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伯特奈里坐在他布朗克斯区的公寓里,很认真地刷着他原来当警察时穿过的天蓝色制服。他把别在制服上的徽章败下来放在桌子上,准备擦洗擦洗。手枪皮套和手枪都挂在椅背上。从前当警察时这种琐细的整装工作,倒使他莫名其妙地感到高兴。自从两年前他老婆离开他以来,他感到高兴的机会并不多。
    他同莉忒结婚的时候,莉忒才是个中学生,他自己也才刚当上警察。她很腼腆,头发很黑,出身于一个古板的意大利家庭。他家绝不免许她晚上在外面待到十点钟之后。奈里一心一意地爱上了她,就像爱她长得又黑又美一样,也爱她秉性天真,品行端正。
    起初,莉忒奈里对她丈夫很迷恋,他力气大得出奇。她也能看出人们都怕他,一来因为他力气大,二来因为他对一切是非问题都有一个毫不含糊的坚定而明确的态度。他表现得罕见的老练。要是他不同意一群人的态度或个别人的意见,他要么守口如瓶,要么和盘托出自己反对的理由。他向来都不表示一种礼节性的同意。此外,他还有一种地道的西西里人的性格,发起脾气来,也实在可怕。不过,他可从来没有同自己的妻子生过气。
    奈里经过五年工夫,出脱得成了纽约市警察部队里几个最可敬畏的警察中的一个,也是几个最忠诚的警察中的一个。他自己有一套维护法律的办法。他痛恨坏人,当他看到一群寻衅闹事的青年夜间在街道的拐弯处破坏秩序、打扰行人时,就立即采取迅速而果断的行动。他有真正非凡的体力。这一点他本人也没有充分意识到。
    有一天晚上,他坐巡逻汽车到了中央公园西街,突然跳下车,喝令六个身穿黑丝绒茄克衫的青年站住。他的同伴待在司机座位上,怕惹麻烦,也知道奈里的作风。这六个男青年都不到二十岁,他们拦截行人,硬要香烟,采用的是小青年惯用的威胁手法,但并没有对任何人造成肉体伤害。他们还戏弄过路的女娃娃,做出下流的猥亵动作。
    有一条石头墙拦着中央公园,外面就是第八路。奈里让那几个小青年排成一行,背靠石墙。尽管才是黄昏时分,但奈里却带着他最得意的武器——大手电筒。他一直都没有虚张声势地抽出手枪,也根本没有抽出手枪的必要。当他发脾气时,他的脸可怕极了,加上他身上穿的警察制服,一般流氓也都给吓住了。这些小青年也不例外。
    亲里问第一个小青年:“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小青年回答了一个爱尔兰常见的名字。
    奈里训斥道:“滚回家去,要是今天晚上我在大街上再看到你,我就要把你钉死在十字架上!”
    他用电筒表示了一下,那个小青年马上走开了。奈里接着对另外两个小青年采用了同样的办法,也都放他们走了。但是,第四个小青年自报了一个常见的意大利人名字,接着还对奈里笑了一下,简直像拉亲属关系似的。奈里无疑是意大利人后裔。他把这个小青年打量了一会儿,然后提出一个不必问的问题:
    “你——意大利人?”
    那个青年咧嘴一笑,等于一个肯定的回答。
    奈里用电筒朝他前额猛地一击,打得他眼冒金花。小青年“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前额上皮绽肉裂,鲜血直流。但是,并没有伤到骨头,而只伤了一点皮肉。奈里严厉地大骂起来:
    “你这个狗娘养的,是意大利人的败类。你给意大利人丢脸,败坏了意大利人的名誉,你给我滚!”
