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里九点,距喧嚣的市中心十多公里远的辽阔庄园中,唯有夏夜的宁静在蔓延。燥热的风吹过,月光将簌簌摇晃的树影投射到红砖房的外墙上,一阵沙沙地张牙舞爪,仿佛鬼魅夜行。
    忽的,老屋窗口处晃过一丝亮光,但只那么一下又归于黑暗。
    二楼书房的门静静地敞着,走道里昏暗的光模模糊糊勾勒出门前的身影。将手电光调弱,搁在地上,中等身材的人影蹑手蹑脚走到窗边,将两层窗帘小心一一拉上。这才拾起地上的手电,背对着窗户,开始打量这间书房。
    以现在的状况,时间还没充裕到允许做地毯式搜查,一切只能凭借直觉和经验。一楼的客厅走马观花地扫了一遍,没有发现可疑物件,一般来说,也很少会有人胆大到把重要的东西大大方方置于来往人们的眼皮底下。二楼有两间卧房和一间书房,屋主和秘密持有者既然是男性,按照昔日的案例推断,书房作为秘密藏匿处的可能性要比卧室来得大得多。在时间不够的情况下,选择放弃卧室首先查看书房,绝对的明智。
    和一楼一样,房间里弥漫着浅浅的灰,能够闻到锈涩的味道。屋里的陈列很简单,窗前的一张书桌,和足足占了两面墙的组合书柜。
    倘若秘密藏在书本里,找起来无疑要命。虽然大部分书都被转移到了别墅,粗略地计算一下,这里的藏书也在三百册上下,也够找上好一阵了。
    来人眼里涌起一股焦躁,不过很快就平静下来。橙黄的光束开始有节奏地扫射一排排书脊。
    欧阳锦平时很少谈起自己,好在此前调查得细致,对他的兴趣爱好总算也有一定的了解。基本上,这个人的书架上只会有两类书,一是经济学、企业管理、金融及商务方面的专业书籍,再来就是福克纳的小说了。欧阳集团的拥有者,与喧哗与骚动、八月之光的作者,怎么看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但是欧阳锦身边的人对此却并不奇怪。仅这间废弃的老屋中,与福克纳相关的书籍就面面俱到,小说,传记,批评研究只是看样子都是三十年前的出版物。比起如今那间偌大的别墅书房的收藏量,实在是小巫见大巫。若非亲眼所见,大概没人会在那俨然福克纳研究狂的小型图书馆与欧阳老先生的书房这两者间划等号。福克纳作品,福克纳传记,福克纳研究,从最早出版的到最新出版的,从上海的出版社翻译的到北京的出版社翻译的,甚至刊登有福克纳学术论文的报纸、国内外期刊统统能在那一百多平方米的书房中找到。无怪乎居然会有求书若渴的教授特意从外地飞来东林。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如果只能相信一次,那么就宁愿相信秘密在二楼而不是一楼,宁愿相信秘密在书房而不是卧室,宁愿相信秘密在书柜而不是书桌,所以也宁愿相信秘密藏在福克纳的书里而不是在专业书籍里。
    理清了思路,这样一来,搜索的范围就大大减少了。
    福克纳的书籍这间屋子里不过四五十来本,快一点,一刻钟就能搞定。
    挑了个好的照明角度将手电固定好,上层的书拿起来费力,所以最好从书架的下层找起。
    打定了主意刚蹲下来,却赫然听到楼下的开门声和脚步声。
    一点没错,有人进屋了,而且不止一人。那脚步声是如此清晰大胆,几乎可以断定是庄园里的人,当然最坏的可能性,来的人是欧阳翱。
    保镖推开门,按下门边的开关,房间豁然亮堂起来。欧阳翱来到书房门前,脚步停住,有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再开口时,声音已十分不耐:
    “还想躲多久?”
    她踌躇了两三秒,自知瞒不住,便从书柜侧站出来。
    欧阳翱看见眼前人,很平静:“果然是你。”
    在面容冷鸷的贵公子身后,是顾管家和三名人高马大的保镖。看清面前的短发女子,一行人脸上的表情不是不吃惊的。
    顾管家和保镖开始打扫书桌区域和椅子,欧阳翱沿着书架踱着步子,戴白手套的手指悬空抚摸着一列列书脊:“如何?找到要找的东西了吗?”
