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磨难很爱我,一度将我连根拔起。从惊慌失措到心力交瘁,我费尽周折才悟出这条生存要诀——
    人类是自恋的,每个人潜意识中都最爱自己。
    我孤身一人,但并不孤独无依。依赖那些依赖我的人,信任那些信任我的人,帮助那些给予我帮助的人。如果我愿意,可以分裂出无数面镜子,让他们看见我,就像看见自己。察言观色和模仿学习是我的领域。
    像每个深受创伤的人那样,最终,我学会了随遇而安。
    二
    看不见光线,没有任何色彩。静谧的宇宙深处,数不清的微尘沉眠于此。
    在光与暗的临界,是谁的声音凌空而来改变了一切?
    ——你生活在遍布尘埃的世界里。
    ——可是,秋和,你知道么,就是那样的尘埃
    ——那样的尘埃
    手机闹铃响起了优美的旋律,秋和条件反射坐起来,即刻感到头晕,又直挺挺地躺了回去,睁着眼睛清醒了两分钟,才掐断铃声。
    捕捉到这一连串动作的郭舒洁在下面笑:“怎么像僵尸附体一样?”
    秋和翻了个身重新坐起来开始整理床铺:“你已经打卡锻炼回来了么?”
    “不,我没去,我和薛涛约好轮流打卡,今天轮到她。你呢?”
    “有人帮我打了。”秋和爬下床,看见桌上留着薛涛的移动硬盘,直到里面是已经审完的文稿。洗漱后,她用咖啡机为自己做了一杯espresso,打开笔记本电脑小声播放钢琴乐,插上移动硬盘开始审稿,接着,又瞥见了随手摆在书架上的那束白色山茶花。
    郭舒洁听她打了个电话请人帮忙买一个适合插茶花、能够挂在衣橱侧面的的藤篮,感慨世上还真有为了狗粮去买狗,为了鲜花去买花器的人,不经意低头见她穿的木屐侧面赫然一朵白花。
    “很喜欢花?”忍不住好奇。
    “白山茶是我的生日花。我是11月11日生的。”
    “唉?光棍节?乌咪也是!嘘——”郭舒洁这才想起乌咪还在床上,做了一个静音的手势。正值此时,幔帐里突然传出“咯咯咯”的可爱笑声。
    秋和低声问:“吵醒她了么?”
    “吵不醒,闹钟都吵不醒。她一般得睡到十一点多,起床直接吃午饭。甭理她,她几乎每天都在梦里笑,开始我们也常被她吓到,现在已经习惯了。”
    秋和微笑着长吁了一口气:“还真是个无忧无虑的姑娘。”
    “秋和你留个手机号给我吧。这样有事方便联系。”
    “好的。”
    两人交换完手机号,秋和的视线转回电脑屏幕。鼠标移动的过程中不慎点错,一个名称为一串字母加数字的文件夹被打开,里面全是照片。本想直接关掉,但当她发现照片上的主角是校花钱筱颐时,开始觑起眼睛仔细观察。
    都是钱筱颐无关紧要的街拍照,照片名称的序号并不连贯,明显能看出她是在长焦镜头中出入各种场合。乍看下有点像某个抓不着重点的跟踪狂的杰作。
    秋和查看照片属性后,认为在钱筱颐身边只有一个女生习惯使用这款高端单反相机。
    三
    阴晴不定的十月天,如何着装是个难题。
    随意的法式盘发,只搽防晒霜,但用法兰西红的哑光唇膏提了提精神。一件白色长款t恤,外搭中性黑西服,袖子利落地挽起,下装是黑色打底裤配黑色短马靴。小牛皮购物袋里装了些什物,同一侧手夹带着笔记本电脑。看似无懈可击的装扮,在忽然乌云滚滚的天色下功亏一篑,秋和没有能够搭配的雨伞。
    站在窗口踟蹰半晌,最后还是决定冒个险,不带伞。
    她9点53分就到达咖啡厅门口,自觉早了点,于是退回第二体育馆篮球场观望了一会儿本校男生业余级的比赛,最后她踏进咖啡厅时是10点整,所有美编已经到齐了。
    照例是安排第二天拍插图的事宜。重点落在拍摄组的几个人商量**时间上,协商好是上午十点。美术总监沈芃突然想起:“秋和你明天三四节不是得上通选课吗?”
