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时针分手
    ——呐。分手吧。
    电影院的巨幅宽屏上映的是惊悚片。黑暗的观众席的某个角落,上映的却是伤情片。
    松泽的眼睑半垂下来。变幻中的黑白射线在他的脸上,睫毛上,瞳仁里涂抹出异样的色彩。
    “唔。”许久沉默后的回应。
    男生脸部线条僵硬,没有丝毫表情。
    在阿瞳一大堆“既然”、“既然”、“既然”之后突然毫无征兆地冒出来那句“分手吧”像一把小尖刀戳向耳膜。
    最初还以为是常规性的埋怨,没在意。竟然上升到分手。
    怎么会,到“分手”这步田地?
    女生的泪水盈在眼眶,拽起自己的小手提包朝电影院门口那唯一的亮光飞奔出去。包上的铃铛挂件发出一串刺耳的声响。
    呆坐数十分钟后,松泽长吁一口气,也站起身朝光源走去了。
    推开影院沉重大门的那一秒,傍晚的金色阳光犹如密集竹箭蜂拥而至,刺得眼睁不开。萦绕在周身的温湿空气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
    琥珀色如沉香的记忆张成网从身后铺天盖地席卷过来,把夕阳中低头行走的少年整个儿包裹进去,狠狠撕开他每一寸决裂之伤。
    就这样再也没有交集。心紧紧地痛。
    太失魂落魄。以至于怎样乘上列车、怎样下车、怎样步行回家、怎样掏出钥匙开锁都如行尸走肉。以至于在哪个环节中丢失了手机都一无所知。
    直到睡前照例要用手机设定闹钟以避免明早上课迟到才发现。
    大概是在列车上被小偷顺手摸去了。
    逆时针你介意吗?
    那大概是正式认识前的序曲,没有什么特别的早晨。
    松泽挎着书包悠闲地一摇一晃摆进校门,没有什么特别的迟到。
    早已上课,四下已经一个学生都没有了。男生面无表情地晃过操场往教学楼方向走去,却毫无迟到学生该有的窘迫,甚至连赶去上课的兴致都没有。仰头眯起眼,阳光正好。
    还想继续前行的时候,面前突然冒出一个记事本。
    “同学。你迟到了。请写下你的班级和姓名。”女孩子好听的声音。
    松泽略一抬眼。眉目清秀精灵古怪的女生。穿得是最大众最规矩的校服,却显得比任何人都更惑人。直到很久以后,松泽才在对方毫不在意的一句“是因为校裙被我偷偷改短了嘛”之后无奈地恍然大悟。
    而在当时,男生嘴角轻扬,笑容有几分邪气。伸手接过本子,以潇洒的笔触签下:三年5班服部松泽。
    服部松泽。
    英俊美少年。
    校学生会主席。
    毕业班理科天才。
    我行我素无视校规。
    如此四条定义,就足以让他的名字在学校里无人不知。如果还要加上什么更重要的注脚,那就是,任何一个有眼光女生心中的白马王子。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有朝一日因为迟到被女值周生拦下来勒令写下班级姓名?简直是有眼不识泰山嘛!可是松泽,什么也没有说,邪气的笑着,认真地写了,说着“今天值周生很尽职呐”
    这大概就是吸引了那么多女孩的亲和力吧。
    再次相见的场合,变成了学生会招新办公室。
    松泽“下面请新成员依次作自我介绍”的话音刚落,一直在左边角落里窝着的女孩“腾”一声从座位上弹起来。
    ——我是一年3班的登野城瞳。
    眼睛弯了起来。
    安琪儿。
    松泽顺光线往左侧侧头。女孩周身轮廓被镶上金边,又淡淡晕开。整个办公室,他与她之间,被搅出鹅黄色的奇异漩涡。
    “也是很尽职的值周生”——在女生琐琐碎碎杂拉拉扯了一大堆自己的特长爱好之后,松泽笑着貌似不经意地补上这一句。旁人听不明白。
    这是只有你和我才知道的秘密。不是吗?