    坦荡地摇头,女子抬头挺胸,用完全不同于女佣身份的高姿态口吻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她是在再三确定欧阳翱和司徒御影一行人在大厅中议事后才行动的,而如今看来,那应该是欧阳翱故意演出的一场戏。
    “我可不是江户川柯南。”欧阳翱偏着脑袋,唇角带笑“我只是怀疑家有内贼。从年限上来看,你和露玛最可疑。之所以会说‘果然是你’,只是因为这样听起来比较帅。不过,你出现在这栋房子里,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女子耸肩:“既然落在你手上,那就任君处置好了,但是”说到这里顿了顿,抬起的眼中饱含不甘“我还有些问题,如果不问个明白就是死也不会瞑目。”
    贵公子慵懒的目光兀自游走于书架间:“虽然你死后瞑不瞑目跟我实在没什么关系,不过,”他转过头来很优雅地一笑“既然你我主仆一场,我就大发慈悲地回答下穷途末路的你最后的疑问吧。”
    想来对于欧阳翱高高在上的说话方式已习以为常了,女子并没有如正常人般进入抓狂状,她的视线环顾这间不大的书房:“那个东西,是不是根本不在这里?”
    “嗯。”欧阳翱笑眯眯地颔首“你调查有误呢。”
    “很高明,那么你将它转移到什么地方了?”
    欧阳翱微抬下巴,华丽道:“这个问题已经同gameover的你没有关系了。”这时转椅已经被收拾出来,欧阳翱走过去舒服地坐下,帝王般交叉十指“现在换我问你了,你是受谁指使?”
    女子迟疑了几秒:“没有人。指使我的人就是我自己。我的职业就是偷盗,而欧阳家不可告人的秘密,”她挑衅地看向书桌后的人“我可是觊觎已久了。”
    欧阳翱看着她:“打通各种关节顺利进入欧阳家,而且居然伪装了一年之久没有露出马脚,就算是福尔摩斯也没有法子办到。”身子微微前倾“是要为你背后的人开脱吗?”
    这种谎言无论怎么编都是漏洞百出的,女子淡淡吐了口气:“那我就直说了吧。没错,以欧阳集团的调查能力和信息网,凭我一己之力的确没法办到,但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是我的职业道德,所以请不要再问有关背后主使人的问题了,你不可能在我这里得到答案。”
    “承认有人指使就好。”欧阳翱靠在椅背上“能够助你潜入欧阳家的,肯定不是宵小之辈。”
    有保安走到欧阳翱身边,弯腰:“少爷,警察局的人来了。”
    “好,”欧阳翱起身,吩咐顾管家“顾伯,你代我接待一下警察局的人,这位小姐就交由他们处置好了。有什么调查结果让他们尽快告诉我。”
    “好的。”顾管家领命而去。
    “欧阳翱!”被两个保镖押到门口,女子冷不防回身叫出欧阳翱的名字。
    房间里一阵安静。保镖们和顾管家都觉着方才那一喊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都想不起来那其实是他们至高无上的欧阳少爷的尊名被直呼带来的特殊效果。
    女子凝望欧阳翱,静静地道:“有一句话,我很早就想对你说了。”
    欧阳翱环抱双臂,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众人瞩目,然后——
    “你是我见过的最极品的变态加混蛋。”
    吐尽了一肚子怨气,女子昂首阔步转身离去。
    肇事者走了,难为屋里两个保镖,只得绷紧下颚,痛苦地强忍着笑意。
    欧阳翱斜睨表情古怪的两人:“她道出了你们的心声是不是?”
