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父急了:“我们是这里的人,怎么会没有我们的名字?”
    队长指着给他看:“真的没有吴文兵这个名子。”
    “那我的名字呢?我的名字有没有?”说了名字,村长一翻:“有!你的有!就是吴文兵的名字没有!”
    吴父说:“这才奇怪,他是我儿子,我是他老子,怎么可能有老子的名字,没有儿子的名字呢?你是不是没看清楚?再找找!再找找!”
    几个人一起把脑袋凑过去仔仔细细地又找了一遍,还是没有!
    “这怎么办?我儿子马上就要结婚了,他竟然还是个黑户!这到哪个国家去办结婚证?”老头急了。
    村长说:“这样吧,你到镇上去问问,也许镇上能查到底子。”
    没奈何,三人又往镇上走。
    一路走,吴父一路指点着给他们看,说:“看嘛,那块地就是我们的,现在不知是谁在种,土质不好,玉米苗长成那个样子,那边还有一块,就是那家房子那里。我们的房子原来在这个坡上,说不上是房子,就是个草棚棚,现在都不知到哪里去了,也被种成地了”
    一路说着,吴父一路感叹,童小玉看着那些破旧的房屋,看着那些衣衫褴褛的男男女女们看他们的惊奇的目光,她想不到还有比c县更穷的地方!
    但是,这里和c县一样,风景非常秀丽,树木茂盛,鸟语花香,也许正因为穷,没有得到开发,没有被现代文明破坏,所以才会有这般仙境!
    到了镇上那幢最漂亮的房子里面,他们说明来意,户籍部的同志马上帮他们查,在电脑里查没有,就去翻卷宗,抱了高高几堆出来,一本一本地翻,总算翻到了吴文兵的名字。
    也难怪,离开老家十五、六年了都没有回去过,没有把他按失踪处理已经很对得起他了。
    办了结婚手续,了却了心头一件大事,他们继续回到x省挖煤,临走的时候,吴父说:“如果不方便,就把宝宝送回来!我帮你们带!”
    童小玉和吴文兵回到x省没有几天,接到郑美莲的电话,说她外公病危,叫她赶紧回来。
    童小玉和吴文兵立刻把孩子托付给房东,赶了回来。
    *
    郑木匠觉得身子有点不舒服,到a县街上随便弄了一些西药吃,药还没吃完,病就加重了,不能大小便。
    郑东林给郑美莲打了电话,郑美莲给主人告了假回到娘家,郑西林也回来了,姐弟三人把郑木匠送到a县医院,县医院说他是尿毒症,没有办法医好了,郑美莲不信,又送到了m城一家著名的大医院里。
    住院的钱全部是郑西林垫付的,不过,他说,他出了钱就不出力,他就不到医院里来照顾父亲了。
    郑美莲给父亲拿了一百,童小安和童小玉一人给外公拿了一百,不过,这点钱对于住院来说是杯水车薪。
    郑美莲叫父亲不要拿出来,她说:“郑西林已经给了五千块钱了,郑东林、郑南林、郑伟林也应该给点哦!这点钱您揣好,等您好了,想吃什么好上街去买!”
    郑南林和郑伟林在外省打工,接到电话,都赶了回来,郑小莲也从湖北赶了回来。
    郑伟林给父亲拿了一百,郑小莲也拿了一百块钱。
    童小玉和吴文兵呆了两天就回x省去了,说宝宝还请人帮着照看着的。
    活了八十多年,郑木匠第一次身上揣了这么多的钱,家里的钱一直是老太婆掌管,他有时上街想买点什么,总要费许多的口舌,要装满两耳朵的鸹噪,要十块还只拿得到五块钱!
    不过,只是因为老太婆没在这里,要不然,这钱也到不了他的手上!
    第一次,他有了五百块钱!这是多么大的一笔钱啊!他的衣裤没有包,裤子是掖腰裤,就是用一根布带绑在腰上,把裤腰翻卷了掖紧,他的衣裤一直是在街上买最便宜的那种蓝色布,由老太婆手工缝的,他从来没有穿过缝纫机缝的衣裤,更没有穿过买的衣裤!