    “没关系,误不了事。”
    沈芃没明白她的“误不了事”是指误不了可还是误不了拍摄,只好里留点余地,做好她不会跟随行程的打算:“那我们就定十点。除了秋和谁也别迟到。米白你和我早到十分钟。”米白是主编助理,一个外校的大二学妹,机灵又乖巧的女孩。
    这事商议完毕之后,席间有人提议:“米白,你什么时候把文编组也安排进来一起开会。好歹大家共事,彼此连本尊都没见过。”
    米白面露难色:“主要是大家的时间很难统一。”
    “这倒也是。”
    米白看了一眼秋和,觉得她对自己这样回答还算满意。
    秋和自大二时推出各种学生组织后,一直在出版社兼职,如今是一本商业杂志的执行主编,校内只有在她团队里工作的十几个人知情。为了保证杂志的品质,她用的人都是学校里各领域的奇才,这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矛盾——就拿文字总监薛涛和美术总监沈芃来说,沈芃是校花钱筱颐的闺蜜,薛涛由于钱筱颐势不两立,因此两人在校报的每一天都刀光剑影水火不容,同僚们见惯了她们的勾心斗角。
    正是出于这个原因,秋和向来把文编组、美编组分开开会,幸而所有编辑都不在杂志版权页上使用真名,薛涛和沈芃至今不知自己与对方“配合默契”知情者只有负责安排日程的米白一人,秋和把利害关系向她交代过。
    “拉帮结派搞对立,这在我们学校也稀松平常,但我比较好奇,你是怎么做到和对立的双方都成朋友的?”米白当时问秋和。
    “她们需要却没有我这种朋友,然后,我出现了。”她以“供需关系”避重就轻地解释。
    米白没得到想象中的答案,但她很喜欢“我出现了”这句话,她认为秋和是个简单的人,有时候道理也确就是这么简单。
    发现自己出神一小会儿,会议的主题已变成“z大恶性情杀案”后,米白赶紧最后简要强调一遍会议重点然后宣布散会。
    大家起身收拾散落满桌的材料。秋和稳如泰山一动不动,幷叫住沈芃:“我还有点私事和你商量。”
    于是其他人更加快了离席速度,沈芃重新坐下:“什么事?”
    “你和钱筱颐一直是让人羡慕的朋友,我觉得能获得这样的友谊是一辈子的幸福,虽然也许你会说友谊是复杂的,‘连朋友都还不了还能害谁‘。但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希望我是受害者。”最后三个字加了重音。
    尽管沈芃尚未听出秋和指的是什么事情,但脸上忽然一阵热,她往前倾了倾,没提愚蠢问题,让秋和继续说下去。
    “你拍了不该拍的照片。”
    沈芃心里已经,但表面上不动声色:“什么照片?”秋和不理她,兀自继续说:“我现在和薛涛住同一间寝室,看见她考虑那些照片以备后用。”
    沈芃一时没有忍住,咬牙道:“薛涛”
    秋和松开微蹙的眉,心想“果然!”虽然她没有看过什么“不该看的照片”但剩余照片不连续的序号表明薛涛把一些照片挑出来另外妥善保存了,薛涛身为钱筱颐的死对头,保存她的照片绝非善意,而这些照片有保存的必要恰恰证明了它们的利用价值。那个型号的相机是沈芃惯用的,沈芃在钱筱颐不知情的情况下偷拍不利于她的照片,背叛朋友之心昭然若揭。
    沈芃被揭穿,却没有辩解之辞,反而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这让秋和有点头疼。
    关于爱与真诚的说教她基本免疫了。
    我面对你,便化身为你。
    音容笑貌、举手投足,都必须刻意。
    斟酌片刻后,秋和不再提“友谊”二字:“你看,薛涛不是省油的灯,但她现在所有的精力都用于对付钱筱颐。她现在有两种选择,第一,直接对钱筱颐开战,她们俩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对你最有利。但什么叫‘两败俱伤’呢?在我看来,薛涛既然有这种决心,就不会接受平局收场,你也知道,她是个一旦出手就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钱筱颐就算想收手都身不由己。最后她们俩一定会有一个人身败名裂。如果赢的人是薛涛,那她下一个目标无疑也是你,她连钱筱颐都能除掉,我觉得你应该不是她的对手。如果赢的人是钱筱颐,呐她下一个目标无疑也是你,连我都一看就知道照片是你拍的,她对你的熟悉程度在我之上。无论哪种结果对你来说都很糟糕。”
    说罢她抿了口饮料,缓慢地眨着眼睛。
    沈芃略微有些紧张:“那我现在怎么办?”
    秋和依然安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仿佛台词刚才已经耗尽了。
    过了许久,沈芃探过身问:“你会帮我么?其实我并没有明确地想对筱颐不利,我只是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嘛,我又不知道筱颐会不会永远把我当朋友。”
    “我和钱筱颐之间有芥蒂着你知道。让在她不背叛你的情况下别背叛她,完全是为你着想。”
    “那肯定的。”
    “你最近一段时间能不和薛涛发生正面冲突吗?”
    “我尽量吧。”
    “那我就会帮你。”秋和一字一顿地说。
    沈芃松了口气,虽然她不知道秋和会怎么做,但她知道学校范围里没有秋和处理不了的事。不过转念一想,如今又欠了秋和一个人情,这种感觉同样无法让人轻松,于是她绞尽脑汁,想立即汇报一点。
    “哦,秋和,我想起件事,不知瞿翛然到底要干吗,最近总问来问去,似乎在查你和叶玄。”
    “查我和叶玄什么?比较我的前男友多还是他的前女友多?”
    “不,反正我听他的意思,他可能觉得你和叶玄两个那么拉风的人在同一个社团那么久,没有点什么关系不太正常吧。”
    秋和嗤笑道:“我和叶玄?别搞笑了!”
    沈芃也跟着笑起来:“就是!我跟他解释说,你和叶玄是一种地球人无法理解的关系。”
    “我觉得你以后还是少解释为妙。”秋和说着,感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郭舒洁发来的短信:秋和,我三四五六节都有课,中途不想回西区了,你方便的话能不能帮乌咪买份午饭?