    别墅一楼的会客室中静悄悄的,九个人或沉默或冥思或发呆,只有司徒御影与欧阳翱通话时一两声闷闷的“嗯”“知道了”不过这种了无趣味的回复只是让现场的气氛更加沉闷罢了。君舞因不甘寂寞制造出的小规模噪音也未能化腐朽为神奇。
    君舞的座位被安排在房间角落靠近两名人质的地方,因为离亮堂的中心地带距离比较遥远,女王傲然的脸看上去像是落了一层灰。司徒御影没将她的秘密公诸于众已够留情面,君舞很识时务地不去打破这份默契。
    小薰回头,觉着女王大人此刻的模样就叫“明日黄花”叫“被造了反”叫“被剥夺了话语权”她对现在发生的事情一知半解,也搞不懂为什么君舞会被发配到那个角落与人质为伍,但仍能依稀感到是为形势所迫,因为“成王败寇”所以才“三小时河东,三小时河西”不过她并不认为将君舞驱逐出境是个好主意。君舞虽然不会卧薪尝胆伺机报复,却也绝不是安分的主。就在他们坐在沙发上开圆桌会议时,不祥的目光就暗箭般一一戳在众人背上,闲来无聊还会调戏身旁的守恒,因此在司徒御影与欧阳翱通话的时候,背景不时传来气愤的“喂!女人你干什么?!”无奈的“拜托!别扯我的眉毛”虚脱的“算我求你,放手啦”
    咔。新一代话语权掌控者与欧阳翱通话完毕。小薰的注意力也被拉回来。
    “这么说,那个女佣就是blackr。?”听司徒御影大致介绍完情况,阿雅问。
    “只能说有人入室行窃,被逮了个正着,但那并不是blackr。,”瞄一眼正蹂躏人质的君舞,司徒御影继续说“应该说和blackr。没有一点关系。”
    “她不是blackr。?这么说今天的事根本是恶搞事件?”小薰纳闷,她现在心中有无数疑问要发泄,仔细打量身边人的脸,个个表情诡秘,她坚信有人有什么东西正隐瞒着她,更坚信这一张张表情就是那即将被火烧穿的纸“blackr。的黑色通告也是她伪造的?”
    司徒御影摇头:“被抓住的女佣之前曾为我们引过路,我特别留意了她看到黑色通告时的神情,那种惊讶不是装出来的,所以我想blackr。的通告不是她的恶搞,而是真的,但她却并不是blackr。,只是凑巧与blackr。有着相同的目标。眼见blackr。要行动了,她迫不得已只好在准备不充分的情况下潜入老屋。”
    房间里一片安静。
    阿雅有些失笑:“真不错呢,看来这些你和欧阳学长当时就想到了。”
    “他有没有当时想到我不知道,我当时想到的并不多。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是欧阳家一定有内鬼。”司徒御影凝视地上那根改造过的投影装置“这张通告的挂顶上积了很厚的灰,说明安置在欧阳家已经有些时日,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安排这张通告的人必须让它在今天暴露。欧阳家戒备森严,外人做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只可能是潜伏进欧阳家的内鬼所为。这个人在欧阳家呆的时间应该相对不长,就算是做卧底也没必要耗费十几年的光阴。我想这一点欧阳翱也想到了,按时间排除一下,内鬼最可能是谁,他心中早该有数。”
    “可是突然又冒出另一个盗窃者,”阿雅感慨“如果这个女佣不是blackr。的话,也就是说欧阳家同时出现了两个卧底。真够戏剧化。看来欧阳家果真藏着为世人觊觎的秘密。”
    小薰托腮,若有所思:“还是想不透,既然blackr。早在很久前就瞄准欧阳家了,为什么不当时就动手,司徒你说‘因为某些原因这张通告必须在今天暴露’,可究竟为什么非要早今天?”
    司徒御影瞥了眼君舞,最后只是敛下眼,淡淡地说:“不知道,或许是时机未成熟。”
    “难道这次的时机成熟了?”小薰喃喃自语,司徒同学没把她当自己人,怕是掖了很多东西吧,她抬起头来“那么真正的blackr。呢?既然那个女佣与blackr。的目的一致,blackr。也该现身了吧?”
