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千年之前的诗句依旧荡漾在这烟雨蒙蒙的时节,似乎几千年来都一样,一样的时间,一样的雨,一样的行人感伤凄迷。
    远山空蒙,细雨微凉,风景很美,只可惜这里是墓地,处处都写满了悲伤。最美的风景在生离死别面前都只不过是一阵烟云,看过了就没了,也许,有些人还看不见。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悲剧,死亡就是结局,而坟墓就是最后的归宿。
    墓前站着四个人,神情肃然。
    “爸,我们又来看您了。”
    说话的是位中年男人,五十岁上下,是一家在当地乃至全国都赫赫有名的上市公司的总裁,从当初的一无所有到如今的家财万贯,从默默无闻到全国五百强企业,在业界里也算是后辈的楷模,年轻人的榜样了吧。
    中年男人点了三炷香,吃力地蹲下来插进香炉里,蠢蠢欲动的大肚腩被一身黑色的西装紧紧地包裹着,似乎再挣扎一会儿就可以撕裂开来重获自由。
    “对啊,爸,您看。您孙子回国看您来了,还把您的未来孙媳妇也带了来让您瞅瞅。您仔细瞧瞧,还满意不?”在一旁为中年男人撑着伞的中年女人也开始对着墓碑言语,声音如水般平静,却也听得出作为一名母亲浓浓的幸福与骄傲。
    “许诺,薇薇,快过来,给你爷爷添点酒。”中年男人招呼一直静静站在后面的俩人。
    但见许诺执一柄天蓝色长柄伞,穿一件暗红色修身立领排扣大衣,高高的鼻梁,浅浅的酒窝,清俊的脸庞,精致的五官,深色的眸子静如夜色般冷峻,流转之间又似春暖花开,真真令人无限遐思,欲罢不能。
    伞下的那个女孩叫戚薇薇,梳着一头飘逸秀丽的齐刘海大波浪长卷发,穿着一件宽松的浅灰色长袖套头针织衫,下罩一条翠绿色烟笼碎花裙,肤如凝脂,眉如墨画,微雨朦胧之中,竟如烟雨江南中的出水芙蓉一般,一颦一蹙,顾盼神飞,撩人心怀。
    真是天生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许诺和戚薇薇是在大学里认识的,那时的他大二,她才大一。
    一个是作为法学院撑起男同胞颜值半边天的院草,一个是作为法学院兵不血刃击败层层敌手一举俘虏全院宅男的新晋院花,两人的相识却不是在所谓的院草院花竞选大会上,也不是在跟法律沾上一丁点儿亲戚的茶余饭后,而是在隶属校级的社团的一次小得根本就不会被载入社团历史的活动上。
    有时候命运的牵连就是这么神奇,你根本就猜不到一个小小的坚持你可以遇见谁,你也猜不到一次小小的放弃你将错过谁。
    后来,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一路坦坦荡荡坑坑洼洼,命运的生拉硬扯让许诺击败了所有的竞争对手,正式上任成为戚薇薇的男友,并在美国为她戴上了戒指。
    这一童话般的爱情故事经学弟学妹们改编后虽然出现了诸多版本,包括什么车祸啊,白血病啊,家族纠纷啊等等,但一直是学院乃至学校八卦圈里的一段佳话,也是宅男宅女孤独夜里的压轴话题。
    许诺牵着戚薇薇的手走到墓前,把伞递到她的手上:“你负责打伞就好,其他的事让我来。”
    戚薇薇浅浅一笑,点了点头。
    一杯一杯斟完酒,许诺站起来拜了几拜,闭上眼睛喃喃自语。
    许诺接回雨伞,戚薇薇双手合十,也照着许诺的样子拜了拜。
    “你刚才对我爷爷说了什么?”许诺笑嘻嘻地把脸凑到戚薇薇的面前。
    戚薇薇把脸侧向一边:“不告诉你。”
    “不说?不说我可就要放大招咯,等一下某人躺在墓地上疯疯癫癫可不要怪我。”许诺做了个欲挠痒痒的手势。
    戚薇薇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好嘛,说就说。我说,您的孙儿以后就跟我混了,要是他不听话,那我可是要动用私刑的,要是他欺负我,那就只能麻烦您老人家大晚上的亲自跑一趟了。”
    许诺顺了顺她鬓角的头发:“可真有你的,要是他老人家大晚上的真的来了,那还得麻烦老婆大人您亲自倒杯酒招待招待了,我爷爷最爱喝酒了。”
    “哼……”戚薇薇噘了噘嘴,回过神来,“那你说了什么?”
    许诺挺了挺胸:“不告诉你。”
    “这不公平,我都告诉你了。”戚薇薇仰着头,一脸委屈地盯着许诺。
    “本来就不需要公平,你是被我的威严所屈服才告诉我的。”
    戚薇薇捋了捋袖子:“这么快就开始欺负我了,你不怕我向你爷爷告状吗?”