    想和你拥有秘密。
    即使我已经有了女朋友。
    松泽的女友。二年3班的伊井绫美。
    能成为服部松泽女友的人,不同样为完人何以服众?
    其实。伊井财团家的独生女。立樱高中校花。成绩在二年级是一等一的好。所有这些相加,也不如一个“松泽的女友”来得荣耀。
    相形之下。平凡普通的邻家女孩阿瞳在刚认识松泽不久就问出那样的话,是不是有点自不量力呢?
    ——服部学长。你有女朋友吗?
    ——有。
    ——那么,介不介意换一个呢?
    ——哈?
    ——那么,介不介意多一个呢?
    ——?
    实在让人无以对答。
    顺时针我们已经
    周一一大早就是高木教授的现代经济原理。以前是因为相互喜欢着所以两人选了一样的课,如今刚分手又遇见,出奇的别扭。松泽一低头,从阿瞳的座位边蹭了过去,假装没看见。坐定后才发现身边的人是寺田涉。万万不该。
    从高中起就喜欢拿别人的感情问题开涮的损友。并且。最看好的人是服部与登野城。
    “松泽,昨天一直打你手机怎么总是被掐断?”
    “手机掉了。”
    “掉了?”
    “可能是在回家的列车上被偷了。总之,不能肯定。”
    “哎?那么阿瞳不是应该很着急么?忽然联系不上你了。”八卦男说着捅了捅前面女生的脊背。
    阿瞳毫无反应,只机械地随着后座男生的动作往前晃了晃。
    松泽沉着脸,急忙按住阿涉的手。“呐。我们已经”
    “唔?”阿涉止住动作将一张茫然的脸转回来。
    我们已经分手了。
    话却梗住半截说不出。
    “已经什么?”听力良好的对方偏偏抱定了打破砂锅的决心。
    “已经。上课了。”松泽佯装镇定地低下头翻开书。
    斜前方的女生始终一动也没有动。
    逆时针她是可爱的女孩
    即使在鼓足勇气问出“介不介意”得到的答案却仅仅是男生模棱两可的微笑,也没有丝毫泄气之感。登野城瞳在松泽心里轻轻松松地拓出一方可爱的小天地。那之后常常发生的事就是阿瞳的身影在松泽的眼里晃来晃去,说不清是不是刻意。
    在“整整一个星期因为学生会无活动而没有见到阿瞳,加之没有任何理由任何借口主动去找她”的时候,松泽甚至会有些不安。但通常,还是能获悉有关她生活的片断。
    比如某日放课后,做值日的松泽去倒垃圾时在地上捡到一张神社里求来的“下下签”求的是爱情。非常不幸。饶有兴趣地翻过来,反面留有阿瞳的“真迹”:哼!都是瞎扯!
    除了她,不会是其他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认识了她的字,熟悉了关于她的一切?对大学的向往变成了对高中的留恋,因为她?不断发现看似完美的伊井绫美的各种缺点,直到
    直到毕业后两人各走一边?
    “哎哟,松泽,明天又轮到我们班值周呢!烦都烦死啦!”
    “哎哟,松泽,后座的丑男总是上课时盯着我看,搞得我都没办法认真听讲啦!”
    “哎哟,松泽,你不能不那么受女生欢迎吗?很讨厌呐!”
    绫美的每句抱怨激起的反感,像细小的风沙在松泽心中渐累渐高——即使他从不在她面前皱眉——最终也会筑成一座通天的高墙,横亘在两人中间无法逾越。
    并不是每个公主都能与王子从“longlongago”走向“foreverlove”
    从千叶不舍地踏上去东京求学的路途前,松泽在校门口被阿瞳轻声叫住。
    “呐。学长,就这么走了吗?”
    “唔?”傍晚霞光中,少年转过身,白色的校服衬衫被映成了温暖的粉红色。
    “没有鼓励的话要对我说吗?”女生的眼睛清清亮亮,脸色绯红。“比如说‘学妹要加油和我考上同一所大学啊’之类的嘛!”