    说着,他飞起一脚朝着小青年的肋部猛地一踢。这一脚踢得不轻,但也不太重。接着,他又说:
    “回家去,别在大街上耍流氓。要是我下次再看到你穿这种茄克衫,你可当心着,我要把你打得非住医院不可。服下,先滚回家去。假使我是你爸爸,我就不会把你轻易放过去,你就要倒大霉了。”
    奈里没有同另外两个小流氓啰嗦。他用穿着大靴子的脚踢着他们的屁股,一面踢一面警告他们,不许他们再在大街上乱窜。
    每逢这种遭遇战,他一向的办法是速战速决,不等周围群众或什么人对他的行为提出抗议,问题早就解决了,奈里已登上了巡逻车,他的同伴把汽车“呜”地一声开走了。当然偶尔也会遇到棘手的情况,流氓还想顽抗,甚至还会抽出刀子来。这类流氓其实是耍倒大霉的,奈里也会先下手为强,凶狠残忍起来,先把他们打得浑身是血,然后再把他们丢进巡逻汽车。他们也就这样被捕了,还要背上殴打警官的罪名。不过,对他们的案件的审理照例要拖到他们出了医院之后。
    奈里忠于职守,但到头来却被调到联合国大厦所在地区去巡逻。这主要是因为他对他的顶头上司巡佐没有表现出适当的尊敬。联合国的官员们凭着他们的外交豁免权,根本无视警方的有关规定,他们的轿车满街胡乱停放。奈里把这种情况向管区头头作了汇报,得到的答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有一天晚上,整个一条背街给任意停放的汽车堵得水泄不通。半夜过后,奈里取出自己的大电筒,沿着那条背街一面走,一面把每辆汽车的挡风玻璃打得粉碎。要在几天之内修好挡风玻璃是很不容易的,即使是高级外文官,也不容易。抗议书像潮水一样涌进了管区警察局,要求采取措施防止这类蓄意的破坏行为。打碎挡风玻璃事件过后一个星期,事件的真实情况传到某个重要人物的耳朵里了,于是,亚伯特奈里又被调到哈菜姆。
    过后不久的一个星期天,奈里领着他的妻子到布鲁克林区去探望他的一个寡妇姐姐。亚伯特奈里对他姐姐有一种激越的爱护之情,这种爱护之情在西面里是司空见惯的。他经常探望她,至少两个月一次,看到她平安无事才放心。姐姐年纪比他大得多,一个儿子已经二十岁了。这个儿子名叫托马斯,没有严父的管教,开始出问题了。他吃过一些苦头,而如今却越来越难管教。有一次。奈里曾经利用自己在警察人员中的后门关系,使这个犯了偷窃罪的小青年免予起诉。那一次,他硬忍着性子没有发作,但对他外甥提出了警告:
    “汤必,你害得我姐姐为你痛哭流涕。以后我可要教训教训你了。
    这些话是一个友好的、伙伴似的舅舅应该提出的警告,也不是威胁。话虽说得不硬,但是,即使汤芯这个在布鲁克林区最调皮的小青年,还是怕他的亚尔舅舅。
    回头再说这次访问。汤必星期六晚上很晚才回家,如今仍然还在睡大觉。他母亲去喊他,要他快点起床,穿好衣服,也可以在星期天家宴上陪舅父舅妈一起吃饭。通过半开着的房门传来了男孩子粗野的声音:”
    “关我屁事,我要睡觉。”
    他母亲只好退回来,回到厨房,抱歉地微笑着。
    于是,他们只好在他缺席的情况下吃饭。奈里间姐姐:汤应是否使她真正感到难办,她只是摇头。
    奈里同他的妻子正打算告辞的时候,汤必起来了。他含含糊糊地咕哝了一声“喂”就进了厨房。未了,他吼着对母亲说。
    “嗨,妈,给我做点什么吃的,怎么样?”
