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疼痛,碎骨般的苦楚,夹杂着钻心的麻痒,非常难受。我俯地趴倒,两眼漆黑,搞不清楚身在何处,唯一能确定的,我倒在含水量丰沛的土地上。
    对了,我不小心从三楼失足跌落,掉进旁边的荒田里。
    真该死!我想起不是什么原因,让我做出如此糊涂的举动。隐约之中,认为这意外并不单纯,但我此时已无力去思考。
    说也奇怪?怎么都没有人发现我坠楼呢鼻腔内是野草混合泥巴的味道,腐烂的异样臭味,填充我的嗅觉,阻碍其他的气味;嘴里是沙沙黏黏的口感,恶心又难吃,想吐又吐不出来;耳里听着呼呼的声响,带有寒意的冷风吹抚我浸湿的身躯,不禁受寒发抖。
    好不容易,生出一些气力,强撑着双手,想让自己翻身坐起。没料到,比我想像中还要艰难。满身的烂泥,如蛆附骨般纠缠不清,难以驱除,更不用说限制我的行动,耗费更多的精力。
    我像条毛毛虫般,扭动爬行,费尽一番功夫,才终于触碰到水泥地。攀爬上道路,有如乞丐般仰天摊倒,有股活着真好的感觉。
    天空早已黑暗,两旁道路的路灯亮起橘红色的光线,吸引不少蚊虫趋进。附近的住家灯火通明,还有食物烹煮后弥漫的香气。
    “晚上了啊”我喃喃自语:“好饿喔!”不知过去多久,身体的痛苦逐渐习惯,我站起身,拐着腿一步一步困难地走回家。
    人常言:“家是最温暖的地方。”
    这句至理名言虽有它的道理,但偶尔有出现意外。
    我按了自家的电铃,感觉很奇怪。明明是自己家,却还要按电铃,但浑身泥巴的我,不按不行。
    叮咚!叮咚!出门迎接的人是爸爸,我们父子俩相互注视,他满脸铁青,嘴角抽动,额头微皱,似乎对我的惨样感到错愕。不过经历过人生大风大浪的他,仍处变不惊,平淡以待。我则耸肩表达无奈,露出“千百个不愿意”的神情。
    “我回来了。”我率先开口。
    “嗯”看得出来,父亲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我才好:“还好吗?”
    “你觉得呢?”我反问他。
    语毕,便听到我妈跑到大门说:“哎呀!是谁啊?”随即,我妈也瞧见我。
    “易殇!”
    甫望见我的模样,差点让她快要晕过去。浑身烂泥,满脸倦容,看得她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尽管眼眸中充满心疼,却愣在那边一动也不动,想讲的话噎在嘴里,说不出口。
    然后,又有一个我没意料到的人跑出来。
    该死!是沐紫。
    这小妮子居然到家了。我不敢直视她,因为这家伙肯定对我没去车站接她这档事怀恨在心,她的表情先是愤怒,小小的拳头握得很紧,对我宣示性的挥舞。
    随之她才注意到我的惨痛模样,神色软化,转为担忧,应该是良心发现。瞧了一会儿后,嘴角轰然失控,捧着肚子,狂笑起来。
    可恶的小妮子!
    “哇哈哈哈!”沐紫笑到眼泪都喷出来:“易殇,你在搞笑吗?”我没好气的说:“你觉得我会刻意为了搞笑,把自己弄成这模样吗?”
    “我不知道噗!哈哈”她笑到脱力,撑在门旁的墙壁上:“可是,真的很好笑哇哈哈!”眼前的三人就犹如图腾柱,毫无后续动作地凝视着我,一点也没有想要帮忙的意思。我有点怀疑,他们真的是我的家人与情人吗?
    眉角抽动,我忍不住询问说:“我能进去洗澡吗?”话说出口,我妈才终于有所动作,赶紧跑进屋内,取出一条毛巾给我,交代说:“先弄干净才能进屋来喔!”然后,视死守卫大门,不肯让我进去。
    呃怎么会是这个答案!
    浑身烂泥的我,居然没有进屋的权利会不会太可怜了啊?
    “外面有水龙头,你就自行解决吧?”我爸没有帮我说话,反而给出其他建议:“嗯,快去洗干净吧!”