    小薰自问这个问题搞得掷地有声,如同悬疑小说中的惊叹号。君舞的一双猫眼神经质地眨了眨。
    当——古老的座钟敲响,夜里十点,凉风穿堂而过,露台处的窗帘鼓起。一切蓄势待发。
    2
    “呲——呲——”充气筒的压杆有节奏地下压着,黑色的气囊在草地上膨胀伸展,一会儿的功夫,一只充好气的单人皮筏便躺在脚边。
    海风掀起长长的卷发,女子起身,喘了一口气。满月悬在头顶,淡淡的荧光勾勒出她的身影,个子颀长,身形纤瘦,加之一身贴身的黑色潜水服,远远看去那身姿很是骨感中性,如果不是一头长卷发,压根看不出女性的身份。
    在她身后不到一米的地方就是悬崖,潮水在崖下不安地起伏涌动着。蹲下,将两块石头分别在皮筏两头绑紧,女子朝相距近三十米的海面看了一眼,将皮筏推了下去。
    仿佛慢镜头般,充气皮筏缓缓坠落,在海潮声的掩盖下,听不到一丝落水声。海水携着皮筏上下起伏,不过因为有两块沉重的石头固定,皮筏并没有被汹涌的潮水带走。
    女子转身,从地上一只小旅行袋里取出一盘钢索,钢索的一头系在树干上,另一端则扣在上身的保险带上。她试着扯了扯,可就在这时,远处“啪”地打来一束白光。
    之前一直在黑暗中行事,女子在突然射来的光线下本能地举手覆眼。
    “露玛小姐,打算玩蹦极吗?”欧阳翱站在盛光之处,打量着手拽钢索的女子。
    “哎?哎?少爷吗?”露玛虚着眼,努力想要看清欧阳翱和他身后的人的表情。
    “我真不知道该夸你临危不乱还是说你垂死挣扎。”欧阳翱大大摊开两手,慢悠悠走来。
    “啊非常好!”露玛兴奋地弹了个响指“少爷的这个姿势是我的最爱!”
    “谢谢,”欧阳翱笑道“你蛮有眼光。”
    “不过,抱歉,少爷”露玛仰望夜空一轮明月,眼神伤感“今夜我必须离开,和你的缘分只能到这里了”
    “接下来是不是要说你是我五岁那年救的一条鱼,要我在你走后不要想你。”
    “既然少爷都知道了,那么,我们有缘再会了”说着人已悄悄闪到崖边。
    “哦,起效了。”欧阳翱冷不丁说。
    “什么?”退到悬崖边上的露玛纳闷。
    “你的手。”
    “手?”顺着欧阳翱的视线垂下眼,竟赫然发现自己的两手散发着五彩的荧光“啊!这这是怎么回事?”激动的露玛激动地颤抖着十指“难道我真的要变成鱼了?!”
    “这是易红发明的‘叫你装13’涂料,据说是由一种特殊活性霉制成的,沾染上后要过十个小时才会看出效果,我想试试是不是真的这么有效,于是将它涂在了爷爷书房中的那个木椟上。”
    露玛整个人凝固。
    “人鱼小姐,你的手又是在什么地方沾到它的呢?”
    露玛感到自己的额头沁出汗来。
    “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木椟吧?”
    女孩皱起眉头,视线动摇。
    “那是个仿造品。”欧阳翱笑笑。
    露玛露出要晕厥的表情。
    手指上证据确凿,神态也已出卖了她,但露玛倒是很老道地保持着沉默,丝毫没有吐露出一个关键字眼,欧阳翱望望她:“算了,我来替你说明吧,看看说得对不对。”贵公子凝视手套指尖,慢慢踱着步子“大约一年前,你以女佣的身份成功潜入了欧阳家。在这之后的一年里你一直在这里寻找着某样东西,同时也在为未来的某一天做准备,”他笑着看向她“现在我们都知道那一天也就是今天,当然也可能因为今天发生了太多意外使你不得已必须将原定的日子提前到今天,你要在这一天实施blackr。的伟大盗窃计划,并向欧阳家发出宣告。不过前提是,在那之前,你必须确定blackr。目标物的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你锁定的调查对象只是那栋老屋,所以blackr。的黑色通告会出现在那里并不是偶然,那是你很早以前就安排好的,对吧?对于欧阳家女佣的你来说,要接近老屋并不困难”