    但是,他说话的声调根本不像请示,而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孩子所发出的毫无道理的埋怨。
    他母亲也尖声地说:“开饭的时候起床才有饭吃,我不想给你再做饭。”
    这种小小的不体面的情节其实是屡见不鲜的,但是汤必因为睡懒觉刚醒来有点烦躁,却犯了个不识时务的错误。他吼道:“哎呀,滚你的,你唠叨什么呀,我出去进馆子就是了。”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他亚尔舅舅像猫抓老鼠似地扑到他身上。这倒不是因为姐姐受到了侮辱,而是因为从他刚才的表现中可以明显地看出,当他们母子在一起的时候,他对妈妈说话也总是这个样子。汤必本来绝对不敢在他舅舅面前说出如此放肆的活。他只是一时疏忽罢了,也真活该。
    在那两个吓得目瞪口呆的女人面前,亚伯特奈里把他外甥从容地痛打了一顿。一开始,那个小青年还试图自卫还击,但很快就软下来了,一个劲儿地求饶。奈里掴他的耳光,打得他嘴唇肿了,淌血了,接着又把他的头往后一推,后脑“咚”地碰到后面墙上,然后又用拳头捶他的胸膛,最后把他摔倒在地,他的脸“砰”地一下撞在地毯上。打完之后,奈里告诉那两个女人等一等,迫使汤必下楼到大街上,上了他的汽车,在汽车里,奈里对他外甥讲了一大通“忤逆不幸,天诛地灭”的道理,然后说:
    “下次要是我再听说你对她还是那样三丈低二丈高,那我打起来可就不像这次这么轻了,我要把你扳到正路上来。好吧,现在你就回去告诉你舅妈,说我在等她回家。”
    两个月之后,有一天,亚伯特奈里下晚班回家就发现妻子卷包走了。她把衣服全都包扎起来带到娘家去了。他岳父后来告诉他说:莉忒怕他,怕他的脾气而下敢再同他在一起生活。亚尔晕了,觉得怎么也无法相信。他从来没有打过妻子,也从来没有以任何方式威胁过她,对她,除了爱,也从来没有过别的想法。他被她的行动弄得茫然不知所措,因而他决定过几天再到她娘家去找她谈谈。
    不幸得很,第二天晚上他值班时却闯了祸。哈莱姆地区来了个报告说,那里有人工行凶杀人,他的警车马上就开会了。像往常一样,没等汽车停稳,他就跳下车来。时间是半夜过后。他随身带着他的大电筒,很容易到了出事地点。在一所公寓外面聚集了一大群人。一个黑人妇女对奈里说:“里面有一个男人用小刀子杀一个小姑娘。”
    奈里进了过道,过道那头有一家房门是开着的,室内灯光倾泻出来。他听到有人在里面呻吟,他一面调整手电筒的光束,一面顺过道走去,进了那个开着的房门。
    他差点被躺在地上的两个人绊倒。那两个,一个是二十五岁左右的黑人妇女,另一个是不满十二岁的黑人小姑娘。两个人的脸上、身上都给刮脸刀片划得到处是伤,全身是血。在起居室里,奈里看准了凶手,奈里很了解他。
    凶手名叫瓦克斯贝恩思,是个臭名远扬的、拉皮条的、贩卖毒品的,巧取豪夺的能手。由于吸毒过多,他的眼睛像是要暴出来似的;他手里拿着带血的刀子晃动着。两周前,奈里逮捕过他,就是因为他在大街上严重打伤了一个黑人妓女。当时贝恩思曾对奈里说:
    “嘿,小伙子,这不关你事。”
    而奈里的伙伴也曾说过,黑人要是想互相切成肉片,那就随他们的便吧,但是奈里还是把贝恩思抓到警察局去了。不过,在第二天,贝恩思被保出去了。
    奈里一向不那么喜欢黑人,而在哈莱姆地区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他更不喜欢黑人了,他们大都一方面吸毒或纵酒,另一方面却让自己的老婆去干活或卖淫。他对这些杂种很反感。而贝恩思公然犯法使他大力恼火;给刮脸刀片划得遍体鳞伤的小姑娘的惨相也使他恶心。于是,他冷静地决定,不必抓贝恩思。
    但是,见证人早已跟在他后面进了公寓大楼,住在这栋楼房里的几个人也来了,他的那个伙伴下了巡逻汽车也来了。
    奈里喝令贝恩思说:“放下刀子,你被逮捕了。”
    贝恩思大笑起来:“小伙子,你要逮捕我,得用枪才行。”
    说着,他把刀子高高举起。
    “说不定你想要这个!”
