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一个小队、警备队一个中队来了百舍,没搜出八路,烧了夜校,拉走了不少花。他们把花装上车,让百舍人套上牲口送,送到城里连牲口带人一齐扣住,再让百舍人拿花回人回牲口。
    乔和老有爹都提前转移到外村。
    国一行人没能过去沟。他们沿着横在眼前的这条两房多深的大沟转游了几天寻不到机会。领导见硬过不行,商量出新的方案,派国回百舍找乔。
    乔不在百舍,国就插野地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找,才找到。乔正在一个村里给民兵们讲形势,国让人把乔叫过来。乔看见突如其来的国说:“怎么这么稀罕,刚走就转回来啦。”国说:“会没开成,过不去沟。没想到形势紧张起来,给行动添了这么多困难。”乔说:“是不是不过啦?你还是回来好。你看我,顾了这村顾不了那村。”国说:“你说得天真。过还得过,上级派我回来就是找你商量这件大事哩。”乔说:“找谁商量?”国说:“找的就是你。”乔说:“我还能有什么锦囊妙计,又没经过什么事。”国说:“不是说你有什么锦囊妙计。找到你,咱俩还得去找贾凤珍。”乔说:“小臭子有什么用。”国说:“也别小看谁。上级认为小臭子完成这件事最合适。”乔说:“你怎么越说越糊涂。”国说:“也不必糊涂。我只提醒你一个线索你就明白了。你忘了,你们村秋贵在代安据点上。”乔愣了一会儿问国:“莫非让小臭子找秋贵?”国说:“就是这个计划。”乔想想,又说:“我不相信这种人还能为抗日尽什么心,都死心塌地哩。”国说:“也要看我们的本事,也是对我们的考验。再说我们也分析过秋贵这个人,只是生性浪荡,这几年对百舍也没形成危害。他去代安也是为躲开家门口,兔子不吃窝边草。再说他媳妇还在百舍,做事也不会太过分。让小臭子去找他,他又是班长,找俩兄弟见机行事给放一下吊桥,不是没有可能。再说后头还有我。”乔说:“你也去,上代安据点?”国说:“也不足为奇,这也是搞敌工的本职工作。现在要紧的是说服小臭子。”乔没再说话,和国连夜赶回百舍。
    当晚乔敲开小臭子家的门,把小臭子叫到乔家。国正在炕沿坐着,脸上很严肃,看到小臭子也不像平时在夜校那样热情,只拿眼把小臭子上下打量了一遍。之后,乔也不知说什么。小臭子一看眼前的阵势,知道不一般,心里便扑腾、扑腾乱跳起来,心想我这是犯了什么案,像审人一样。莫非有人说了秋贵送我毛布的事?也怪我,做大褂不偷偷地缝,还非到城里成衣局扎不可。扎完又在百舍可世界找绦子边儿沿大襟,这就是暴露了目标。小臭子想到这儿,忍不住卷先说了那块毛布的事,说:“那块毛布也不是我张嘴要的,是他许的。”国和乔互相看看,还是不说话。小臭子就说:“不论要的吧,许的吧,反正穿在了我身上。人家别人怎么不穿?这不是,他也走了,和他的事我都坦白了吧,也没当着外人。都怪他家的后山墙靠着俺家的院子。”
    小臭子开头就说她和秋贵的事,倒给国做小臭子的工作辟了捷径。国这才显出点和颜悦色,刷子眉一挑一挑地想笑。国说:“贾凤珍。”小臭子一愣怔。这次她没笑,可不知国凭白无故叫她贾凤珍干什么,莫非动员她也脱产?国又说:“你做了一件毛布大褂?”小臭子说:“嗯。”国说:“什么色儿的?”小臭子说:“葱绿的。”国说:“没着什么边儿?”小臭子说:“藕荷绦子边儿,绦子上还有小碎点儿。”国又问:“你有皮底鞋没有?”小臭子看看国又看看乔说:“有一双,充服呢面的。”国说:“赶明天都穿上,头上再使点油,别俩化学卡子。”小臭子说:“这是干什么?”国说:“呆会儿我走了让乔递说你,你们再具体谈谈。”
