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继续向我进攻,有一回约我出来在“昆仑”吃饭,当着我的面,她花八千块钱买了一条24k金的蓝宝石项链,说是送给我母亲的。我推辞不要,表妹云山雾罩地说,不要就是看不起她爸。她告诉我,她爸爸最近跟她谈了一次,说他们家有的是钱,表妹嫁人就不要再嫁给钱了,最好嫁给知识,知识加钱,两辈子花不完。
    我不得不佩服这个做雪花膏的老家伙的远见,我也十分地明白这表妹简直是提着一条宝石项链向我求婚。可我的心里只有尹金凤,假如她那个野天鹅一般的脖子上有这么一条项链该是多么不同凡响!我不记得那天我究竟说了些什么,只记得酒后的我们跌撞着来到她家,进了她的房间,上了她的床。过后我提着那条项链想:我这不是做了一回男妓吗?
    第二天我迫不及待地把项链献给了尹金凤。当我亲手将它围在尹金凤的脖子上时,我对她第一次产生了不可扼制的冲动。这冲动也许是基于我对自己的怜悯:我觉得我付出的太多太多了,我需要回报需要尹金凤的亲近。我给她戴上项链就去扯她的上衣,谁知她扬手给了我一个耳光,那一刻我才算真正领教了山里人的力气。有一会儿工夫我眼冒金星什么也看不见,尹金凤趁机跑了,临走她小声说:“我会对你好的。”我想,有这样的女人,对这种人你心急不得。
    令人可恼的是,在不久以后的新年联欢会上,我看见那条蓝宝石项链竟然戴在一个绰号叫做“一比四”的女生脖子上“一比四”是尹金凤的同班好友。我忍耐不到散会就把尹金凤叫出来,在操场上我声色俱厉地请她给我解释清楚。她无声地笑笑(即使操场漆黑我也知道她在笑),承认“一比四”脖子上的项链是我送她的那条。她说她所以送给“一比四”项链是在巴结“一比四”她所以巴结“一比四”是因为“一比四”的父亲是北门市副市长——“就是你们那个城市”她提醒我。停了一会儿她又说:“最重要的是‘一比四’的母亲刚去世你明白了吧?”
    我说我不明白,尹金凤说那我就说白了吧,我要向他们家进攻。
    我说这回明白了,你想给“一比四”当后妈。
    尹金凤说应该是我想嫁给“一比四”她爸。
    有什么不一样吗?我问。
    尹金凤说怎么解释都行,反正我告诉你了,这是相信你。
    我说那咱们算怎么回事?
    尹金凤说咱们怎么了?
    (也是,咱们怎么也没有怎么)
    我说,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对我的信任?你一边和我不清不楚,一边又借花献佛想给副市长当老婆。我告诉你,北门市的市民可不把“二”念成“恶”见面时别忘了先改口音。
    我想你不仁我也不义,先污辱污辱你再说。我以为我会激怒尹金凤,她却十分镇静地说,我正在努力把“恶”读成“二”我还要努力修正身上的其他缺陷。“改正缺点,修正错误”毛泽东说的。知道我钻在图书馆净干什么吗?我通读了全世界二百多个总统、总理、政治家的传记。我喜欢权力,如果我得不到权力我也得站在有权力的人身边。从小到大我受了那么多罪,只有权力可以免除我再受这样那样的罪——也包括不再受你这样的人的奚落。
    我说我
    尹金凤说你奚落我的口音,这才是你们这种人的原形毕露。你以为给我们点儿小恩小惠我们就得把自己献出来?他妈做梦!
    我说这总比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好。
    尹金凤说我不是婊子,我还清清白白地留着我自己呢(给那个副市长留着)。你才是婊子,男婊子“一比四”把什么都告诉我了。戴你的项链还嫌脏脖子呢。
    好家伙!我已无地自容。在这个山里姑娘面前我还能再解释什么说什么?她的精明和野心已够我的脊梁骨寒冷一阵子了。分手时我只说了一句“祝你成功”没想到又招出她一堆话来。她说我会成功的,还记得那次我在洗漱间掏下水道吧,总有一天我会指挥着别人去掏下水道去干这干那,因为我自己干过、会干,我更知道怎么指挥别人干。哎,你等等,你先别走!她叫住我。
    我停住脚,她站在我的对面,身子直挺挺的,伸出脖子轻轻亲了一下我的下巴,宛若秋风把一片干枯的树叶吹上了我的脸。亲完她对我说,我说过我会对你好的,言而无信非礼也。
    暑假的时候“一比四”邀请尹金凤去了北门市,毕业后尹金凤果然如愿以偿,做了市长太太。
    我回到北门市以后,表妹曾经开车从北京来看我。这使我的良心深受谴责,我觉得最倒霉的莫过于这个表妹了,花了钱又献了身。我不想再这么和表妹支吾下去就把实情告诉了她,我甚至还说出了与这无关的从前的事情,比如肖禾,比如峡谷里的浪漫,以证实我的不可救药。表妹说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打过一次胎呢。她挥挥手一副很潇洒的样子,好像以挥手的姿势帮助我赶走了从前那些乱七八糟的纠缠。然后她说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就算你不爱我,我也不后悔,真的,虽然我这回是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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