    奈里忽地一闪,那个黑人用刀子捅了过来。不过奈里反应特别迅速,他用左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同时用右手把电筒一抡“砰”一下打在对方脑袋的左侧,对方瘫软了,刀子从他手里掉了下来。他没有还手之力了,奈里却又打了一下。这就是不可原谅的了:警察局对他的听审和刑事审判,由于见证人和他的警察伙伴的证词的作用,最后得出的结论认为是不可原谅的。奈里第二次用电筒打在贝恩思的头顶上,这一击用的力气可大极了。电筒上的玻璃都给震碎了,珐琅屏蔽的小灯泡也都给震碎了,蹦了出来,厚厚的电筒也弯了,只是里面有电池,才没有变得重叠起来。一个吓坏的旁观者,也就是住在那栋公寓里的黑人男子,事后作证,认为奈里有罪。他曾说:“小伙子啊,那是个硬脑壳黑人啊。”
    但是,贝恩思的脑壳并非硬得了不起。那第二下就在他的脑壳上打了个大洞,两小时之后,他就死在哈莱姆医院里了。
    亚伯特奈里由于用力过猛而在警察局里受到提审时,也只有他一个人想不通。他先是受到了停职处分,接着又受到了刑事罪控诉。他被控诉犯杀人罪,要坐一至十年的牢。这时,他对整个社会有满肚子的怨气和痛恨。他给气昏了,对一切也满不在乎了。当局竟然把他判为罪犯!竟因为他打死了一个一贯拉皮条的黑人禽兽而把他关进监狱!但是,那个被砍得血肉模糊的妇女和小姑娘仍然在医院里躺着,当局竟然不理不睬。
    坐牢,他不怕,他觉得,一来因为他是警察,二来尤其因为他犯法的性质情有可原,他可能受到很好的照顾。他有几个老朋友已经向他保证说,他们打算找熟人说说情。他岳父是布朗克斯区一家鱼类商场的老板,是个古板的意大利人,但很精明,当时只有他认为,像亚伯特奈里这样性格的人在监狱里连一年也活不到。同牢房的囚犯会干掉他,要不,他肯定要干掉他们中的一个。他女儿由于不懂事,由于某种女性的傻病,居然把这么好的一个丈夫给遗弃了。奈里的岳父走后门找到了考利昂家族,请求考利昂家族出来说情。
    考利昂家族对亚伯特奈里也很了解。他是个家喻户晓的警察,也是一个有名气的不可随便轻视的人,且不说他穿的那身制服,挎的那支经过批准的枪,光他这个人本身就足以使人胆战心惊。对这样的人才,考利昂家族一向是垂涎三尺的。多少小青年一开始误入歧途,但到头来总会到达各自真正的命运的殿堂,时间和命运照例会使他们各得其所。
    彼得克莱门扎.凭他那善于发现优秀人才的火眼金睛,把奈里案件提请汤姆黑根注意。黑根仔细研究了警察局的正式档案材料的副本,同时还听取了克莱门扎的口头汇报。然后,他说:“这人简直就是咱们的路加布拉西。”
    克莱门扎使劲地点了点头。虽然他很胖,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一般大胖子脸上的那种和善神态。他说:“我的想法同你的想法一样。迈克应该亲自过问此事。”
    于是,亚伯特奈里在从临时监狱被转移到纽约州北部未来的永久拘留所之前,收到了一个通知:法官在高级警官所提供的新情况和口供记录材料的基础上,重新考虑了他的案情,并决违对他的徒刑缓期执行。于是他被释放了。
    亚伯特奈里不是个不知好歹的傻瓜,他岳父也不是个一受到酬谢就脸红的人。奈里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为了向他岳父表示酬谢,就同意和莉忒办离婚手续。然后,他就专程到长滩镇去感谢他的恩人,当然事前作好了种种安排。迈克尔在自己办公的藏书室接见了奈里。
    奈里用郑重其事的语气申诉了自己的感恩之情;迈克尔非常热情地接受了他的感谢。对此,他感到受宠若惊,欢天喜地。
    “妈的,老子就是不能让他们这样对待咱们的西西里同胞,”迈克尔说。“他们本来该给你发个大奖章。但是,那些王八蛋政客,除了对有钱有势的集团阿谈逢迎以外,连个屁事也不管。听我说说真心话,要不是我掌握了一切情况,并发现你的处境实在恼火,那我也绝不会铤而走险。我手下的人同你姐姐交谈过。她告诉我们说,你一直很挂念她和她的孩子,你把她的孩子扳到正道上来了,使他没有继续变坏。你岳父说,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小伙子,真也是人才难得啊。”