    许诺摁了摁她的额头:“去吧,我爷爷正愁没人聊天呢。”
    戚薇薇低着头,不再说话。
    这是她久居美国养成的习惯,一旦自己怒火中烧气急败坏悲伤感怀就开始沉默不讲话,毕竟沉默是金,要想多赚钱就要多沉默,而且初到美国时那美国佬东一句西一句机关枪扫射似的带有浓浓地方口味的英语,她半个字都听不懂。
    “你在这里陪我爸妈再待会儿吧,我出去转转。”许诺把雨伞交到戚薇薇手里,然后脱下自己的外衣套在她的身上,整了整衣襟,“天有点冷,别感冒了。”
    “又不带上我……”戚薇薇有点生气,接过雨伞,撅着小嘴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许诺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吻了吻她白皙的耳垂:“给你个机会跟你的未来公公婆婆独处嘛。”然后渐渐消失在濛濛的雨里。
    “也不知怎么,这几年一直都是这样,虽说每年清明他都会从国外回来,可是一到扫墓的时候都要自己一个人出去溜达……。”许诺的妈妈站在一旁埋怨。
    “让他去吧,这么大的人了反正也不会迷路。”戚薇薇想起每年清明许诺都会买了机票回国,而自己孤零零地待在国外。反正国内也没有什么可以留恋,所以一直没有同意跟许诺回国。
    这次回国主要是为了完成婚礼,毕竟两人都二十六七,老大不小了,要是搁在几百年前,孙子都该打酱油了吧。
    车窗被雨水打湿,模糊了窗外的风景。
    多年未曾回到这座熟悉的城市,就想知道它现在是否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一砖一瓦,一花一草,一街一巷,是否也曾有了变化,就像是那流浪天涯的游子,回到家乡,多少有些情怯。
    戚薇薇随手从车子里摸出一张报纸,擦了擦车窗,却被报纸上的日期牢牢吸引:“咦,你车里怎么会有五年前的报纸?”
    许诺握着方向盘,瞄了一眼:“噢,自从我跟你去了美国以后,这辆车就一直停在家里,我妈不会开车,我爸又只开自己的车,所以这辆车几乎没什么人打理,报纸也就没人更新了。”
    “从来没见你看过报纸呢。”戚薇薇摊开了报纸。
    “唔……这几张报纸是拿来挡太阳的,夏天的时候拿报纸挡在玻璃上,坐在车里的人就不会被晒到了。”许诺心平气和地说着。
    对啊,我从来都不喜欢看报纸,所以从来就没有买过报纸。许诺盯着前方的路,想着。
    “真有办法。”戚薇薇翻来覆去地摆弄着报纸,断断续续地念了好几个标题,就像幼儿园小朋友的早读课,“北方连续数月干旱,多地庄稼颗粒无收……本省某山区突发山体滑坡,目前已有一名游客正在医院抢救……”
    但是她没有仔细看标题下的文章,她就是这样,看报纸从来都只看标题,再加上这些年的自然事故泛滥成灾,怜悯心已经不够用了,所有的灾害只能算是大自然对人类自食其果的惩罚吧。
    “我也没见你看过报纸呀。”许诺说着。
    戚薇薇嘟着嘴不做声,像是在思考怎样才能回答得有条理些:“我只是缅怀下过去,总感觉这旧物有种特殊的味道。”
    “怎么,这报纸难道在车里憋出酸味来了?”
    “你能不能有点情调,我说的味道指的是精神层面的,不是你那臭鼻子闻到的。”
    “那叫感觉。”
    “我乐意叫味道,你有意见?”
    “不敢,不敢。”
    戚薇薇“哼”了一声,收起报纸:“你猜我刚刚上厕所时遇见了谁?”
    许诺犹豫片刻:“谁啊?”
    “双双,还有萧潇。”
    “你们有聊什么吗?”
    “没什么呀,就是简单的叙了叙旧。还有,我邀请她来我们的订婚宴了,还让她叫上以前的那些朋友,毕竟我刚从国外回来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
    “嗯,应该的,人多热闹嘛。那你没对萧潇怎么样吧?”
    “还能怎么样,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些事情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也就慢慢冲淡了。但是我们还可以是朋友啊,我还祝福她们了呢。”
    “哦。”
    “也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嗷……”许诺故作惊讶,“可能是有什么亲人也是葬在这片墓地吧。”
    “但是我一直没听说啊?”
    “傻丫头,你在国外呆了这么多年,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哦。”
    是呀,有些事情又何必知道呢,知道了又能怎样,挖开脑海里掩埋的记忆让自己再痛一回吗?如果可以,就让一切都消失在尘埃里,就让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这是我们约好的……许诺望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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