    “少爷的想象力真丰富,不过您未免把我说得太神通广大了,”露玛已经恢复常态,微笑着打断“稍微提醒少爷一下,那个老屋可是欧阳老先生禁止任何人入内的地方,就连顾伯也从没进去过,何况我区区一介女佣呢?更别说还要潜进老屋布置好通告了。”
    “不是‘潜进老屋’,是‘接近老屋’。”欧阳翱的手指在唇边摇了摇“潜进老屋是不容易,但谁说布置通告就一定要进入老屋了?只要随便找个借口,比如老屋的屋顶渗水,你就可以大大方方请人来维修,维修的人不用进入屋子,从外面便可布置好通告。我也问了顾伯,你确实有打过电话请维修人员来修葺老屋,大约是半年前,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来的人是你的同党吧。”
    露玛状态良好地耸耸肩,什么也没说。
    欧阳翱继续道:“一来,那时你直觉你要找的东西一定在老屋里,二来,就算不在那里,将通告布置在老屋也不会有错,我想你从什么地方得到了可靠情报,东西就在欧阳家,老屋是欧阳家的一部分,就算东西不在老屋,但只要还在欧阳家,blackr。的通告出现在老屋也不算违例。当然了,在布置通告的时候,你其实是坚信秘密就藏在老屋的,不晓得后来你有没有等来机会潜入老屋寻找,我想或许有一两次吧,不过可以断定那之后你终于发觉到不对劲。”
    露玛抿嘴笑,有点自嘲:“老屋是障眼法。”
    “爷爷是精明的老狐狸。”居然说自己的祖父是老狐狸,不过说这句话时,欧阳翱看上去倒是一脸颇赞赏的表情“不过,我有点好奇,你是怎么察觉秘密不在老屋而在书房的?”
    自知到底瞒不住了,露玛叹了口气:“全是运气呢有一次我端茶进书房,正好碰见做清洁的佣人打翻了书架上的那个木椟,椟子里的硬币滚落了一地,我大概扫了一眼,都是些古代货币,算得上收藏品了,于是欧阳先生对那个佣人发了火,我很少见到欧阳老先生生气,我是说,他即使生气,通常也不会发这么大火,一时有点意外,但是想想如果那盒子里装的是他收集多年的藏品,这么生气其实也很自然。那个佣人忙蹲下来捡,我也放下茶杯帮忙去找,可是欧阳先生却叫我们都让开,然后自己亲自蹲下来去收拾那个木椟。”露玛回忆着,歪了歪头“我当时就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平常完全看不出来他是个硬币收藏爱好者。不过,我马上就发现了更奇怪的地方。欧阳先生只是把散在附近的硬币捡回木椟里,却压根不去管滚到远处的硬币。我和佣人将那些掉到犄角旮旯的硬币找回来递给他,他也只是草草地丢进盒子里完事,甚至都没有检查一下他们有没有残缺,也不管藏品是不是齐全。从书房出来,稍微想了想,才恍然大悟。呵呵,我打赌他在意的根本不是这些硬币,他担心的是那只木椟。这大半年来我一直就找错了方向。如果不是那次意外,或许到现在我都还一筹莫展。”
    欧阳翱了然地点头。那只木椟设计精巧,看似普通的收藏盒,其实下方却有暗格。如果不是与爷爷朝夕相处,恐怕他也不会生出丁点怀疑来。
    女盗贼拨拨头发,感慨良深“真是不可思议我以为自己能在欧阳家潜伏一年,耐性已经非常了得,没想到欧阳老先生竟然那么早就布好局了。”就像个无比耐心的猎人,布下天罗地网,静静在一旁伺机,等待猎物上钩。不,不对,他的目的不是猎取,而是保护。是什么值得他如此煞费苦心大费周章地保护?露玛若有所思地蹙起眉。那份拼图的后面,究竟隐藏了怎样的秘密?她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也是好奇得很。
    “在想什么?”