    迈克尔没有提起他同妻子离婚的事。
    他们两个随随便便谈了一会儿。奈里一向沉默寡言,但是他对迈克尔却推心置腹地侃侃而谈。迈克尔比他只大二岁,但他对迈克尔谈起话来好像迈克尔比他大得多,足以当他的父亲。
    临了,迈克尔说:“把你从监狱里救出来,又把你放到旷野听任风吹雨打,那就毫无意义。我可以给你安插个工作。我在韦加斯也有产业,按你的经历,你可以当个旅社的保安人员。不然的话,要是你喜欢做什么小生意,我也可以给银行说一句话,向你提供贷款作为资本。”
    奈里又感激又尴尬,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但他拒绝了,还补充说:“我受到缓期执行的判决,不管怎么样也得受法院的制裁。”
    迈克尔兴奋地说:“这是小事-桩,我有办法。至于法院监督的问题,你用不着放在心上,我会想办法把你的黄色档案抽掉。”
    所谓黄色档案,就是警方对任何犯人的刑事犯罪的记录。这种黄色档案通常是在法官考虑给罪犯判什么刑时提交给法官的。奈里当警察很久了,因而他知道有许多地痞流氓在接受判决时被法官重罪轻判,原因就是受了贿的档案处所提交的黄色档案上面没有作任何记录。因此,他对迈克尔能够做到这一点,也并不感到奇怪。他感到奇怪的是迈克尔为什么要这样做。
    “要是我需要帮助,我就来联系,”奈里说。
    “好,好,”迈克尔说。
    迈克尔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奈里认为是下逐客令,站起来就要走。
    “午饭时间到了,”迈克尔说“请同我一家吃便饭,我父亲说过,他很想同你认识认识。饭后咱们到他那栋房子里坐坐。我母亲准是准备了炒辣椒、煎鸡蛋,还有香肠,地道的西西里风味。”
    亚伯特奈里,从他小孩子的时候算起,从他父母去世(他十五岁时父母都死了)算起,那天下午算是过得最开心的一个下午了。考利昂老头子也和蔼极了,当他知道奈里父母原来居住的那个小村庄离他的小村庄只相隔几分钟的路程时,他更是高兴得很。话很投机,饭菜很香,红艳艳的酒,味道很淳。奈里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他明白他不过是一个不速之客罢了,但他又为他可以在这样的世界里找到一个永久的安身之地面感到幸福。
    迈克尔和老头子两人选他下楼,上了他的汽车。老头子一面同他握手,一面说。
    “你这小伙子很好。我儿子迈克尔也在这儿,我不妨把一些情况当面给你说说:我本来一直在教他做橄榄油生意;我上了年纪,想退休了。他找到我说,他想干预你遇到的那个小问题。我告诉他说,好好学着做橄榄油生意,别的事他甭管。但他老是跟我蘑菇,缠得我不得安宁。他老是说,有个很好的小伙子,还是个西西里人,人家在用卑鄙的手段陷害他。迈克尔说了一遍又一遍,缠得我想安静一下也不行,逼得我本人也插手了。我对你说这些话的目的是想要你知道,迈克尔坚持对了。如今我同你见了面,也算是认识了,我也很高兴。因为我觉得我们担当的风险是值得的。因此,如果我们还可以为你再出点什么力的话,请你只管提出来好了。明白了吗?我们愿为你效劳。”(奈里至今还怀念老头子宽厚的作风,巴不得这位伟大的人物活着看看今天他效的劳。)
    奈里考虑了不到三天就下定了决心。他意识到他受到了垂青。但是他的认识还要深刻得多。他意识到考利昂家族对他的行为很赞赏,而社会却对他的行为加以谴责,加以惩罚。考利昂家族器重他,社会却轻视他。他明白,他在考利昂家族创造的世界里,比在外部世界还要幸福一些。他还认识到,在比较狭窄的范围以内,考利昂家族是更加强大的。