    “如果考上同一所大学”暖意的笑容在暮色中缓缓清晰出来“我就啊。车来了。再见。”
    大朵大朵粉红色的云,从头顶飘过,像极了记忆中儿时的棉花糖。
    是甜的。
    甜的言语却不知飘向了何方。
    ——如果考上同一所大学,我就会告诉你,其实我也早就喜欢上你。
    之后是无穷无尽的“听说”
    听说他在大学里把所有优秀的延长线描画了下去直到听说,他有了新的女友。一如既往的好。
    “呐。登野城。知道么,那个服部学长。才毕业的服部松泽,帅得一塌糊涂的那个。记得吗?”
    怎么可能忘记。“他怎么了?”
    “以前是伊井学姐的男友,现在一上大学就找了新的女友呢!人真是变得快。帅哥果然不可信任。”在体育课打排球的同时絮絮叨叨扯着八卦的女生,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的情绪一点一点低落了下去。
    阿瞳趁着转身的机会,偷偷掉了好些眼泪,再转回来的时候,已迅速用手背抹掉,只剩下红红的眼圈。
    放课后刚下过雨,地面湿漉漉的,折射着微小的光线,像地上洒满了珍珠。
    虽然停了雨。女生还是浑然不觉地继续撑着伞“垮叽垮叽”地踩着水从校门里走出来。天阴沉沉的,仿佛要把人压扁。
    眼泪还在眼眶里转。
    “唷。登野城啊。好巧。”
    抬头。面前是每夜梦中闪回的脸。那一秒,少年的身后,阳光从层层乌云后一寸寸钻了出来,像是人渐渐清晰的笑容。
    可是女生始终酝酿在眼里的泪水,却大颗大颗临空掉了下来,台风过境似的。
    真的,好巧。
    “怎,怎么了?”眼泪面前,男生无法不动声色。一瞬的不知所措,双手无意识地搭在女生肩上,手心的温度是微凉却又温暖的。
    “为什么不回来看我为什么为什么不等我”从喉咙里断断续续呜咽出的委屈。像是落难后又被拯救的公主。
    “真傻啊——”终于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的男生如释重负地将嘴角轻扬起来,藏匿孤寂的心间忽然开出一片白色的小花,旁若无人地蔓延远去。
    天翻地覆地拥抱上来,头埋在胸口,鼻尖萦绕着雨后清香。
    悄无声息的许诺。
    真傻啊——我这不是——来了吗?
    不是——始终在等着你吗?
    校园外,云淡风轻,时光流转。白鸽从身边振翅腾起,海市蜃楼在天空幻现。
    顺时针如何陌路
    相恋时总是很难相见,总需两个人打着手机在喧嚣又拥挤的校园小径上嚷着:“阿瞳你在哪里啊?我在主楼前的广场。”“喂?松泽你是说你在主楼广场吗?可是我也在呢。怎么没看见你哦?”“怎么会?骗人吧?”“真的呀。我真的在呢。”然后背靠背相撞,转身后笑得不亦乐乎,很像浪漫爱情剧中的片断。
    但分手后,却一次次在走廊、在教室、在校园河边、在广场上、在食堂里不期而遇,一次又一次视而不见地埋下头擦肩而过,每一次心里都紧紧地痛。
    时间淙淙流淌。
    终于,在午饭时分端着餐盘再一次形同陌路擦肩而过后,男生停在了两步之遥。
    “呐。”喉咙里掐挤出一个含混的音节。短而轻得几乎无法察觉。
    女生果真毫无察觉地继续走远了去。看不出任何牵挂与犹豫。
    怎么会相信呢?
    那个英气的,理智的,骄傲的少年,冷漠地穿过一群群人一排排座椅,内心荒芜似的,不动声色似的,毫无留恋似的,在这样平凡普通的少女身后居然转身,想喊住她留住她的脚步。怎么令人相信呢?
