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
    “沿着溪岸生长的花,像葵花那样,只会朝着一个方向”
    1
    海上来的风带着微寒,为了拍下两只黑脸琵鹭,赵明浚在草丛里蹲了很久。当他按下快门时,前面突然“扑通”一下,接连着“哎呀”的声音,原本在沼泽的草丛边梳理羽毛的琵鹭因为受到惊吓而扑闪着翅膀跳开了,快门“咔-咔-咔”十分流利地连连闪了好几下。
    发生什么事了?赵明浚站起来,看见一个穿白色衣服的人摔倒在距自己仅几米远的地方。
    “真该死!怎么回事?”他低声抱怨着离开守了很久的草丛,虽然还在为琵鹭跑开的事情耿耿于怀,可回头看到女孩灰头土脸的模样,便没再说什么,一个人往山坡上走。
    远山的轮廓在赵明浚眼里成了女人身体的线条,将相机背在肩上,他伸出双手对准黄昏下面的各种景致在面前做出镜头框架的样子。
    一个好的摄影者才会看到影像之外的风景。念高中的时候无意间在地理杂志上读到的话,让赵明浚开始喜欢以前很少关心的相机,甚至在考大学时还选择了艺术学院的影像系。只是因为父亲的缘故,赵明浚最终还是得坐在教师里听那些经济学老古董唠叨。
    “除了乱挥霍,你还知道些什么?将来要让这些都败在你这个家伙手里?那你就试试看!你最好把那家伙收起来,好好给我去上课,不然的话”
    好象又听到了爸爸的声音似的,赵明浚皱了一下眉头,吹着口哨迈起大步,如果这样就可以从爸爸强塞给自己的生活里潇洒彻底走出来的话。他将相机从肩上拿在手里后,开始在海岛的山岭上疯狂奔跑起来,停下来时,早已看不到刚刚拍摄琵鹭的地方。他朝草海附近张望,也没有发现刚才摔倒的女孩身影。赵明浚犹豫着继续往前走,可脚步明显慢下来。
    山野里传来低沉的声音。他的脑海里出现狼群围猎的场景,穿白色衣服的身影还坐在草丛边,因为脚受伤而无法动弹。赵明浚心里打了一个冷颤。“疯了吗,你这家伙”想到这,赵明浚转身往回跑,直到能远远看见那白色身影,才松了口气,盯着那背影慢慢往下面的草坡走。
    “居然一个人跑来这种地方?”即使已经站在她身后,他还是装作一副不能原谅的样子。
    重新出现在面前的人让女孩有些意外,她只是回头看了看,便低头继续弄自己右边的裤腿。赵明浚看了一眼下午自己一直守着的草丛,那两只黑脸琵鹭身边又多了一只小黑脸琵鹭,一家三口此刻正亲热着。
    他拍拍自己的脑门,在她的跟前慢慢蹲下来。“让我看看,应该是很痛吧。”语气柔和了许多的赵明浚将相机放在旁边的大石块上,并没有征求她的同意,便伸手去脱她右脚上的鞋子,因为疼痛而无法动弹的她,怔怔的望着眼前这个走了又回来的家伙。
    她低着头,将另一条腿缩了缩,像在很冷的冬天失足掉进冰窟,却看到异常美丽的蓝色雪。
    “一个人跑到这样地方来,不害怕会有狼吗?”赵明浚故意神色紧张的看看四周,望着她故意装住用力猛咽着口水的样子,又假装一本正经的问:“和男朋友约来这里,结果他没有出现?”
    她已经在用不高兴的眼神瞪着他,赵明浚却装作不知道,嘴巴说个没停:“很安静,也没有什么人家,像终生相守的世外桃源吧不过物质条件的缺乏,可以住上三天五天,一辈子的话可能会有些不习惯,外面的事情还是要知道一点好”他一边絮絮叨叨的说话,一边轻轻将袜子脱下直到看见肿得很明显的踝关节。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握着她的脚一用力,原本脱臼的部位恢复到原来的位置。感到巨痛的她尖叫一声,出于本能地用另一只脚来保护自己,不遗余力地朝赵明浚揣了出去。就这一下,已经仰面摔在草地上的赵明浚,好象已经不能动弹了。
    她将脚收回来,被这样的结果吓得不知所措而愣在那里。
    “喂。”她将身体挪到躺在地上的人旁边,叫了一声,可没有一点反应。看看周围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她神色慌乱起来,伸手推着地上的人“喂,喂喂!醒醒啊!”声音已经颤抖起来。
    听到她越来越焦急的声音,赵明浚的嘴角动了动,眯着眼睛偷看着依然坐在草丛边的女孩,突然将头凑到她跟前。“嘘别叫,别叫,会引来狼的。”说完,冲着愣在那里差一点哭出来的女孩哈哈大笑。
    女孩生气地坐回去,望着面前这个行为夸张的家伙。
    “是脱臼,现在应该没那么痛了,可以走了吗?”赵明浚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拿起相机,转身往刚才离开的方向走。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她用手揉着右脚的脚踝,穿好鞋袜,试着站起来。
    想着她刚才焦急的喊声,赵明浚笑了笑,回头看到她因为无法行走而重新坐到地上,又皱了皱眉头。于是走到她跟前,背朝她蹲下,一把抓过她的两手不由分说地环扣住自己的脖子。
    “让我下去,放我下去!”极不情愿的趴在他背上,因为恐慌而用力垂打他的女孩,用带着明显汉语发音的韩语叫嚷着要下来。
    赵明浚冲着背上喊道:“不觉得你的国语很丢脸吗?啊?还那么大声哎,真是丢脸死了!”