    他把钱就卷在裤腰里,但是他又有些不相信他的身上真的有这么多的钱,他不时地把钱拿出来看一看,数一数,又卷进去,一会儿再拿出来数一数,看一看。
    后来有点相信了,他又担心会弄丢了,仍然不时地看一看,数一数,怕不见了,或怕少了一张。
    郑美莲看父亲不停地数钱,就说:“爸爸!您把钱给我,我帮您揣到!您这样不停地摸出摸进,看弄掉了,如果老三看到了,又要给您哄了!”
    郑木匠觉得女儿说得有理,就把钱给了郑美莲,可是他仍然不放心,一会儿问:“莲女,你看看钱还在没有?”
    一会儿又说:“莲女,你把钱拿出来数一数,看是不是五百?”
    郑美莲终于不胜其烦,说:“算了!爸爸!这钱您还是自己揣到!万一我走哪里,您要用又用不成,反正您也不相信我!”
    郑木匠嘿嘿嘿嘿地笑着,说:“要得,那你给我,我还是把它卷在我裤腰上!”
    从郑木匠住进医院以后,郑美莲天天给童小安打电话,说:“给您外爷买件内-衣!”
    “给你外爷买条松紧裤,他这裤子穿起来不方便!”
    “给你外爷买双布鞋,再买双袜子、还有鞋垫!”
    “你外爷想吃鸡,你去买一条乌骨鸡,弄些补药炖好,多炖点,我们人多!”
    “今天给你外爷烧一条鱼送来,要早一点,12:00以前就送来,我们那时候就饿了!”
    “今天炖牛肉!”
    “今天烧肥肠!”
    江子纯说:“妈当几天保姆是不一样哦!连菜都会点了!现在要说她是农村妇女,只怕没有几个人相信!”
    童小安既生气又不能不送:“我们两个人开这么大个餐馆,中午忙得屁股上冒烟烟!还要给他们弄菜!弄菜都不说!这么远还要给他们送去!他们那么多的人,不会来两个人端?四、五个人守到医院里吃、耍!我这个妈只会给我找麻烦!从来给我帮不到什么忙!”
    江子纯笑道:“你今天给他们送去,就这样给他们说,喊他们自己来端!你说你不想给他们送了 !”
    童小安说:“我敢这么说?我走到医院里,比他们哪个都矮一截!哪个都可以把我训一顿!我还敢抱怨?”
    江子纯说:“算了!你说了也不起作用,你那几个舅舅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送过去他们不花一分钱就吃现成了,如果喊他们自己来端,两个人来去要给四块钱的街车费,他们哪一个舍得掏这四块钱?忍一忍,外爷好了出了院就对了!”
    这时候,医院又催交钱了。
    郑西林支付了第一笔钱后,再也不肯拿钱出来。
    医院下了最后通牒,再不交钱,就停止用药!
    郑美莲很着急,催着几弟兄交钱。
    郑南林说:“姐!一来二来,先从大来,你是老大,只要你交了,我们就交!”
    郑美莲说:“啥子啊?我还要交钱?你们这些天吃的饭、菜都是童小安送的!那鸡多少钱一斤?那鱼多少钱一斤?这些东西不要钱吗?除了你二哥,我比你们哪一个用的钱都多!我还要掏钱?本来嫁出去的女子泼出去的水,我当女子的只是尽心意,我的心意已经尽到了,我不得再掏钱出来了!”
    郑南林说:“这是童小安自己给我们这些当舅舅的送的,我们没有喊他送!不管女儿也好儿子也好,都是父母养大的,都该出钱!”
    郑美莲气得说不出话来,就指着郑小莲:“那她呢?你二姐呢?我是当女儿的,她也是当女儿的,我该给,她该不该给?”
    郑南林说:“我们一人给一千,二姐的家这么远,没有带多少钱来,她给五百就是了!”