    秋和立刻回复她:好的。
    然后起身和沈芃道别。
    四
    咖啡厅旁边就有一个食堂,但菜不怎么好吃。秋和特地绕过讲堂走另一条路,去了个相较而言更符合大众口味的食堂。相应的,那里排队买饭的人也较多。秋和老老实实排到窗口,打包了两份炸鸡腿饭,正准备转身离开,夹在腋下的笔记本电脑突然往下一滑,在女生反应的半秒内,身后斜刺而出的一只手接住了即将落地的电脑。
    秋和回过头,粲然一笑。
    “干吗买两份饭?该不会还给瞿翛然送去吧?”叶玄惊呼出声“你怎么那么惯他!走吧,我帮你拿这个。”
    “是帮室友带的。上午我路过二体看见你们打球了。”
    “知道。你在看球,打球的都在看你。”
    “哈?”秋和感觉到短信在口袋里的震动,又把一次性饭盒递给叶玄。这次还是郭舒洁的短信,发信时间是十几分钟前,不知为何被delay了。内容是:给她买番茄炒蛋就行了,她爱吃。
    秋和看着手中的炸鸡腿饭不禁苦笑,但也没打算折回去重新买。如果乌咪实在不能将就再做打算。
    “什么事?”叶玄问。
    “买错了饭,算了。你继续说,他们为什么看我?”
    “反正我注意到你在铁丝网外是因为有人跟我说‘快看,活的秋和’。”
    “就算我最近比较低调,也不至于这样吧。”
    “他们宁可相信你死掉也不相信你会低调。”男生咧嘴笑“你就是给他们这种印象。我昨天晚上还梦见你。”
    “的葬礼?”
    “你丫那嘴消停点。”叶玄急停朱,很不满地斜她一眼,见她吐了吐舌头,才重新开始迈步“我梦见你坐在二教三教中间那块空地的木头椅子上,有个大一的小丫头的帽子被风吹到树上去了,在那儿一跳一跳的拿不着,挺滑稽,你就特傻大姐地哈哈大笑起来。”
    “然后呢?”
    “然后我就被王一鸣吵醒了,他早起打卡锻炼。”
    本来还等着问“最后呢”的秋和瞪着他半晌无语。“在你潜意识里我怎么是那么个又二又缺人品的家伙?好吧,我接受当时我在幸灾乐祸,那你在哪儿?”
    “我在四教一楼仔细。从窗口看见你的。”
    “你这梦就是周公也解不了。”
    “这梦说明我喜欢你。”
    “你的世界观是建立在‘宇宙是个乌龟塔’的基础上么?”
    叶玄朗声小。虽然秋和形象、气质和性格都发生了巨大转变,但某些方面还是和以往一样,那不变的部分是什么,叶玄说不出,但他觉得她没变真好。
    两人一路插科打诨,很快就到了秋和寝室楼下。瞿翛然铁青着脸走向秋和时,她完全没注意到。
    “你的校园卡。”瞿翛然把卡递给秋和“锻炼次数已经帮你打满了。”虽然他也看见了叶玄,但没有主动打招呼。“谢谢,你怎么在这儿啊?”秋和腾不出手,示意他直接把校园卡扔在自己的手提购物袋里。
    “等你啊,我刚才不是给你发短信了吗?”瞿翛然黑面,瞥了叶玄一眼,再看回秋和“你没回。”
    “我没收到,今天手机出了点问题,短信老延迟。”
    瞿翛然一点也不相信,阴阳怪气地说:“你每次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手机就会出问题,短信就会收不到。”
    秋和假装没听见,从叶玄手中接过饭盒和笔记本电脑,跟两人道别,往楼里去。谁知她充耳不闻的反应愈发刺激了瞿翛然,瞿翛然上前两步猛地扯住她的胳膊:“秋和你给我”话语却被因为惯性从求和手中滑落在地的最上面一个饭盒打断。
    秋和觉到被掐住的小臂很疼,但立刻,瞿翛然的手就被叶玄拉开。
    等她转而看向叶玄,对方的神情已经变得严肃,甚至让人感到了杀气,说话都咬着牙:
    “瞿翛然,我今天就把话给你撂这儿了。秋和是我看上的人,她缺心眼跟你这么个二尾子好了,我也不强求她。但从今往后,秋和就是我罩的,你丫没事少他妈瞎得瑟作践人,惹急了我谁也不吝,直接剁了你丫的!”
    瞿翛然是南方人,不能完全听懂叶玄的话,但光是那凶狠气势就把他给镇住了。
    秋和谙熟叶玄个性,站在一旁安静地等他说完,漫不经心地劝阻:“叶玄,你别闹了。”瞿翛然回过神,感到秋和与自己统一战线,理直气壮起来:“有病。”
    叶玄立起眉:“怎么着?”推搡了他一下“你丫哪儿不忿啊?”
    瞿翛然向后一个趔蹶,站定后佯装不惧:“我今天没时间,懒得陪你在这儿发疯。”又转向秋和“我后面有课,待会儿联系。”边说边快步离开。
    叶玄指着他远去的背影对秋和说:“怂人一个!”
    秋和横了他一眼:“行了行了,装什么浑?”
    “这哪是装浑?我真喜欢你1对天发誓,真喜欢!”叶玄特真诚地看着秋和的眼睛。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今天早上。”
    秋和内心无力:“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昨天晚上梦见你了啊,不是刚跟你说过吗?”语气仿佛还在埋怨对方健忘。
    秋和一副快要吐血的表情,转身就走,听他在后面叫“回来回来”吁了口气折回去:“又怎么了?”