    她收手不动,沉默了一会,用汉语嘀咕着:“白痴!笨蛋!你才丢脸!”
    没有听懂她话里意思的赵明浚,回头问她:“什么?你说什么?”
    她不说话,躲在背后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慌忙将搂着他脖子的手松开,只是轻轻搭着他的肩。
    赵明浚微微转头,望望自己肩上的她的手指。“是中国人吧?”
    “嗯。”透过明浚宽宽的背,她不说话,只是望着挂在山尖的新月发呆,突然开口问:“这里有狼吗?”
    “是啊,都成群出现的。”赵明浚说着学了一声狼吼。她朝四周看了看,原本搭在他肩头的双手这下紧紧的搂住了他的脖子。她的手碰触到他颈部肌肤的感觉,像电流般穿过身体而抵达到两个人的心脏,她的脸红了。明浚微微转头望望背上的人,轻轻扬扬嘴角,开心的笑了。
    2。
    高高的山岭上,赵明浚背着女孩慢慢走着,两个人的样子成为一幅好看的剪影。
    “沼泽地很危险,以后不要自己一个人跑来这种地方”赵明浚的语气也让自己觉得奇怪。也许是想掩饰这种与往常不一样的行为,他吹起了口哨。
    “对不起,刚刚吓跑你的琵鹭。”她开始道歉。
    “哎,损失还真不小,所以最好下次你代替它们一次,算做补偿吧。”赵明浚笑着冲背上的女孩提出要求,但遭到激烈抗议:“什么?补偿?不要。”她说着用手锤打着这个过分家伙的肩,想挣扎着下去。
    “别动了,不想一个人呆在这里喂狼的话,就乖乖的吧。”赵明浚得意的威胁她,相机的肩带从肩上滑落下来,相机在他的肘部一晃一摆。
    背上的女孩终于安静下来,赵明浚背着她走到一棵大树下,将她放了下来。和着四月的晚风,湿润的空气中盈溢着淡淡她身上的香味,成为赵明浚后来每次回忆这一天的线索。
    两个人背靠着高大的七叶树坐着,前面视线里的黛色远山,半壁都被红色的晚霞染成了无法描述的效果。“那是什么?”她扭头指着刚刚离开的方向,那片繁茂的草海。在草海中间,有一条呈带状的东西,不知道是花还是草的一种植物。
    “到三、五月就变成蓝色的草。”赵明浚说着扭头望向她的手所指的方向,一阵风过来,垂落在她脑后的“马尾”飞出几缕,贴到了他的脸上。他忍不住吸了一口气,确定那是小时候喜欢过的糖果中的某种味道。
    “怎么会长成一条带子?”她突然又扭头过来问他时,看见他有些不自然的神情。
    “因为下面有条溪流,它们只会沿着丰富的水源生长。”
    “为什么?”女孩好象有问不完的问题。
    “像葵花,眼睛里只有太阳的身影。”人不也是这样的吗?好象是为了爸爸,妈妈才觉得自己有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下去的必要,她也想知道原因吧。“走吧,该走了。”赵明浚站起来,背向着她蹲好。女孩主动拿过赵明浚手上的相机,自己听话的趴到他背上,回头看看那片草海“蓝色飘带”已经无法模糊不清。她偷偷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耳垂,感觉到塌实的痛感。
    见她又不说话,以为是哪里不舒服或是受伤的脚痛起来的原因,赵明浚忍不住回头问她:“痛吗?”以为是自己刚刚的举动被他发现的女孩,突然变得有些结巴,变得语无伦次起来:“不我很重,你一定很累哦对不起”
    “没事,你比我想象的可要轻多了,我都可以一口气把你背去汉城。”虽然并不可能,但却是赵明浚内心的真实感受。
    “你撒谎。”
    “不信?那我们现在就去汉城吧。”
    “你撒谎。”
    “没撒谎。”
    “你撒谎。”
    “没撒谎。”
    “你撒谎。”
    背上的女孩从后面仔细注视着眼前的人,很深的眼窝,很浓的眉,很高挺的鼻梁,收敛得当的下颌,还有干净利落的短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词形容他的样子。这种沉默的安静让人觉得微妙起来,她回头望着高高的山冈,七叶树独自伫立在那里,看上去有些孤单。