    郑美莲一声冷笑:“就我好欺负!我当老大有罪,我当了老大我就错完了!一千!一千算啥!我和童小安才用了一千吗?两千都有了!”
    郑南林说:“姐!你不要扯那么远,我们现在说的是医药费!而且就算你们用了些钱,也是童小安用得多一些,你又用了好点点嘛!”
    郑美莲说:“童小安不是我儿子?我不是他的妈?我用他的和用我自己的有什么区别?”
    郑南林说:“那我们还是他的舅舅呢,娘亲舅大,娘亲舅大,你晓不晓得娘亲舅大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娘再亲,还是舅舅最大!你可以用他的,我们也可以用他的,他可以帮你给钱,也应该把我们的给了!”
    郑美莲气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给童小安打电话,喊童小安来和几个舅舅吵。
    这是下午,餐馆里不忙,童小安很快就过来了。
    童小安显然不可能和舅舅们吵架,他说:“一人一千就一千吧!反正给外爷治病要紧,您们在外爷的病床前这样吵吵闹闹的,外爷听着难受,别人看到也要笑您们!我妈这一千我给她出了,幺舅舅,来!给您!”
    郑美莲不依了:“不给!要给郑小莲也要给,都是一千,凭啥子她只给五百!我们这么多年在父母面前多少还尽了点孝心,她一走十八年才回来,还只出五百!不得行!”
    郑小莲大哭:“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为什么会走那么远?我走那么远还不是你把我害了的?你要是不把我弄去放调换亲,我会一走十八年吗?你把我害成这样,你现在还来说我!”
    郑美莲说:“我那时候问了你的,你自己要去的”
    童小安觉得,自己这个妈现在是越来越会扯筋了!
    他不得不阻止郑美莲再继续吵下去,说:“姨娘这么远,您现在就是喊她拿一千块钱,她也没有办法拿,就拿五百吧,大舅、三舅、幺舅,您们把钱交了,好继续给外爷医!”
    郑南林说:“童小安,你出来我给你说点事!”
    到了僻静处,郑南林说在童小安这里借一千块钱交医药费。
    童小安知道,三舅借钱,是狐狸借鸡——有去无回,但是又不能不借,唉 !就当自己给外爷出两千吧!到外面自动取款机上给郑南林取了一千。
    两人进来,郑美莲还在争吵,说:“那伙食费怎么算?童小安的饭就那么好吃?你们硬是长辈该吃安?”
    童小安发火了:“妈!你少说两句行不行?我送饭是我自己送的,又不是几个舅舅喊我送的,还算什么伙食费?”
    郑美莲说:“他们没喊,我喊了的啊,我还给你说哪天哪天有几个人!我不喊,你怎么知道他们要吃什么?怎么知道有多少人?送多少饭?”
    童小安说:“您喊的!您喊的有理!您自己喊我送的饭,现在您还在闹啥?”
    一番争吵,郑美莲到底还是输了,她一直以为她喊童小安送了饭,兄弟们不会再让她分担医药费,结果她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小便宜没有捡到,反倒吃了大亏!
    她气愤愤地说:“爸爸的事情我管了,以后妈的事情你们不要再找我!你们就是找我,我也不会管!以后你们那个弯弯里我脚巴都不得去踩一个!”
    童小安说:“妈这个人真是,说话绝情得很,您做得到吗?啥子事情都挂在嘴上,人都被您得罪完了!”
    当医院再一次催交钱的时候,郑美莲去问医生:我父亲的病究竟能不能医好?
    医生说:“医好是没有可能,他这么大的年纪,全身器官的功能已经全面衰退,就是换肾也支持不了多久,毕竟年龄到了!”
    郑美莲又气得和医生吵起来:“医不好你们为什么不早说?我们都花了那么多的钱了才说医不好,你们医院赚这么多的黑心钱,晚上睡不睡得着?”