    叶玄把自己手里的饭盒撂在秋和手上:“这个你吃,我再去买。”公事公办地说玩,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得比瞿翛然还潇洒利落。
    秋和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五
    进了寝室,秋和把自己从凌乱不堪的情绪中解救出来,把乌咪的那份饭放在上一次郭舒洁放的位置,然后站在一旁观望。
    幔帐里伸出一只手,把饭盒拿进去。
    “秋和”突然传出声音。
    秋和不自觉地退后半步,下意识发出“啊啊”的回答后,自觉这场景很像太监侯在皇太后的垂帘外,不禁苦笑。自己至少两年内都没出现过这么不从容的反应,关键可能还是在于有点心虚:“对、对不起,我没看清郭舒洁给我的短信,如果你是在不能接受这个的话,我再重新去买番茄炒鸡蛋。”
    “谢谢你。这个炸鸡腿饭更好吃。其实我对番茄炒蛋不是特别感冒。只是因为要求低好办到,无论哪个食堂都会有这道菜,如果要求太麻烦,就会脸番茄炒蛋都吃不到了。”
    秋和松了口气,揉揉眼睛。似乎这乌咪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孤僻古怪。“可你为什么整天不出去呢?”
    “我有病,日光性皮炎,只有晚上能出去,但是我一个女孩子晚上也不太敢出去。”
    不能接触阳光,被迫生活在黑暗里。
    ——这出乎意料的答案让秋和长久的恍了神。
    “那你平常都躺在床上干什么?”
    “上网啊,写日记啊,听歌啊。”
    秋和朝幔帐的缝隙间瞥了一眼,角度缘故,没见人,倒确实看见可一台黑色笔记本电脑和一本蓝色笔记本。
    “听什么类型的歌呢?”
    “sj的啊,神起的啊,kat-tun的啊好多好多。”
    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女生,因为之前在心里把她假设成怪物一个,秋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真意外。我以为你会比较喜欢听一些安静的歌。sj里你最喜欢谁?”
    “喜欢希澈和始源。”
    “唔——我比较喜欢基范,天生对包子脸有好感。”
    “这才意外!我以为你不知道他们呢。你一直只听高雅音乐。”大概正啃着鸡腿,乌咪的声音喜悦却含糊不清。
    也许不接触外界并不是没有任何益处,至少她能幸免于算计。
    秋和对这个室友最有好感,预感可以跟她成为朋友:“没有什么类型我不能接受”
    六
    沈芃与秋和分开后,对薛涛偷照片的不地道行径越想越气,但又答应了“最近一段时间不要和薛涛发生正面冲突”一口气出不来,午饭也没吃好,过了一小时好歹想出了法子给薛涛使绊。打了个电话给一个大二的学妹:“楚楚啊,我是沈姐,你知道你们陈教授现在在哪儿么?”
    “在朝阳区开会啊,我跟来会场了。”
    “他下午什么行程安排?”
    “散会后返回学校,薛涛要采访他,然后他就下班回家了,可能会比平时早点,明天上午他飞美国。沈姐找他有什么事吗?”
    “我不找他。你能不能想个招儿把他拖住一会儿,时间晚了我估计他就直接从会场回家了。”
    “唉?那薛涛不是”顾楚楚很快反应过来“哦,好,我尽量拖拖。”
    众所周知,校报执行主编薛涛和副主编沈芃的明争暗斗旷日持久,两个人连名字的偏旁部首都带点对立的意味。校报的编辑干事们也基本分成两个阵营,顾楚楚属于沈芃这一派系,所以她帮沈芃治薛涛是不需要问理由的。
    薛涛在一门史学课上收到陈教授的短信:“今天会议结束时间延迟,无法回校,甚为抱歉。”顿时心急火燎。她知道陈教授这一出国,再回来已经是半个月以后,采访不可能赶得上出版计划了。鬼使神差,她突然看向了此刻三尺讲台后坐着的人,决定采访历史教授杨云天,虽然他是个刚回国的海归,在学校没什么名气,但课教得甚好,人有股儒雅的书卷气。
    去吹捧那些心浮气躁、本来就爱抛头露面的“作秀教授”不如推介一些务实低调的优秀教授。
    ——薛涛认为这个采访专版的模板就该这样定。
    下课后,她简要说明自己身份,提出采访请求,希望以介绍课程和学术为主。杨sir痛快地答应了:“这没问题,但我待会儿需要参加一个研讨会,如果你也愿意去感受一下氛围,我们路上还可以聊。”
    薛涛高兴极了,觉得很少有这么随和的老师。由于没有准备,她的提问都是即兴的,但很用心。开完研讨会,杨sir和几个外国教授打算一起吃晚饭,薛涛得体地与他们道别,杨sir又叫住她:“你等一下。”拿出手机拨通电话:“你下楼来,帮我送个人回学校。”
    女生一厅,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不远。”
    “没事,他闲着也是闲着。”
    稍等片刻,薛涛见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生东张西望地从酒店大门走出来,料想就是他了。
    等他走近,杨sir介绍两人:“这是薛涛,我学生;这是杨铬,我儿子。“接着嘱咐杨格,”你把薛涛送回学校。“说完便随人群走了。
    杨格脾气很好,冲薛涛笑笑:“我的车停在那边。“并肩走出几步后,问薛涛“你大几了?”
