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还阴沉。我意识到自己有点不识抬举,也有点不解风情,但我的关关节节痒了这么些年,不管以何种形式重回舞台,我只想跳舞。

    他冷眼看我:“决定了?”

    我答非所问:“违约金好几百万呢。”

    接下来黎翘便不再说话,他蹙着眉,眯着眼,嘴角以嘲讽的弧度微微翘起,我被他那种镇静过头的目光剥得赤条条的,感到山雨欲来,手足无措。

    果不其然,几分钟的低气压之后,黎翘彻底爆发了,他点着我的鼻子骂:“我出钱,你现在就给顾遥打电话,告诉他你毁约了。我喜欢你!我护着你!我养着你!你的苦日子到头了,你不用再像过去那样起早贪黑地练摊儿,不用开着黑车满街瞎跑,你现在应该跪在佛前磕头还愿,而不是屁颠颠儿地跑去给别人拍戏!”

    屋子里那条好吃懒做的大狗被这架势吓跑了,留下一个负隅顽抗的我。

    “爷,约都签了,我就不改了,不如这么着吧,”我无比诚恳地注视黎翘,“要不您找根十米长的狗链子拴着我,要不您来给我当助理得了。”

    看脸色黎翘原本怒到极点,可听见这话他突然笑了。于是我借杆上爬,尽量晓之以情,“你是演员,你演戏的时候不计生死忘我投入,我是舞者,我也与你一样……”

    黎翘的笑容加深了,我以为我和他达成了某种默契,可他没让我把话说完,直接揪起我的领子,把我推出了大门。

    他让我滚。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让我滚我就滚呗。七月热夏,道旁游狗吐舌,树上老蝉聒噪,我走了很多路,路过街边杂货店时买了一瓶冰镇啤酒。用牙咬开瓶盖,仰头喝下一口。酒味太淡,跟凉白开没两样,勉强能慰勉燥热的喉管。我想起自己还有半肚子大逆不道的话没来得及告诉黎翘,他是我佛前的誓愿不假,却只是其中一部分——他与我的舞蹈五五均分,谁也占不得谁的便宜。

    旁晚的时候skylar来找我,说要与我一同去探望我爸。

    skylar下了车,神神秘秘冲我眨眼,她说,最近我发现一个大秘密,你知道杨滟的老公是谁吗?

    “谁啊?”我不愿扫她的兴,装作不知道。

    “就是……顾遥!他真人比镜头里看着更帅,跟lee有的一拼。”

    “哦。”这会儿我的心情躁得很,没陪她演下去,想了想再补一句,“还是咱们爷更帅一点。”

    “我要跟你说的不止这个,我要说了你可得把下巴兜住了……”她凑头向我靠近,“我要说的秘密恐怕娱记们都不知道。”

    “资深点的娱记也知道吧,只不过顾遥圈里人缘太好,大家心照不宣,不揭他的隐私。”

    “我觉得这事儿恐怕瞒不住,他们要离婚了。”

    “不可能吧?你打哪儿听来的?!”老实说我不信。签约时顾遥还特地关心了我前阵子把自己弄进拘留所的事儿,他说他身为老板本该捞我出来,可惜却被黎翘抢先一步。老实说他比黎翘可亲民多了,他是娱乐圈里鲜有的楷模与标杆,他与杨滟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怎么也没理由突然婚变。

    “真的,不骗你,我亲耳听见的。那天艺术中心临近闭馆,我半路折回去拿东西,整个艺术中心里就顾遥与杨滟两个人,他俩没意识到还有我这个外人在,一直在吵,吵得非常厉害……”

    “哪有不拌嘴的小俩口,你别多想了……”

    skylar急着抢白,打断我说:“绝不是拌嘴,都动手了!顾遥说杨滟不愿生孩子是不想怀他顾家的种,一看姓黎的落单了,就迫不及待要送上门去,还把头剃成这么个不男不女的样子……杨滟说顾遥入戏太深疑心太重,成天里捕风捉影想那些有的没的,自己在外头才有别的女人……你绝对想不到镜头前温文尔雅的顾遥私底下居然这么歇斯底里,你看过《玩风》吧,他就跟那里头那个精神病诗人一模一样,脑门儿上青筋爆出,眼珠都鼓了出来,他扑上去抓杨滟的手腕,杨滟都哭了……”

    三十二、置生死如鸿毛

    去了医院才知道,我爸病情有变。

    我大惊,全身发抖,质问我爸的主治医生:“你不是说他的病不打紧吗?”

    “对年轻人来说,受那点脑挫伤是不打紧,可对老年人来说,全身各器官功能下降,一种毛病极有可能引发多种并发症,何况老先生本就有长期的肝病,能拖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

    这位大主任指了指我爸对床的那个老人,宽慰我说,老年人的病情跟中国的股市一样,涨涨跌跌出人意料,一天一个你看不懂的花样。你看你隔壁的老先生,上一分钟还要上呼吸机,下一分钟就又能摸着护士的手揩油,病危通知都发出过好几回了,就是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说这话时神态轻松,还能讲笑话,抖包袱,可我十分不喜欢这种置人生死如鸿毛的态度。

    夹杂着专业术语的病因我没听懂,但是病情我懂了,治疗脑病的药物引发了肝功能衰竭,我爸肝坏了,这回是彻底坏了。

    医生轻描淡写地吩咐我,目前情况还好,不过那一天什么时候来也不好说,你做家属的有个心理准备,老先生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趁这最后的日子都让他实现了吧。

    把水果放在病房门口返身又走,走了挺远的路,买了半斤卤水肘子,一瓶黄酒。

    跨入门内看见我爸,他平躺在床,睁着眼睛,似乎听见了我走向他的脚步声,朝我转过脸来。

    我眯着眼睛打量他一会儿,一张黑魆魆的老脸,发却银白似雪,确认他的嘴不比我上次见他时更歪,我宽心地扬起手腕,抖了抖手里的东西:“袁国超,你心心念念惦着的卤水肘子,明天我还给你带,每天我都给你带,配着二两黄酒,吃到你腻为止。”

    虽然我颇有先见之明地将肘子细细剁碎了,但我爸的吞咽能力变得很差,被我喂了几口便再吃不下去。我取了毛巾擦了擦他的嘴,便掀开他盖着的软被,给他揉腿。

    这儿的护士虽然大多奶大腿长面目姣好,但奈何一个个年纪太小,我总疑心她们对待老年病人未必上心。我揉一会儿我爸的腿又搓一会儿他的胳膊,他虽未偏瘫却也卧床多日,我怕他长出褥疮。

    老袁的两条腿瘦成了枯柴模样,内里的水分早不知被什么人抽干了,他的皮肤布满了白花花的藓似的裂纹,我埋着头,揉着,搓着,满手皮屑。

    “袁国超,小离还没醒,不过医生说恢复情况挺乐观,只要用狠了进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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