    医生说:“哎呀!你不要这样说嘛,给老的尽孝心,那不是用钱来衡量的!不管医不医得好,你们总算尽了心,你们自己的心里也要好过一些嘛!你们的父亲也想得过了嘛!”
    郑美莲又无话可说了。
    姐弟几个商量,究竟让父亲继续住院,还是送他回家。
    郑南林说:“反正我没钱交了,你们要让他继续住,你们就给钱!”
    郑伟林说:“我如果不是我舅子把我的钱用了,我一个人掏钱也要坚持给爸爸医!”
    郑伟林夫妇俩挣了好几年的钱全部放在丈母娘家里,攒够十多万的时候,两人回来打算修房子,丈母娘吞吞吐吐地说,他们的钱没有了,被她的儿子修房子用了。
    郑伟林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和妻子大吵,吵了一次又一次,房子修不成,两人只有又出去打工,郑伟林心灰意冷,也不好好做事,这里做几天不做了,又到那里做几天。
    他妻子不说还好,一说两人为钱的事又大吵,吵到后来没有办法再过下去了,于是离了,儿子归郑伟林抚养,但是他却不去领,他说丈母娘欠他的,该把孩子给他养大,只是每年去看一次两次。
    不过令郑伟林没有想到的是,妻子和他离婚不久,妻子的姐姐也离婚了,他妻子以闪电般的速度跟她姐夫结了婚!
    原来,他妻子早就和姐夫有一腿了!
    郑南林说:“你说的是空话,我如果有钱,我把爸爸管了就是了!还用通知你们?”
    郑东林不说话。
    郑美莲说:“再住下去也是空事,医生都说了,爸爸这个病医不好,我们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医院这个黑窟窿凭我们几个人也填不满,而且万一说声不行了,他的魂魄回不了家,就成了孤魂野鬼,将来进不了祖宗牌位!干脆把他送回去,在家里慢慢调养。说不定就好了呢?”
    这样说就都同意了。
    把父亲送回去没几天,郑美莲又不放心了,跑回去看父亲。
    这一看,她心如刀绞,只见郑木匠睡在堂屋的角落里,身下只有一些稻草,身上盖了一床薄薄的烂毯子 !
    她拉开毯子,看见父亲身上连裤子都没有穿!
    郑美莲气坏了,大声问母亲:“妈!您为什么不让爸爸在床上睡?”
    郑王氏说:“他上厕所不方便,睡在那里他走动起来方便一些!”
    “那为什么不给他铺床棉絮?这样他不冷吗?”
    “他不冷,稻草垫得厚!”
    “为什么不给他盖棉被?”
    “他管不住他的屎尿,要把棉被弄脏!”
    “那为什么连裤子也不给他穿?”
    “他上厕所脱也麻烦,穿也麻烦,反正家里只有我和郑东林,又没有外人,就没有给他穿!”
    “我不是给爸爸买了一条松紧裤吗?那个穿起来简单,我专门喊童小安给爸爸买的,为什么不给他穿?”
    郑王氏脸上有了一点不好意思的神色:“我看到那条裤子还是新的,想留到我走那里好穿!”
    她又伏在郑美莲耳边说:“反正你爸爸也活不到好久了,这么好的裤子交给他穿可惜了!他一身稀脏!”
    郑美莲生气地大声说:“妈!您一辈子攒攒攒!您攒了好多东西在哪里?爸爸辛辛苦苦一辈子,靠不到儿子女儿,您们是两口子也靠不到吗?您自私了一辈子,克爸爸吃,克爸爸穿,您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了,您都还要克他吗?您硬要把他克死了您才甘心吗?”
    一边说,郑美莲一边把母亲柜子里的棉絮、床单、棉被抱出来给父亲铺好,又把那条松紧裤找出来给父亲穿上,郑木匠这时候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眼泪汪汪地看着郑美莲。
    郑美莲铺好了,说:“妈!我走了!您如果把爸爸用的这些东西又收起来的话,我以后再也不回来了,您将来有什么事也别找我,我不得管您了!”