    “大三。”
    “哦,那是学姐。我大二。”
    “你也在我们学校?”
    “对,我这学期刚跟我爸过来的,在哲学系,作为交换生。”
    “那你之前是在法国读书?”
    “我高中之前一直在北京,高中才去的法国,一年后还得回去。”
    薛涛自然而然拿出来学姐和主人翁的姿态:“怪不得中文这么流利,在我们学校还适应吗?”
    “主要不适应食堂的饭菜,其他还好。”
    “这我就爱莫能助了,”薛涛耸耸肩“连我自己都不适应学校食堂的口味,我申明,那绝不代表中餐的品质。不过有机会我可以带你去下馆子。”
    “择日不如撞日,要不现在去?”男生兴奋地把视线从马路移向薛涛的侧脸。
    “今天不行,晚上我得去解决点事情。”抱歉地笑笑“周末你行吗?”
    “周五下午吧。我会在剑道社活动,你有空来剑道社找我。”
    七
    事后回想起来,瞿翛然才觉得自己丢了面子,但他却把这笔账算在了秋和头上。下午他给秋和发了条短信,约好一起吃晚饭,其实计划并不止吃饭这么简单。他打算跟秋和摊牌。
    秋和有数不清的前男友,但奇怪的是没人因这事指责过她。也许是因为秋和挑不出别的缺点,水性杨花在瞿翛然看来特别难以释怀。沈芃却说:“秋和像日本人一样工作,像法国人一样生活,多好啊,我都羡慕死了。”这种是非不明轻飘飘的态度,瞿翛然最不能忍受。
    他打着如意算盘等秋和,意外地看见薛涛,便朝她招招手,薛涛朝他走过去。
    “真巧,你也来这儿吃饭。”
    “不巧。”薛涛在他面前的座位上坐定“秋和不会来的,她要跟你分手。”
    瞿翛然瞬间石化,从没想过秋和会突然这样出牌。过半晌,像听见一个笑话似的笑起来:“什么?她要跟我分手?她有什么资格跟我分手?她有没有搞错啊?向她那样的女人,你知道她和多少”
    薛涛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我知道。”等瞿翛然冷静下来,她继续说“你觉得你可以不必考虑她的感受为所欲为,可以让她无条件地容忍你的大男子主义,可以主宰她控制她不必顾忌她的尊严,而她会一直迁就,因为你有一张王牌——她爱你。向秋和那样的女人,无论她以前和多少男人交往过,她的体贴、宽容、好脾气都会让你觉得自己是最后一个,自信爆棚到以为可以任意把她改变成自己理想中的女生,误以为她对你的爱是没有终点的。可是现在,你的王牌已经失效了。”
    瞿翛然怔怔地看着薛涛,哑口无言。
    “我见过她和很多人分手,她连看都不会再看你一眼。”
    “你为什么要来替她说这些话?分手难道不应该她自己来吗?她这是什么态度?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就是想和你分手。不想埋怨你,不想让你改,不想听辩解,也不需要你同意,她只想和你分手。至于为什么让我来,是因为我是你的朋友而不是她的朋友,可以陪你发泄,没有顾虑地听你控诉她。”
    薛涛看着面前的男生果然不出预料地变得愠怒,假作关切神情,心中更是深表同情:可悲,你的王牌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薛涛回寝室时已经过了晚上十点,一进门就朝秋和抱怨:“你说你找的这都是什么人啊?他是不是有性别认知障碍?娘派的男人我见得多了,没见过这么娘的。跟他对话简直是慢性自杀。”
    郭舒洁去教室自习还没回来,乌咪肯定在床上,不过大家已经习惯当她不在。
    秋和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看专业书,连眼皮也不用抬就知道薛涛现在有多气急败坏:“你不要因为看他不爽就冲动,理性一点。我知道你不会一直留着他,你们部学工保研名额最多两个,学校又有重男轻女的传统,留着他多少是个麻烦,很可能让你和沈芃的竞争变得更激烈。但除掉他不是现在,能混到副部长级别却如此天真的人不多,虽然有点讨嫌,但毕竟是你的拥趸。我发过一条短信试他,等他把那条短信给你看的时候你再踢开他也不迟。”
    “如果他一直不给我看呢?”
    “不给你看说明他为人忠厚没心机,那种处事方式的人绝对拿不到名额,你就彻底不用管他了。”
    薛涛嗤了一声:“又来了!别老跟我宣扬什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不是你,等到被人害了再绝地反击的本事我没有。”
    “随便你吧。”
    薛涛听见上方传来秋和翻书页的声音。
    “不过即使那时候也不要直接跟他翻脸,薛涛你锋芒太盛,正面得罪太多人,小心阴沟里翻船。非要害人时尽量借钱筱颐的手。”
    “话说回来,这学校里我最看不顺眼的人就是钱筱颐,我什么时候可以动她?”
    “你随时可以动她身边除沈芃之外的任何人,一次不要触动太多,免得激化矛盾。”
    “为什么?”