    欧阳翱的提问打断露玛游移的思绪:“想你是怎么怀疑到我的?我的行动有什么纰漏吗?”露玛拧着眉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欧阳翱说道:“记得下午那个匿名通知风华和君舞的跟班来的电话吗?”露玛看向他“我只是直觉,那应该不是偶然事件,如果被通知来的只有风华的家伙们也就罢了,可是偏偏君舞的人也来了。我记得司徒御影先前说过他怀疑君舞是blackr。,所以,君舞帮跑到家门口这个细节,我也就稍稍留意了一下。”
    “难道那个时候你就怀疑是我?”露玛瞪大眼,难以置信“所以才叫我去大门口应付他们的吗?不,”她摇头“这怎么可能?!”
    “当然不可能。我又不能未卜先知,自然不可能在那时就知道你是内奸,只是简单设想了一下,当时欧阳家戒备已很森严了,就算有人拿到了我放的那个假木椟对了,赝品是在爷爷住院后我让人定做的,和真的那个很像吧?”
    “拜托不要跑题”不愧是变态贵公子,讲到关键处时若无其事地歪楼。
    “哦,抱歉,我讲到哪儿来了?”
    “假木椟是‘就算我拿到那个假木椟’!”
    “对,就算被你拿到,我量你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由严密盯梢的欧阳家将东西带出去。于是我结合种种情况联想了一下,突然意识到门外的混战其实是将东西运出去的最佳时机。如果猜测得没错的话,偷盗者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到门口去与君舞的人接头吧,如此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东西运走。我叫你去处理那会儿并没有怀疑你,不过我运气不好,碰巧就把你点到了。当然这些都是建立在君舞确实参与blackr。行动这个前提之上的。嗯,说起来,我对司徒学弟的话有时还真是容易无条件相信呢。”欧阳翱抱着双臂,稍微玩味了一下“为了确认大家的不在场证明,我有意将庄园中的所有人安排为两两一组。让你和森一起去也是这个原因,但我注意到第二次你就将森支回来了。这个动作太可疑了。你熟悉大门前的状况,也知道监视器的死角,只要让你和接触人有机会单独相处,要把东西拿给他而不被发现简直易如反掌。”
    露玛沉默。
    “ashestoashes,dusttodust,”欧阳翱突然问“是什么意思?”
    “”气氛有一丝凝滞。夜色里只听见风声浪涛声。
    “你和君舞究竟谁是blackr。?blackr。背后有什么秘密?为什么要瞄准欧阳家?”
    露玛忽而抬起头:“抱歉。”飞扬的长发后她勾起嘴角“四个问题太多了!下次再告诉你!”话音未落,人已飞快转身,跃起的身影转眼消失在海崖下。
    保安们啜了声可恶,纷纷追到崖边,乌云掩月,海潮起伏,根本看不见逃逸者的所在。有人抓起绳索,只轻轻一拽就拉上一大截,不禁感叹:“动作还真快!”
    “少爷,我们开游艇追她回来!”保安回头提议。
    欧阳翱耸肩:“我看她没那么简单等着我们去追。”
    果然如欧阳翱所料,打电话给码头的人确定,传来的是游艇被破坏,油全被放掉的消息。
    3
    欧阳翱推开别墅客厅的大门,一股肃杀之气逼面而来。在或不耐或热切的注视下,欧阳翱气定神闲走到沙发正中坐下,接过下人端来的黑咖啡,不慌不忙喝了一口:
    “真相大白了,安置blackr。通告的是露玛。她大概是一年前潜入的。”
    果然有两个内鬼!众人一致暗忖。不过表情就各不相同了。君舞抖了下烟灰,什么也没说;阿雅的指尖在扶手上一点一点,看上去兴致勃勃;许失忆贼眉鼠眼左顾右盼;守恒和他的同伴大惑不解地面面相觑;萧瞳平静地坐在那里,没什么表情。
    “那她人呢?”关夜雅示意早已关得严严实实的别墅大门。
    欧阳翱深呼吸:“跑了。”
    “什什么?!人被你放跑了!”听完欧阳翱轻描淡写地讲完失败的结局,许失忆蹭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欧阳翱高调瞄他。顾管家在隔壁咳嗽一声:“许先生,请注意您的用词,是人跑了,不是人被少爷放跑了。”
    “不都一样吗?”妄想立功却成泡影的许失忆只得怏怏坐下。
    小薰好奇,那么露玛才是真正的blackr。,于是怪盗一事和君舞无关?那为什么墙角两个家伙一大早就追着他们不放?如果是出错也错得太欠扁了吧?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时,身边轻轻扇起一阵风。
    萧瞳起身:“既然如此,我可以走了吗?”
