出路,一个是府里少爷,一个是后院姨太太,有今儿没明儿的,被人发现就是个死,花园那口废井就是我的出路吧,叁姐想什么呢?”
    “叁姐的出路是什么?”
    伊芸也不知道她是气话,还是真破罐破摔,听一个明媚年轻的小姑娘这般丧气,她觉得慎得慌。
    她真想给这苗头掐了,忙不迭开口。
    “我的傻妹妹,我实话告诉你,在这大宅院里,谁不替自己找后路,外面如今是什么光景,整个家都靠在二少爷的脸面上。叔懿,季行还没毕业,但他们有这层关系在,自然差不了,这府上独你最危险。”说完拍了拍她的手。
    谢菱君垂眸看着覆在自己手上的那只,染着红指甲的白嫩柔荑,腕间带着一只水头不错的翡翠玉镯,想来时最近新添的。
    这是拉自己为同盟?谢菱君抬起清亮的眼:“就算是叁少爷,四少爷也无妨?”
    伊芸斜过眼抬到一半,看着谢菱君胸口上绣着的花纹,她的胸脯鼓鼓囊囊,那处,是男人的那口废井,让他们投身溺死也心甘情愿了吧。
    这小姑娘还真是个厉害的。
    她露出一个和善地笑,轻松的语调:“你若真下得去口,又有何不可呢?你们年纪相仿,左右是你自己的选择,我还能拦着你当我儿媳?”
    说完兀自大笑出来,整齐的白牙在嫣红的嘴唇里白得透亮,笑得放肆,整个人就和窗下的牡丹一样招摇。
    “做戏嘛,做得好就骗过别人了,做得不好就骗自己。老爷子岁数大了,家里又妻又妾又丫鬟,外面不知道还有多少,那身子骨早就掏空了,能支起来叁分钟都不错,你要是没个儿子傍身,这高墙能把你吃的骨头都不剩。”
    伊芸带着一副过来人的经验,语重心长道。
    谢菱君没在意她的冒犯,她知道这高墙里,可怕的不是人心的诡动,而是生命的消磨,是在她那四方小院里,耗着一眼望头的日子。
    逼不死她,但会逼疯。
    她也明白伊芸的用意是,想自己有个孩子,心底不至于没寄托,不然太难熬。
    伊芸是过来人,她清楚,但也正是清楚,所以毅然决然跳出了牢笼,谁能不觉得她是个明白人呢?
    伊芸继续对她说:“在这个宅院里,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
    谢菱君没忍住冷笑出来:“那我能做什么,做人做鬼都四不像,动物都得夹着尾巴活!”她真是说的轻巧,没摊上她这份,怎么劝她!
    两个女人的一来一回,聪明如伊芸,也琢磨出来,府里的四个大小伙子都出手了,美人正是精神身体双重受难之际。
    伊芸垂眉了然一笑,慢条斯礼道:“要么你做一盆花,趁着开的正好,凭着自己争香斗艳去,谁见了都想撷两瓣儿。”
    “要么你就只能做那池子里的鱼。”朝院子里努努嘴,“谁想起你了过来给你扔把食,看着你甩着尾巴过来,他也就笑一下,过后指不定什么时候想起你…”
    她停顿下来,眸底漫上几分狠绝,声音也低了几度:“就算你是一只飞出去的鸟,回到这院子里你也出不去,那养在家里的鸟哪有不用链子拴,不用笼子锁的。”
    “飞出去?可以啊,那你就做个野鸟吧!”
    回头恰好瞧见‘金丝雀’失神的模样,心里泛起了怜惜,谁都不容易。
    “这世道,那野的可不如家养的好…”拍了拍她的肩旁,语气放缓又意味深长:“这做什么你自己拿决定。”
    ……
    回去后,仔细想着叁太太的话,谢菱君觉得有道理。
    现在的状态已经左右为难,家门迟早要交到丁伯嘉手里,在外有丁仲言撑腰,与其做个不清不楚的禁脔,不如沉沦其中,赌他们有一两分真心。
    嘴里泌出的血腥味收回她的意识,不知何时咬伤了唇肉,屋内黑漆漆忘记点灯烛,谢菱君靠在床边,不远处桌边的镜子,映出她明亮泛泪的双眼,在月光下更有几分坚决。
    昏昏噩噩闭上眼,脑中空白的边沿是混乱的梦境,睡得并不踏实。
    一双温暖的手掌抚摸在她的脸颊,指腹轻轻揩去流到颧骨上的泪珠。
    谢菱君迷迷瞪瞪睁开眼,那人见她醒了,挑了挑眉:“怎么哭了,做噩梦了?”
    他的到来悄无声息,像是入梦的神明,珍珠白色的绸缎长袍反射出一层月光,许久不见的人就这样多了神性。
    谢菱君无意识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颈,拉向自己。
    她决定试一试,看她这盆花,究竟能否活过漫长的冬季,挨过严寒风霜。
    “你好久没回来了……”呢喃细语在他耳边。
    ——
    君君要主动了
    猜猜这是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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