    郑王氏哭了起来:“我不得收了!莲女!你吃了饭再走嘛!”
    “我不吃!您省到那里慢慢吃!多吃几年!”
    几天后,郑美莲接到郑东林的电话,说父亲已经过逝了!
    没有人知道郑木匠是什么时候咽气的,早上郑王氏起来,从堂屋经过的时候没有理老头儿,出去弄猪草,喂鸡,煮饭,忙了一大早上。
    郑东林起来过来看了一眼,喊了一声爸,没听见答应。
    这郑东林是郑木匠最不待见的一个儿子,郑木匠总是骂他笨,郑东林不管做什么都要来问父母,郑木匠很烦他,就总是爱理不理,基本上是不答应的。
    郑东林叫了一声,见父亲没有应,以为父亲今天也不想理他,就转身忙他的去了。
    郑王氏煮好了饭,叫郑东林过来一起吃,郑西林在街上,郑南林到他的丈母娘家要离家几年的老婆去了,郑伟林也到他的丈母娘家看孩子顺便要钱去了,家里只有郑东林和他女儿,所以郑王氏才叫他们一起吃。
    郑东林进来吃饭的时候顺便喊父亲:“爸,您吃不吃饭?”
    郑木匠依然没有吱声。
    郑王氏火冒三丈,吼道:“问你吃不吃饭,你是死人哇?不出声气!”
    以前老太婆吼这一声,郑木匠会马上说话,但今天她连吼了几声都没有听见老头回答,才意识到不对劲,对郑东林说:“你去看看,他是不是没有气了?”
    “怎么看?”郑东林问。
    “你硬是笨得要死!”郑王氏骂道:“你摸一摸他的鼻子还有气没有嘛 !”
    郑东林走过去摸了摸,说:“没气了。”
    “那就是死了,快给你姐姐打电话,给郑西林,郑南林,郑伟林都打电话。”
    郑木匠辛劳一生,养育了六个子女,活的时候总是忙忙碌碌,做不完的活,受不完的气,死的时候却如此凄惨,咽气的时候身边连一个送终的都没有。
    不过想来,他死了当真比活着要幸福一些吧。
    郑美莲回娘家奔了丧,这时候她想起了父亲身上有五百块钱,问谁拿了?都说没有看到,她又气愤愤起来:“那里面有三百块钱都是我屋的人给的,早晓得不该拿给我爸爸,拿给他,他又没有用到,现在还成了下落不明了。”
    此后她一直念念不忘这五百块钱,时不时地在童小安和江子纯面前念叨一阵。
    钱是一回事,从那以后,郑美莲和兄弟、妹妹的关系就非常差了,她不只一次地说:“等我妈一落气,我这条娘家的路就彻底断了!我从此以后再也不得往那个弯弯里踩一个脚巴了!”
    郑木匠在世的时候,郑美莲和几个弟弟常常争论,郑美莲说父亲好,四个兄弟说母亲好,郑王氏为了让儿子们念她的好处,一背过了郑木匠就给几个儿子一人偷偷拿两个鸡蛋去,说:“赶快煮了吃了,不要让你爸爸看到了!”
    郑王氏常常在郑木匠面前说几个儿子这个不听话,那个可恶,喊老头子收拾他们,郑木匠不敢不听老太婆的,就去骂儿子们。
    儿子一顶嘴,郑王氏又怂恿老头子去打,老头子打又打不赢,累得直喘气不说,前脚一走,后脚郑王氏就跑到儿子们跟前献好心去了,摘些瓜果蔬菜的送过去,问打痛没有?
    “以后你爸爸说你,你不要和他顶嘴,他的脾气怪,连我都不敢惹他!”
    郑王氏因为一直都重男轻女,也一心认为她老了只靠得到几个儿子,所以总是千方百计地笼络几个儿子的心,不惜以牺牲老伴为代价!
    现在老头子死了,郑王氏以为几个儿子会争着把她接到家里去供养她。
    但是,并没有哪个儿子表示请她到他们的家里去生活!