    之前欧阳翱的确是说在没抓到嫌疑犯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入庄园。可是小薰抬头看萧瞳,有点无语。亏他们一行人窝在这屋子里如密党般议事那么久,偏偏会长大人没有一点进入氛围的意思。
    对于萧瞳如此正当的要求,欧阳翱当然是说可以。于是小薰眼看着萧瞳头也不回,毫无留恋地朝大门走去。
    “等等等!”
    小薰小媳妇般轻声的挽留没有被听见,萧瞳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女孩二话没说,追了出去。
    夜晚,偌大的庄园像旷野一样看不到边,萧瞳高而单薄的背影渐行渐远,小薰生怕追不上他,连忙喊:
    “会长!等等!”
    月光投下的那个人的影子离她越来越远,萧瞳没有停下来。
    小薰眨眨眼,怎么了,他是没听见吗?
    “会长!”她朝前跑,鼓足气又喊了一声。
    挺秀的背影终于停在前方,小薰跑过去:“太好了,我还以为你没听见呢!瞧这地方空旷的”
    萧瞳转过背来睨着她:
    “你追来干什么?”
    那语气淡淡的,在寒冷的夜里接近冰点,满怀热情的小薰感觉自己在一瞬间被他推得很远。她一阵莫名,不过还是没事人一样笑道:“你真的要走?”女孩望望天色“已经这么晚了,一个人不安全吧。不如留下来大家一起走吧。”
    “小薰,”萧瞳看她“你打算留下来?”
    “是啊。”那是当然的吧,好不容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就要接近真相了。
    “你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blackr。啊!”萧瞳摇头。
    小薰想一想:“欧阳家的秘密!”
    萧瞳还是摇头。
    “君舞的真实身份!”
    “你说的都是名词短语啊,而我问的是发生了什么?”
    “哈哈,会长,你别这么咬文嚼字啦”小薰傻笑,这是在干嘛?回敬给她的冷笑话不成?
    “我没有咬文嚼字,是你无法回答我的问题。”萧瞳叹气“blackr。的事也好,欧阳家的秘密也好,君舞老师的身份也好,关于这些你根本一无所知。”
    “我是不知道啦”小薰抓抓头发,被萧瞳牵着鼻子走,她的脑袋有点混乱了。
    “你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因为这些事与你本来就毫无关系。”
    “这个”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还一定要留下来不可?”
    小薰哑然地张大嘴。会长,你在说什么啊望着萧瞳一双深邃却疏远的眼睛,忽然间她有点明白了,会长,你是觉得这一切都跟你毫无瓜葛所以才要离开的吧?
    “果然,果然”女孩端详萧瞳,喃喃自语。
    “果然什么?”
    果然你还是有意要疏远大家啊!但这样的话小薰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果然会长就是这么想的啊。不过,我的想法却不一样。我觉得既然我和大家一起经历了这些事,就表示我是大家的一份子,我当然有权力搞明白事情的真相。而且”
    萧瞳漠然地看着她,不晓得是对她的话不认同,还是根本就没听进她在讲什么。
    女孩吸一口冷空气:“而且我觉得大家能聚在一起,这就是缘分。”
    愣了愣,萧瞳的眼睛笑得弯弯地看着她:“呵呵,对啊,缘分呢。”
    那样优雅而风情的微笑,这会儿却完全是另一种意义,口头上仿佛肯定着她的话,其实不过是拿她的话当可爱的笑话。小薰望着如此难以沟通的萧瞳,在心中气馁地叹了口气。
    “会长,一定得走吗?”抬眼瞄一眼萧瞳的表情,女孩问得小心翼翼。
    “嗯,我的义务到此为止。”说完便转身。
    小薰抱着挽留的一线希望在后面跟着:“可是,这么晚了,这附近恐怕连出租车都打不到唉。”留下来吧留下来吧,或者,让我陪你一起走吧!