    “我来帮你。”沐紫自告奋勇,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幸灾乐祸。
    我很清楚,这小妮子难得看到我更多出糗的模样,舍不得欢乐时光就这么结束。飞快地去打开水龙头,装上水管,接着用水柱对我喷洒。
    天啊!有够冷!
    一月的夜晚,湿冷的天气,加上水柱冲洗,寒楚彻骨。想闪又不能闪,任凭水柱喷冲,直到身体的泥巴绝大部份都被洗净后,才获准进屋的权利。
    我想,这件事绝对会变为我一生的笑柄,唉!
    洗澡、用餐,等到手边的事务告个段落后,疲惫的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心理有股感想:
    “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房间内,浅绿色的粉刷墙面,两门大衣柜、双人床、七个抽屉的铁制书桌、三隔层的木制书架,以及镜面被贴上世界地图的梳妆台,是与我共同生活快二十年的空间。霎时间,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好像很久没回自己房间。
    双人床上,沐紫没有注意到我进房,上半身靠在墙上,以慵懒的姿态,专注地阅读手中的读物,我随意撇过,看起来是本笔记。
    没有多想,乃因我房间内,到处充满纪录事物的笔记本,我写的。有心情、有散文、有小说,还有一些鬼画符等。我很喜欢把脑袋中想到的东西,用文字来记录书写。
    或许,她又翻到某本我写的东西,符合她的胃口,才如此专心观看吧坐到书桌前,打开我的电脑,随口地问沐紫说:“宝贝,你在看什么啊?”
    “”她无语。
    果然,不出乎我的意料。她没有回答我,仍沉静地观看手中的笔记本,翻看的速度不快,神情颇为认真。
    算了,这小妮子常常这样,我也见怪不怪。
    电脑打开,我上网浏览,观看一下最新的时事、漫画,小说等等,把当兵中的苦闷,用最喜爱的阅读来瓦解与消耗。
    直到我把这周的进度补完,却没想到这小家伙居然还没有看完,不免有些恼怒,皱起眉头,心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内容,让她能够无视我的存在。
    “沐紫!”我又叫了她一声,依旧是没理会我。
    一阵恼火涌上心头,我转身飞扑,跳上床去。殊不知,沐紫连正眼也没瞧,小巧的脚丫子一伸,踢在我的左脸颊上,冷冷地警告我说:
    “别吵!”
    力道不轻不重,却有种被羞辱的感觉。眼见突袭失败,不代表我已经放弃。
    随即重组攻势,伸手想要把笔记本夺下。可是,我的后续行动也被她给洞悉,另外一只脚丫子踢开我的手,叹口气安抚我说:
    “唉等等,我快看完了”
    我并没有因为她的安抚而感到消气。牛劲一起,更让我想要强走她手中的笔记本。看样子,似乎是该下重手的时候了。不料,沐紫居然抢先一步对我说:
    “易殇,这篇故事虽然挺狗血的,但结局看完有种淡淡的哀伤我觉得很棒。”蓄力的一拳,仿佛打到棉花上,有股被反震的难受。
    沐紫这番话,令我丈二金刚模不着头绪:“啥?你说啥?”
    “呐?这篇故事”沐紫合上笔记本:“不是你写的吗?不对,里面的描述,的确是你的文笔。”
    “哪篇故事呀?”我仍搞不清楚她的问题:“我写的故事这么多,哪里知道你说的是哪篇啊”“就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爱上自己小表妹的爱情故事彼此初次相遇的过程,居然是在女主角面前强暴自己的母亲,还真是让我意外,有承先启后的效果。
    中间的故事属于老套剧情,大少爷救下自己的表妹,两人逐渐熟悉,然后产生眷恋的情愫,并且与其他女人的相处中,才理解自己所爱何人,最后两人灵肉结合。
    后半段不尽满意,为了爱情放弃亲情,离家背景,要是你没写怀孕以及战争的因素,我还不知道你会怎么收尾”似曾相似的故事情节,让我有种说不出的悸动。我摸着自己胸膛,仿佛感受到沐紫口中那位有钱少爷的真实情绪无奈下的抉择,其实非如自己所愿。
    沐紫继续说着故事的情节:
    “倒是结局我挺喜欢的。再次踏上家乡,物是人非景依旧,凄凉惆怅,淡淡哀伤,然后执子之手,与子到老,颤抖中牵起彼此,挺有感觉”
    “能能给我看吗?”我对沐紫要她手上的笔记本。
    听了越多,越想要知道其中详细的内容,就算没有一丝记忆,身体却感受到无比熟悉。像是讲我亲身经历的故事,但我的人生,却没有这般过往。
    我不懂,自己干嘛特别有感触呢?