    国先走了,住在东头一个堡垒户家里。家晚小臭子没走,住在乔家。乔在那领老炕席上绽开俩被窝,和小臭子对脸说话。乔说:“有时候我还想起咱俩小时候的事。”小臭子说:“你也长,我也长,看你长的,看我长的。就像早有鬼神给定规下的,你说是不是主定规的?莫非真有魔鬼牵着我往地狱里走?”乔说:“看你说的,可别这么说。眼下我脱产了是抗日的需要,也不是谁给定规的。谁信过主?你没脱产也不一定是废人。不过你也不能光由着个人的性子做事,由着个人的性子做事收都收不住。你看你跟秋贵的事,就不能说恰当。秋贵是什么人?你要过人家的毛布?”小臭子说:“他说给我块哗叽,我说给哗叽就不如给毛布。谁稀罕哗叽,比洋布也强不了多少。谁愿意净挨他糊弄。”乔说:“还觉着你沾了多大的相应一样。”小臭子说:“反正毛布比哗叽强。”乔说:“你还说。”小臭子不再说,便咕哝着裹被子。她把自己裹严,只把一张小脸对着乔。乔想:不应该光跟小臭子说这种没原则的话,是该给她布置任务的时候了。
    乔给小臭子布置任务。开始小臭子推托着不干,说她害怕,说没见过这场面,明火执杖的,要是有人认出她和国来,人家还不把她崩了。乔说,也不必那么害怕,代安离百舍远,没人认识她。国虽是本地人,可从小跟他爹在外头开花坊,后来又去保定上学。再说,一切都要看她和秋贵的联系。秋贵也不敢不保护他俩,常言说好狗护三邻,好汉护三村。都是麻秸秆儿打狼两头害怕。他人在代安,家属还在百舍。
    小臭子接受了乔的布置,睁了一夜的眼。
    第二天一早从百舍走出了小臭子和国。小臭子穿着葱绿毛布大褂,黑充服呢面的皮底鞋,用生发油把头发抿光,找俩粉红化学卡子把两边卡住,脸上施些脂粉,再把一块白纱手绢掖进袖筒。这毛布大褂细袖管,卡腰,下摆紧包着腿,把小臭子的体形卡巴得哪儿都是哪儿。先前小臭子只是试过,没正经穿过。现在穿上,一时还真有点迈不开腿。她在国后头走。
    国在前头推辆半新不旧的“富士”二六自行车,上身穿前短后长、圆下摆的西式衬衣,把下摆掖进裤腰里。这裤子也不抿腰,是卷裤脚的西服裤,用条弓弦编的腰带系住,像是从大城市来的一个文职。
    小臭子和国走了十里才走上直通代安的汽车道。国看小臭子走得吃力,就说:“来,坐在大梁上吧,我驮着你。”二六车子不高,小臭子把身子一欠便坐上大梁。国骗上腿骑起来。
    小臭子没被人驮过,后面又是正经八路,她在车上扭着身子直叫劲。国说:“你完全可以放松一点儿,不必太叫劲。现在我既是舅舅,你既是外甥女,咱就得有这个架势。要是赶到据点上你还缓不过来,就得让敌人看出破绽。”
    小臭子随和起来,手扶着车把不再叫劲。她问国:“赶到跟秋贵说成了,咱俩哩?是去沟那边儿,还是回沟这边儿?”国说:“当然要先过沟那边儿。不是说好你跟你舅舅过沟回老家,咱就得先过去。待到半夜里,秋贵让人放下吊桥,你再就势回沟这边儿。”小臭子说:“我个人回家?深更半夜里。”国说:“你过了沟走五里下汽车道,那有个村子,东口杨树上有俩老鸹窝。你进村找武委会一个姓高的,宿一宿再走,我们早作了布置。天明换下你这身衣裳再回百舍,这身衣裳扎眼,路上容易出事,汽车道上人杂。”
    小臭子在前头一迭声地答应,脂粉气不往往后飘。
    正午,小臭子和国赶到代安据点。炮楼顶上站岗的打老远就问:“干什么的,还不站住。”小臭子和国站住。小臭子冲那站岗的喊:“俺找秋贵。”站岗的说:“秋贵是你什么人?”小臭子说:“是俺邻家,叔伯哥。”站岗的不再喊。小臭子和国走到吊桥边,又一个站岗的撂下吊桥。
    秋贵一听有人找他,早从炮楼里迎了出来,站在吊桥那头往这头儿看。这头站着小臭子,是邻居,叫他叔伯哥也可以;怎么后头还有一个人。秋贵还没闹清吊桥这头儿的事,人已迎到生人跟前。国一看秋贵和站岗的拉开了距离,便抢先说:“我姓范,知道你净打听我。现在我是小臭子她舅,从石门来,找你有事。快领我们上楼。”秋贵还没顾得说什么,小臭子又喊:“渴煞人!快叫俺们上去喝口水再走吧。”国也跟着说:“还不领我们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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