    甚至没有一个儿子请她和他们一起吃一顿饭!
    当她不得不一个人担着半挑粪水去灌溉庄稼的时候,她这才想念起郑木匠的好处来,不由得老泪纵横,只是悔之已晚!
    因为她有儿有女,所以不能享受五保户的待遇!
    郑木匠在世的时候,为他们的家务事生产队和村干部就多次来调解过,喊每个儿子一个月给十块钱,儿子们嘴上答应,却从来没有给他们拿过一分钱出来!
    她这个有儿有女的人,实在还不如那些无儿无女的五保户!
    *
    这年的冬天特别寒冷,江子纯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感到冷得这么厉害,家雨就更不用说了,天天都缩着脖子喊冷。
    童小安餐馆的生意本来在春节前生意应该特别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冷了,人们都不出门还是咋的,生意反倒比平时还清淡,童小安就提前关门放假了。
    江子纯从电视新闻中看到,南方遭遇了百年一遇的特大暴风雪,暴风雪造成多处铁路、公路、民航交通中断。由于正逢春运期间,大量旅客滞留在车站。
    江子纯恍然大悟,对童小安说:“难怪今年生意不好,到处下大雪,交通都中断了,那些外出打工的回来不到得嘛,往年这两天,来吃饭的都是扛着大包小包,走得风尘仆仆,一看就是坐了几天几夜火车的样子,今年我简直没有看到这些人哦。”
    于是,他们本来也可以提前回家过年,但是一想到回家也是听郑美莲和于明浩吵不完的架,觉得心烦,就在店里呆到腊月二十九才回到山上。
    c县虽然经常下雪,但是江子纯也没有看见下这样大,路上积雪堆满了,车辆完全没有办法开,他们只有慢慢往上爬,回到家,郑美莲说从腊月二十五就开始下了,几乎没有怎么停过。
    除夕夜雪下得更大,下了整整一晚上,到了大年初一早上,江子纯开门一看“哇!”地大叫出声,眼前是一个白茫茫的世界!
    江子纯的脑海里闪过了的词沁园春雪,她情不自禁地念出声来: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
    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
    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这里虽然是南国,但现在的南国却有了和北国一样的景致,念着这首词,一股豪情激荡在心间,看着眼前的银色世界,江子纯不知道应该怎么才能形容出它的美丽,因为此时此刻,她能想到的只有描写雪景的诗!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绝。”
    “开门枝鸟散,一絮堕纷纷。”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她的嘴里不断地重复着:
    “江山如此多娇!”
    “江山如此多娇!”
    然后她跑进屋大喊:“起来起来,堆雪人罗!”
    家雨一听,一骨碌爬起来,推童小安:“爸爸!爸爸!快起来,我们去堆雪人!”
    童小安起来,和江子纯一起煮早饭,是煮的鸡蛋和面条,因为按照c县的习俗,大年初一早上吃鸡蛋,表示一家人团团圆圆,吃面条,是希望一家人长命百岁。
    煮熟了,江子纯叫郑美莲和于明浩起来吃饭,他们却迟迟没有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他们习惯天晴早起,下雨和下雪就多睡一会儿,下这样大的雪,显然没法进地做什么,郑美莲说,不如躺在被窝里,又暖和,又可以睡觉。
    童小安和江子纯把蛋和面端进来,他们就坐在床上吃了,吃完,一边看电视,一边又倒下去躺着。
    童小安和江子纯收拾了锅碗,就带着家雨出来堆雪人。
    这时候,太阳出来了,照在雪上,有些晃眼睛,江子纯又想起了那两句词:“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叹道:“写得真是好啊!太形象,太生动了!”
    她忍不住指着远山的雪景,给家雨讲了这首词,家雨听得半懂不懂的,却说:“我以后也要写诗,比他写得还好。”江子纯揉揉他的头:“我儿子一定行!”