    “为你好。”秋和关了床灯,翻身面朝墙壁睡去了,表示不愿再继续对话。
    薛涛开始换鞋。
    如果郭舒洁在场,一定会跌破眼镜,在她的认知范畴里,还没有人敢用这种语气对薛涛说话,很难想象薛涛怎么会任人摆布。但事实是,起初薛涛有时也很反感秋和,不顾她的建议逆向而行,结果每次都碰得头破血流。吃过几次亏后,她就发现不听秋和的百弊而无一利。而且秋和从不触及她的底线,从不在旁人面前显摆自己可以左右薛涛,因此,薛涛就听之任之了。
    八
    杂志中的插图在13号线地铁站取景,因为需要列车和阳光氤氲的楼梯同时出镜。
    拍摄陷入了僵局,女主角表情一直不到位,ng次数太多,导致男主角已经不耐烦了。更祸不单行的是,地铁站的职工大妈也来添乱,站在对面大喊:“这里不准拍照!”说着就下了楼梯作势要过来这边阻止。
    米白对剧组喊了暂停,把求助的眼神递向沈芃:“怎么办啊?”
    沈芃一时也拿不住主意。
    “你们不能在这儿拍,在这儿拍要上级许可。”大妈气喘吁吁撑着膝盖踏上最后一级台阶。
    米白朝她撒娇说:“阿姨,你就让我们拍一下嘛,反正你们地铁站又不会有什么损失。”
    “不行,地铁站就是不能随便乱拍。”
    正僵持着,面朝列车方向的沈芃突然眼睛一亮,拉了下米白的衣服:“秋和来了。”
    秋和随人流从地铁列车上走出来,穿一件银色风衣,袖子卷至肘部,手插在口袋里,配灰色短袜灰色超高跟凉鞋,方形白挎包,高盘发,透明唇色,漂浅的细眉,灰色的瞳孔带着几分冷傲。即使很远就看见停止工作的拍摄组,她也没加快一步。走到哪里,那里就万籁俱寂。
    米白对她解释暂停拍摄的原因;“这个阿姨说没有许可不让在这儿拍。”
    秋和转向那位大妈,语气温和有礼:“您好,您的领导在哪儿?让我助理跟他谈谈,请他许可。”
    大妈愣了一下,觉得她是个有来头并且讲道理的人,顿时没了先前逮捕小偷般的气势:“在办公室。我带你过去。”
    秋和转身对米白耳语道:“见到他们领导别提杂志的事,给他们看学生证,就说我们拍作业。要是不同意,就反复求他们,跟他们磨。”米白点点头跟着走了。
    等两人消失在视野尽头,沈芃说:“我觉得如果是我或者你去的话,获得许可的可能性更大。话说回来,你翘课了?”
    “嗯。”秋和从地上捡起反光板,对她说“拍吧。”
    “唉?不等米白回来吗?”
    “回来就拍不成了。”女生把柔光调整到女演员脸上“别管表情,重在场景、动作和光,把该拍的张数全部拍完,表情等状态好的时候拍相同位置的照片ps。”
    恰如所料,半小时后,米白回来怯怯地说:“怎么都说不通,不许拍。”
    但不管有没有许可,这一场景需要的所有照片都已经拍完。
    九
    晚上,同班的韩国学生敲寝室门来送课堂录音,秋和刚洗过澡,着一件渐变黄色连帽浴袍,潮湿的长发如同海藻,发色深了一度,神色看起来有点倦意。
    “今天点名考勤了吗?”
    “没有,只传了名册签到,我帮你签了。”
    “谢谢。”秋和接过录音笔。
    “那我先走了,下周见。”
    秋和扶着门框对她挥手:“再见。”并目送她直到穿过走廊开始下楼。
    门边的电话机响起刺耳的铃声,秋和关上门后却像完全失聪一样回到自己书桌前,用螺旋发圈松松地挽起头发,开始听录音做笔记。
    幔帐里传来乌咪的声音:“秋和你接电话吧,是一个叫瞿翛然的人,他今天打了好多次,找你。”
    “我知道,我不想接。”话音未落,电话就突然不响,同时嗅出空气中一股牛奶糖的甜味,秋和诧异地抬了头。乌咪站在寝室门边拿着拔掉的电话线,也在看她。
    这个女孩的皮肤是种没有血色的苍白,墨黑长发蓬松卷曲,骨感度比秋和更甚,中等容貌,有一双摄人心魄的黑眼睛。
    秋和笑着:“牛奶瓶香水?”
    乌咪咧开嘴点点头:“你用过?”
    “我的第一款香水,初中时,过生日爸爸送的。”
    “我也是,爸爸送的。那个瞿翛然是你男友吧?”
    “前男友。”秋和微笑着纠正道。
    “分手的时候你怎么一点也不难过呢?我前男友和我分手时我难过得要命。”
    乌咪坐回自己的床沿,却见秋和原本友善的笑意转瞬间隐去,仿佛灵魂出窍一般,连眼睛也失去神采,变得空洞空白。
    “我生活在一个很容易受伤的世界,所以得学会及时抽身。无情是最好的武器。一旦我决定了断,就绝不犹豫绝不后悔。也许你会觉得这样很可悲,不是有句话说‘哀莫大于心死’么?不论我和谁在一起,我始终只是一个人”说完这些话,秋和又盯着旁边地面好一会儿,当目光重新和乌咪的碰在一起,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温度,甚至还回给乌咪淡淡微笑,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刚见第一面的人说这些“你好像不太能明白呢。”
    “我明白。”乌咪使劲点了点头“但我觉得秋和你这样很好,现在流行说‘哀莫大于心不死’。”
    秋和无言以对,她只是看见自己的身影单薄地落进对方的眼眸中。
    十
    曾晔案的“另有隐情论”很快不攻自破。有学生亲戚在警局工作,在学校bbs上放出内部消息,男主角欧阳翀冷酷残忍又不合逻辑的种种行为原来只是因为醉酒。大家都觉得索然寡味,那帖子日趋冷清。谁知后来再起波澜,又有人爆料:欧阳翀之所以酗酒是由于被爱慕的女生拒绝,而那个第三者的身份也随即浮出水面。
    “秋——和——?”郭舒洁一口水喷在电脑屏幕上“不是吧!”