    他第二次访问迈克尔时,就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了。他不想到韦加斯去工作,他愿意在纽约市考利昂家族中找个职务。他把自己效忠之心表现得明明白白的。迈克尔深受感动,这奈里也看得明白,一言为定了。但是,迈克尔坚持要奈里先度个假,南下列迈阿密,就住在家族开办的旅社里,一切费用都已经预付了。同时还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他身上有必要的现款,可以好好享受一下。
    这次度假奈里第一次尝到了豪华生活的滋味。旅社里的人对他特别照顾,一个个都说:“啊呀,你是迈克尔考利昂的朋友。”
    他住的是一套奢侈豪华的房间。旅社夜总会给他安排了几个漂亮姑娘。奈里在回到纽约之后,对人生总的看法起了一些变化。
    他被编入克莱门扎兵团,受到了那位鉴别人才专家的认真考验。某些预防措施必须采取;毕竟他一度当过警察嘛。但是,奈里到了这边后,他那天生的残暴性格把他的种种顾虑全打消了。不到一年工夫,他就经过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过硬的考验”他想再反悔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克莱门扎对他赞不绝口。奈里是个奇才,是个新的路加布拉西。克莱门扎吹嘘说,他比路加还要顶用。随便怎么说,奈里也算他的一大发现。就体格来说,这个人也是出类拔萃的。就身体的反应能力和协调技术来说,他简直就是另一个拳击大师乔迪马吉奥。克莱门扎也明白,奈里不是一个像他这样的人能够控制得住的人物。因而他作了这样的安排:奈里直接对迈克尔考利昂负责,并由汤姆黑根在中间起缓冲作用。他是一个“特殊人物”他以特殊身份领取高工资,但他却没有自己个人的营生,既不经营赌博,也不出外巧取豪夺。显然,他对迈克尔考利昂是极其俯首贴耳的。有一天,黑根开玩笑地对迈克尔说:
    “好啦,如今你也有了你自己的路加了。”
    迈克尔点了点头,这也是他苦心经营的结果。亚伯特是他的人,到死也不会变节了。当然罗,善于笼络人心的这一套诀窍,他是直接从老头子那儿学来的。迈克尔在学习业务本领,接受他父亲的教导期间,有一次提出了这样一一个问题:
    “你是怎么搞的,才能够驾驭像路加布拉西这样一个桀骜不驯的家伙呢?”
    老头子就这个问题开始对他进行教导。
    “世界上总有些人,”老头子说“到处找机会送命,你肯定见过这种人。这种人要在赌博场所打架;要是有人把他们汽车的挡泥板擦伤一点点,他们就怒不可遏地从汽车里跳出来,要大打出手;他们见了他们不了解其实力的人也要去侮辱,去威吓。我曾经见过一个人,实际上是个冒失鬼,故意去激怒一群危险人物。而他自己哪,什么能耐也没有。这种人在世界上到处乱窜,大声呼叫:‘打死我吧!打死我吧!’也总有一个人愿意照顾他们一下。这种人当然会对别人造成某些损害。”
    “路加布拉西就是这样一个人。但他又是一个非凡的人,长期以来没有谁能够把他于掉。这类人中的大多数同咱们是毫不相干的,不过,一个布拉西却是一件可以利用的武器。诀窍就是首先要发现哪一个人不怕死,甚至找死,接着就是,使你自己成为世界上他所希望的不要打死他的唯一的人。他只有一个恐惧,不是怕死,而是伯你可能会成为打死他的人。做到了这一步,那他就是你的贴心人了。”
    老头子死前讲了几堂最有价值的课,这堂课就是其中之一。迈克尔就是贯彻了这堂课的精神而把奈里培养成为他的路加布拉西。
    回头再说目前的事。目前,亚伯特奈里终于准备好了,又要穿上过去的警察制服了。他把那套制服认真地刷理好,擦擦手枪皮套就是他下一步应做的事了。还有他过去的警察帽子,帽檐得擦得干干净净的,大黑皮鞋也得搽得油光油光的。奈里执行任务是很自觉的。他在世界上我到了自己真正的归宿。迈克尔考利昂对他是绝对信任的,今天他也不会辜负他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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