    他们用推粮食的耙子把坝子里的雪推成几堆,按照家雨的要求,一堆最大,一堆稍微小一点,另一堆最小,推好了,三人就忙活起来,不一会儿,三个雪人就初具模型了。
    他们找来几颗黑色钮扣做眼睛,找几个小红萝卜做鼻子,就更像了。
    家雨把他以前的玩具全部搬了出来,来福枪扛在最大的雪人身上,说:“这是我爸爸。”一支笔插在稍小的雪人手上,说:“这是我妈妈。”把两个小玩具枪放在最小的雪人手上,说:“这是我!”
    家雨想了想,又跑进屋,拿了一副墨镜出来,戴在大雪人脸上,说:“爸爸要这样才好看。”
    江子纯大笑:“这是什么造型,戴着墨镜,扛着来福枪,黑社会吧!”
    家雨不懂,童小安也笑了起来。
    家雨对着三个雪人,做出拍照的架势,嘴里说:“别动,看镜头,说茄子!”
    江子纯说:“哎呀!我们怎么没有租个照相机回来啊,这么好的景色,这么漂亮的雪人,都不能拍下来留个纪念!”
    这一天,是江子纯在c县过得最开心的新年,童小安也一样,家雨就更开心了。
    初三,他们回到t县娘家玩了两天,就回m城继续开餐馆了。
    到了四月,物价忽然飞速上涨,米、油、肉、菜,一天一个价,童小安天天买菜回来就闹个不停:
    “哎呀!这餐馆没法开了,又涨了!又涨了!米从七角钱一斤一下子就涨到了九角,六块钱一斤的肉,这才几天时间,就涨到了九块!
    “前几天二块三一斤的菜油,你猜我今天买成多少?三块!还买不到!这哪里还有法开?不行,要开下去菜品只有涨价,我不管别人涨不涨,如果就这样关门,我还不如涨价试试。”
    原来五块钱一份的菜全部提到了六块,刚提价生意淡了两天,随着餐馆菜品的全面涨价,生意又恢复了。
    几天后,物价又涨了,米从九角钱一斤涨到了一块二,肉从九块涨到了十一块,三块钱一斤的菜油又涨到了三块八!
    童小安赶紧又提菜价,又换菜谱。几次下来,换菜谱的钱都花了上百块钱!
    这段时间,因为物价飞涨,人们编出了顺口溜:“工资上涨是爬楼梯,物价上涨是坐飞机。”
    物价飞涨,房价也飞涨,童小安他们现在有十万块钱了,但挣的钱越多,房价涨得越高,他们在m城已经买不起房子了。
    因为菜价不断上调,顾客也不断减少,童小安见比较空闲,去报了驾校,考驾照去了。
    他读驾校的时候,在一个小镇上看见了一套房子,两楼一底,全框架,三百个平方,新房,售价十六万,他心动了。
    童小安回来跟江子纯商量:“我们在m城已经买不起房子了,回山上又和父母搞不拢,不如就在小镇上买一套吧。”
    江子纯和他一起去看了,觉得还行,但他们现在才里只有十二万,还差四万。
    童小安说:“就是贷款也愿意买了,如果那年我们贷款把那套房子买了,现在就赚多了。”
    江子纯赞成,于是跟卖方签协议,协议上写明,他们先付订金,对方把房产证办好给他们,他们就付一半的钱,然后他们用房产证抵押贷款,把后一半的钱给对方,就两清了。
    协议签了,订金交了,他们就等房产证到手好贷款。
    这时候童小玉突然打电话来了,闲聊了一会儿,就问他们在做什么。
    童小安说:“我想买房子。”
    童小玉马上问:“钱够不够?需不需要我帮你准备?”
    童小安说:“差四万,我们等房产证拿到了去贷款就可以了。”
    “别贷款,不划算,”童小玉说:“我帮你想法。”
    “你能借给我多少钱?”
    “我还你两万,再借给你两万,够了吧?”
    “当然够了,我们只差点四万。”
    “把卡号给我,我打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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