    薛涛回过头冲她笑:“你也在看曾晔案的八卦贴?”
    “太扯淡了。怎么也不能是秋和吧!”郭舒洁迅速起身狂抽纸巾擦拭电脑“等秋和回来好好问问她。”
    “是她又有什么奇怪的?”薛涛倒异常平静。
    郭舒洁兀自猛烈摇头:“秋和这么随和亲切的女生,就算拒人也不会把人伤得太深,哪至于间接酿成血案。”
    “秋和随和亲切?”薛涛“哈哈哈”大笑三声,没了下文。
    秋和、钱筱颐、薛涛、沈芃以及从前的曾晔,都是z大稀有的惹眼女子,我行我素,遭人妒忌,因此而声名狼藉,大多数女生对她们表面鄙夷实则钦羡。但其实,秋和与众不同。
    无论薛涛或曾晔,永远一派颐指气使、傲视群芳的神色。
    可是秋和强弱不明,刚柔不定,眼神是冷漠还是娇媚,内心是天真质朴还是精明世故,因人而异。
    在郭舒洁眼中,秋和虽然爱打扮,但并不出格,她宽厚大方,待人随和,是个低调又正派的好学生,关于她的那些不堪传闻全是嫉妒者的无中生有。
    薛涛自认为对秋和再了解不过,坚信她手腕毒辣不亚于自己,高明之处是掩饰得滴水不漏。看见爆料帖之后,她根本不相信秋和与曾晔之死就这么丁点关联,甚至怀疑欧阳翀杀死曾晔根本就是被秋和设计所致。如果说酗酒杀人的事是叶玄干出来的,那可信度还高一些。薛涛和欧阳翀打过交道,觉得以他的个性做不出这种事。
    薛涛第六感一向精准,她觉得这桩命案背后有个局。
    郭舒洁与薛涛在寝室产生认知分歧的同时,秋和正在第二教学楼准备上课,她从包里取出一叠复印纸装订的笔记递给帮她占座的同学,对方用蹩脚的中文道谢。
    教授在讲台上调试着话筒音量,坐定后,刚想开始讲课,教室前门突然被撞开。一个男生径直走向讲桌,拿过教授面前的话筒,对着满教室的学生说道:“秋和你出来。”
    寂静一秒,全班哗然。
    “我承认我以前有些事做得不好,如果你是因此生气,不接我电话,我可以改。其实我是个很笨的人,有什么话你应该直说,不要玩鸵鸟游戏,你不说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你我都是成年人,就应该以成人的方式解决问题,你一点前兆都没有就突然让人来通知我分手,在我看来,这实在幼稚至极。我也是走投无路才来教室堵你,你以为我愿意给你造成这样的困扰吗?所以秋和,你现在跟我出来,我们把事情谈清楚。”男生说完把话筒还到目瞪口呆的教授面前,示丅威般地看着讲台下热烈议论的学生们。人数太多,他一时找不到秋和,反而,不少人认出他是瞿翛然。
    教授本想发作,但那句“以承认的方式解决问题”他听着还挺受用,潜意识把这幕闹剧的起因归咎于那“幼稚不懂事”的女学生。他对着话筒:“谁是秋和?出去出去,不要影响上课。”
    前排一个女生站起来。人长得清秀,齐刘海长直发,穿着规规矩矩的白衬衫黑飘带和灰色百褶裙,不紧不慢地开口:“这个人一厢情愿、骚扰我已久,影响我学习和生活,请老师让他出去。如果老师您放弃自己为人师长的权威,任由他胡闹,我只好马上报警,以维护我正常学习的权利。”
    秋和话音未落,班里已经炸开了锅。
    教授被这女生一脸决不妥协的坚毅慑住,转向身边的男生一连串发问:“你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你是哪个学院哪个系的?叫什么名字?你知不知道,教室是用来读书不是用来表白和分手的地方?”