    “拿去。”说完,沐紫便把笔记本抛给我。
    黑色封底,银色大字。
    键
    原本困惑的双眼,从望见书本的第一秒,顿时拨云见日,漾出空灵的光采。
    是那本让我穿越时空的神奇日记本!
    “等等!”
    脑袋发出拒绝的指令,可是伸出的手已经来不及,就犹如慢动作的电影播放般,日记本以一种诡异的曲线,落进我的手中。好像不是沐紫抛给我,而是日记本主动跳掉我的右手上似的记忆已然恢复,巨变顿时产生。黑色的日记本“崩”的一声充气膨胀,变成一颗巨大的气球,然后抵达极限“碰”的一声破碎飞散,数不清带有黑墨的泛黄纸屑,围绕在我与她的身边,像是行星围绕太阳般的运转,把我与沐紫两个人团团包围起来。
    沐紫的眼神充斥着不解与疑惑,凝视着伸出手又拒绝的我。我马上就理解,她并非与我看到同样的光景,我们宛如处在不同的平行时空里。接着,我发现我整个人开始透明,散发起红色的光芒,肌肤、肌肉,接着是骨骼,仅剩下遍布在全身里的血管,随着心跳收缩扩张,忠实地执行自己的任务。
    下一秒,满天飞舞的纸屑停止不动,又突然由静转动,全数汇集到我的右手手掌中,变回原本黑色封底,写着银色大字的泛黄日记本。书页自动摊开,快速翻动,直到某一页时煞然停住。
    墨黑的文字跳出,纠结成一道道黑色的锁链,禁锢我的四肢,传来无访抗拒的吸力,硬生生地把我整个人给拉进日记本里。
    看不见,也听不见,丧失作用的感官,一片虚无的空间。
    拉扯的锁链似乎把我带入到某条漆黑的河流当中,逆流而上,诡异至极。我的思绪能并未中断,领会着水流过身体,理所当然的感觉。但我却能呼吸,而且又没被弄湿。
    黑暗当中出现一点光亮,逐渐地清晰,我知道自己正往亮点迈进,被锁炼给引领。
    随即,我冲破过去
    “你这个逆子!”
    中年男人的声音,怒气满盈。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弥漫四地。我的眼泪不自觉地流出,顺着脸颊留下,是因为这五个我都懂的单字,所组成的这个词句。
    有如一根尖税的利箭,狠狠地贯穿我的胸膛。
    痛,并非皮肉之痛,而是痛爱!
    声音之后,黑影落下。我昂首一看,一根棒状物朝我面前袭来。我正跪着,双手贴地,准备接受这一棍的打击。
    霎时间,来自我的本能的反抗,突破这具身体的顺从。想都没想,侧身避开闪过,左手一抬一挡,卸掉这棍的袭击;右拳蓄力,由下而上,双膝挺立弹起“咻”的破风一声,用上勾拳重击眼前男人的下巴。
    “你”中年男人嘴角蠕动,想说的话卡在嘴里说不出口,两眼慢慢上吊,翻白的瞳孔迷失神采,直挺挺的晕眩倒下。
    这拳,比我想像中还要沉重。心如刀割,忤逆的愧疚蔓延全身,两眼的泪水不受控制地继续流下。
    痛,很痛。
    “清琳”在场的还有一位中年妇人,捂住嘴既惊讶又不敢置信地注视着我。
    我的拳头已经放下,无法对眼前的妇人下手。
    “对不起。”
    这是一句毫无意义的道歉。
    转身闯开大门,头也不回地离开。奔跑在硕大的庭院中,但我却知道该往何处去,穿过凉亭,跃过小河,入眼帘的是一面红砖的石墙。
    本能地一跳一蹬,双手攀住墙头,轻而易举地越过这面墙。飞跃在半空中,我忍不着回头再望,是我很熟悉的西式洋房,心里头冒出一个声音说:
    “再见了,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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