    “我可以步行。”走在前面的背影这么说。
    真固执!小薰一个头两个大。
    她没辙地跟了萧瞳一段距离,一方面不想他一个人孤孤单单,一方面她又很惦记欧阳家客厅正上演的戏码,左右脑正奋力互搏时,女孩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眼睛一亮。会长他不想留下来,会不会是因为他?望着前方全然不知她心意的人,小薰几次却欲言又止。等到大门在望,终于心痒到没法忍受了:
    “会长,你不想留下来,是不是因为司徒同学?”问问出来了!
    女孩忐忑注视的方向,萧瞳静了静。
    小薰屏息。
    萧瞳转过身来:
    “小薰,你很好奇,也很有洞察力,这本来很好,但有时候,”他有些尴尬地看着她“真的会让人很苦恼”
    萧瞳的脸上除了尴尬,还有烦恼,有无奈小薰都看在眼里,傻呆在原地,目送他带着这样复杂的表情转身离去。
    啊,这是不是不代表,被会长讨厌了
    钟摆滴滴答答,别墅的客厅中,气氛比起刚才更为诡秘,仿佛只等着谁点破玄机,一切就要沸反盈天。终于——
    “露玛她得手了吗?”
    司徒御影的问题一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欧阳翱身上。这个问题很关键也很微妙,是blackr。的关注者们迫切想要知道的。blackr。来到东林,一反常态地低调行事,目标究竟是什么?通告下方那行ashestoashes,dusttodust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欧阳翱挑高眉毛,想了想:“东西是偷走了。不过”
    众人屏息。
    “她偷走的只是赝品。”
    和其他人一样明显吃了一惊,阿雅蹙眉:“这么说,你一早就知道blackr。的目标?”所以才有备在前。
    欧阳翱笑得好像大马路上捡到24克拉钻石:“只是碰巧压对了。”
    “是什么东西?”司徒御影追问。
    欧阳翱瞥他一眼:“我已经提供了足够多的情报,”他的手臂枕在沙发扶手上“你不觉得我没有义务和必要再向你们提供任何信息了么?偷走的东西是什么,那是欧阳家的事,与你们无关。”
    这话说得纵使无情,倒也是人之常情。司徒御影神情不甘,却也找不出强求的理由。
    许失忆不服气了:“你不能这么不讲道理,没有我们大家的配合,你也抓不住奸细!”关键时候你小子就变节啦?!
    “请您不要这么说。”顾管家客气地插话了“首先,各位所谓的配合,不过是在这里坐坐喝喝咖啡,这对于找出奸细并没有起到任何实质性的作用,其次,如果不是因为你们的人擅自闯入欧阳家,也不会有今天发生的一切,然而少爷不仅没有责怪你们,反而还在最大程度上为你们提供了便利。少爷对于各位,已是仁至义尽了。”
    一番话说下来,欧阳翱的形象得到无限提升,简直就是善解人意、助人为乐又重情重义!许失忆张口结舌,怎么居然倒成了他们理亏了?
    君舞撇嘴,好个能言善辩的欧吉桑,怎么他们主仆二人把今天上午对他们三人施行的十大酷刑都忘光光了?不过欧阳家的人能守口如瓶对她来说最好不过了,君舞寄托的目光投向沙发处的贵公子:欧阳翱你小子干脆冷酷到底打发所有人回家洗洗睡了吧!
    “对了,”冷场时分,阿雅忽然问“既然露玛是blackr。,那么君舞老师和露玛就没有关系了吧?”
    “她们是同党。”
    司徒御影和欧阳翱异口同声回答。然后各自移开目光。
    守恒立马盯死君舞,一脸“哼,果然是你!”的表情。
    居然随随便便就把她的身份告诉了局外人!这两个家伙脑袋都被门夹了么?!君舞想要抗议,无奈目前不享有言论自由。
    阿雅瞧瞧对彼此的默契非常不满的二人,又瞧瞧无可奈何的君舞:“也就是说,君舞老师就是blackr。,我这样说不错吧”
    “真的?!”
    司徒和欧阳还未出声,响起了本不该响起的某人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推开的客厅门前,小薰难以置信地瞪大眼:“老师是blackr。?”
    君舞郁闷地以手覆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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