    结果自然是瞿翛然挂不住面子,落荒而逃。只不过这门500人的大课上发生的插曲几乎立刻又演变成bbs上人气居高不下的“真相贴”把秋和再次推上风口浪尖。
    学生们对此的主流看法是:瞿翛然太丢人,男子汉的大度和洒脱一概没有,为了一个狐媚女子把自己搞得身败名裂。
    郭舒洁看不下去,问秋和要不要把帖子删掉:“我和那个区的斑竹是老乡。”
    秋和摇摇头:“算了,删掉那个帖,现实中稀奇古怪的版本只会愈演愈烈。何况现在帖子里摆的事实都确是事实,没理由封人的口。”
    “是事实?”郭舒洁吓了一跳。
    秋和温和地笑着看她:“是事实。但凡曾经有一个说过你水性杨花,大家看你时就都往这方面挑剔,搜索出你越来越多的罪证,落实罪名。多数人的生活都经不起这样的拷问推敲。就像但凡曾经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纠正你的口音,之后其他人听你说话时便特别留心你误读的单字,指出纠正,久而久之你便被贴上‘口齿不清‘的标签,羞于开口了。”
    郭舒洁换位思考,若是有人指责自己“水性杨花”也能揪出一大堆罪状。其实单看秋和的每一罪证,有些根本是捕风捉影。
    但秋和好像并不在意这些,她最近的生活重心是劝说乌咪和她一起去上课。郭舒洁让她死了那条心,她却不信邪,耗费大量宝贵光阴蹲在乌咪床边逗她说话,跟她聊天。
    因为同年同月同日生,因为用过同种香水,因为那句“哀莫大于心不死”因为许许多多不足挂齿的细节,秋和莫名地与乌咪亲近。
    乌咪虽不参与学校里的八卦和纷争,但在寝室听薛涛和郭舒洁背地议论,也知道许多事情。逐渐对秋和感到惊讶,她在四面楚歌的处境中居然悠闲得发慌,仿佛生存在纬度不同的空间,读书、工作、看碟、听歌、逛街购物,于期中考试前去雍和宫,回来告诉乌咪“我帮你也烧了一炷香”乌咪几次笔试都是她陪着去考场,说是友谊显得矫情,但乌咪显然几乎不与除她之外的人交流。
    这两个女生的组合着实奇异,但在她们的结界内,有种别人无法理解的天朗云舒。
    十一
    一天傍晚,寝室楼响起广播:“605室秋和同学,有人找。:又再掀波澜,女生们这才发现秋和住在曾晔的寝室。薛涛也是在这瞬间才突然察觉:秋和真是不得了,她与曾晔一向不融洽,有早知瞿翛然执意与曾晔分手是因为自己,却竟能无所顾忌,坦荡大方地在曾晔死后搬来她的寝室。秋和在全楼喧嚣的此时也依然坦荡大方,趿着拖鞋下楼,见到叶玄。
    “这是给薛涛的。“
    “唉?薛涛在楼上啊,要不要我帮你叫她下来?“
    “我知道她在,来之前给她发过短信。”
    “那为什么叫我?”
    “想见你呗。你怎么情商那么低!”
    秋和感到短暂晕眩,就像在地下通道行进得太久不习惯阳光,哑然望向他的眼睛,看见自己嵌在对方瞳孔中的脸,内心涌起不可名状的悲伤。
    在这所严重阴盛阳衰的学校,军训时叶玄就是公认的校草,女生们纷纷找借口去他那桌吃饭,导致本来就不牢固的饭桌垮了半边,此事被传为笑谈。正午的烈日下,全军训团开会,旁边的女生指着他的背影给秋和看:“那就是传说中的叶玄。”引颈张望看不见他的脸。
    接着是开学后,确定叶玄为新生文艺汇演的主持。叶玄指住秋和追着负责的老师一阵死打烂缠:“我要她做搭档。”事后女生好奇为什么,答曰“你漂亮”等她红了脸,又补上一句“开玩笑的”招暴力。
    ——和你一直亲密无间,不带情爱色彩的亲密无间。
    赌丅球,拼酒量,恶作剧抢对方台词,叶玄没少为秋和的事跟人打架,秋和与男友约会前还被他教唆过穿假胸衣虚张声势一起做过的事,匪夷所思。
    ——你完美地扮演着热血冲动又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形象,只有我看清了真相,但也许,我看见的才不是真相。
    ——我抱着赌徒的心态相信自己的猜测,又不可避免地想到这种可能性将会衍生的悲剧性结局。
    ——只有一件事我确信无疑,好不容易才走上正规的我又因为这个指路的人迷路了。
    秋和淡然笑了笑:“在全校都说我是个狐狸精的时候,你说我情商低,一点鉴别能力都没有。”
    “你是狐狸精?那狐狸精这个物种是返祖了。”在男生眼里,那些闲言碎语似乎不值一提,他很快转了话题“说件正事。曾晔不是不在了么。钱筱颐说129合唱晚会想请你出山,让我来问问你。”
    秋和摇头:“不合适。”
    “情侣搭档不合适?”如果真有“笑得很贱”的表情,那么这就是了。
    “厚脸皮,谁跟你是情侣。”
    “你都已经为了我跟瞿翛然分手了啊。”他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虽然从未坦言,但我心知肚明“情侣”什么的全是玩笑。
    秋和懒得理他,接着说正事:“我早就退出历史舞台不想参合了。大二那个顾楚楚很不错,也该给新人一点空间,你让钱筱颐去找她。”
    “你们这些女生总该为小事较劲,何必呢?对了,前几天你让我查的手机号,除了跟你发短信它就再也没通讯记录,只能确定是北京的号。抱歉,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你是不是又卷入什么事情了?”
    “也许是。不过这点小事我还应付得来,你不用管我。”
    男生蹙着眉,有些忧心,欲言又止。
    ——如果你是我擅自写好的剧本中那个男主角,那么我们的梦想必定背道而驰。因为这个悖论
    ——不该有任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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