    “人届三十而立,树值四百载当岁”按照爷爷的讲法,这棵树应该正值它的而立之年吧。
    远处的天色已经由蓝变成橙红,再由橙红变成深蓝。黑夜正渐渐渗透进深厚的蓝色里,慢慢向他们的身影围拢过去。
    3。
    明浚的脚步跨进山坡小屋的院子里时,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住山林。这座房子坐落在山腰老寺宇后面,周围被茂密的槭树林遮掩着,十分安静。
    “她伤到脚了,叔叔有没有多余的房间可以让她暂时住下来?”赵明浚对出现在院子里的老人温和的说着话。看见明浚背着一个女孩进来的姜叔,急忙转身进去准备。
    吃过简单的汤饭,姜叔将两个人领到准备好的房间,干净的檀木地板,铺着方布的小几上是十分细致的沉蓝碎花图案,被褥的颜色很温和,四边上是无穷花落下时的样子。
    “打扰您了。”音琪因为觉得打扰了长辈而觉得抱歉。
    “当是家里吧。”老人没有多余的话,但面目慈祥,让人觉得亲切。姜叔出去后,赵明浚蹲下来伸手去握她受伤的脚,因为觉得不好意思,她的脚往回缩了缩。没想到赵明浚抓得更紧了,而且还严肃的说:“都不想早些走路吗?我可不喜欢被麻烦。这里找不到冰块,所以,擦上药按摩一下可以帮助恢复的”说着,赵明浚埋头将药水擦到她的脚踝周围,然后用手掌握着她的脚轻轻的试探着揉搓,偶尔还问她是不是痛。
    她坐着不动,只是目不转睛的望着眼前这个还不知道是谁的人,沉默起来。
    “你”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抬头望着他笑笑。
    “你看起来不像好人。”她的语气肯定却又暴露出她的担心。
    “坏人都长我这样子吗?”他抬头望着她笑笑,又低下头继续给她的脚按摩。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沉默一会问:“你经常这样?”
    “经常怎样?哦,你是指这个吗?可是要付费的。”赵明浚故意加重后面的话,然后自己一个人诡异的笑。
    “啊?付费?”她惊讶着用力将自己的脚从他的大手掌里抽回,不过,他抓得好紧啊。
    “好了,自己记得按时擦药按摩,不用付费的。”明浚说着向她眨了眨眼,继续说:“这里的日出很美,想去看的话,现在好好休息吧。”
    说着,浅啡色的针织秋衫与卡其色长裤很快淹没在外面的月光里,门支呀地一声关上。
    日出?明天吗?
    她想着第二天的日出而进入梦乡,在梦里看见自己在海边跑着去追被风吹掉的草帽。
    晨光透过窗棂上的铅色纸照进来,在她的身旁徘徊。枕套上的无穷花图案因为这张清新动人的女孩脸而盛开,像含着晨露般鲜活娇嫩。她看上去睡得很好,睁开眼睛时,时候已经不早了。她看见身边放着干净的衣服,旁边还留着纸条:
    你的衣服已经脏了,
    洗的时候可以问姜叔要些次碌酸水。
    这衣服可能会有些大,
    不过很少有人来这里,穿着没什么关系。
    将脏了的衣服塞进随手的袋子里,音琪换上明浚留下的衬衣牛仔裤,简单梳理好后走出门口。正从对面的房间了推门出来的姜叔隔着中间的花圃问道:“好些了吗?”
    “谢谢叔叔,好多了。”她的目光在院子里环视一周,以为会看见他从某个地方走出来。
    姜叔抬头看了看天色,说:“他一大早带着帐篷出去,看样子会要在野地里过夜。”
    音琪转身回屋内取装有衣服的袋子,出来向姜叔道别:“实在打搅您了,我先走了。”
    “不等明浚回来吗?”姜叔一副挽留的表情,却没有说出来。
    “哦,不了,还得赶回学校上课。”她迟疑着回答叔叔的话,心里却在念着刚才的名字。明浚是他的名字?
    “那等一下,我送你下山吧。”
    女孩站在院子中间等姜叔出来,槭树发出沙沙地响声,像有人在说话。她抬头看看天色,有雨要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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