    站定许久,一直目送她寂寞的背影渐行渐远。心口瑟瑟。特别特别难过。
    我不想和你分手。
    浊湿的冷空气中无法绵延开去的言语。
    脑海中无数美好的过往迅速闪过。
    瞳,我是不是一直忘了告诉你,我爱你。
    逆时针请你同样爱我
    还没有在一起的时候,关于优秀男生的谣言就可用漫天飘舞来形容。在一起之后,更不可能有所收敛。再加上众所周知登野城“是为了高中时就喜欢的学长努力学习才发奋考上东大的”外人看来怎么都是“女追男”从一开始心里就悬。
    “女追男么!哪会有什么好结果?”
    “即使现在暂时在一起,也迟早会被甩。”
    纷纷的议论像一把把带毒的小刀“嗖嗖”地刺了过来。
    “松泽。你确定自己也同样,喜欢我吗?”不知为什么忽然犹豫了一下,没能按预想说出“爱”的字眼,只谨慎地使用了“喜欢”依然生怕对方模棱两可的答案。
    结果,果然是没有逃出那样的回答:“你说咧?”
    啊哟,这种事怎么能我说了就算?
    “请服部直说吧。”女生突然郑重地松开原本牵着的手,转过身扬起婴儿般单纯无邪的脸庞面对面用了“请”和敬语称呼。四周的路灯一瞬间全都亮了起来,月亮初上。
    少年带着微微笑意的眼睛隐没在另一半暗夜中。“这个么,是秘密。不过你可以自己去高中的学生会办公室找找答案。”
    “什么?”
    这算是什么回答嘛!
    还没反应过来,男生已经走得很远了。只好匆匆地追了上去。
    “虽然这是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答案,但是,也不可能为了这个专程从东京跑回千叶去吧?”
    “那就随便你咯。”
    夜晚的高中校园,某个上了锁的办公室里。
    那张曾属于某个英俊少年的桌边,青绿苔藓已经爬上的墙壁,任时光荏苒,光线却怎么也找不到的地方,浅浅地写着一个美好童话的结尾。
    小兔子说:“我爱你,就像这里到月亮那么长。”
    这是我所能想到最长的距离啦。
    你怎么可能超过我。
    大兔子说:“我爱你,就像这里到月亮,再折回来,那么长。”
    三年前的夏夜,憧憧人影中我第一次看见你。
    穿着夏衣出席烟火大会的你,仰着脸看星空与花火的样子,像绚烂日光下向日葵一般美好。
    安琪儿。我臆想着这样唤你。
    仅仅一个月后,迟到的我被你逮了个正着。可是我知道你不是值周生呢。
    前一夜,伊井才刚刚向我抱怨过:“哎哟,松泽,明天又轮到我们班值周呢!烦都烦死啦!”
    即使我知道你不是值周生。
    即使这样
    写下的“服部松泽”只是我想郑重留在你本子上的我的名字而已。
    离开你。想念你。一直等着你。终于和你在一起。
    ——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腼腆而搁浅在阴影里的真相。
    顺时针
    始料未及。有一天你会说着“既然你那么受欢迎,既然是我一厢情愿,既然我也累了倦了不再爱你”和我分手。
    原来,一些话,如果不说出口,便会消散于空气。
    松泽望着阿瞳寂寞远去的背影,视线一点点模糊了。心里疯狂地长出忧伤。
    如果你再爱我一次,我定会对你说,我爱你比永远更远,比永恒更漫长。
    傍晚沮丧地回到家,门廊前的台阶上居然端正地摆着失踪了一天的手机。
    下面竟还压着一张字条:请不要和她分手。
    满心的疑惑,呆立很久,终于发现了手机中比原来多出来的五条短讯。
    ——求你把手机还给他好不好?那里面有很多我以前发给他的短讯,我们分手了,请留给他作纪念。
    ——求求你了。我可以把与手机价值等同的钱打到你帐上。请你还给他。
    ——拜托了。请送还到东京xx大街xxx号。我给你两倍的钱。
    ——求你。我是真的真的很爱他。
    ——我不想和他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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