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躺着一个看来约莫八、九岁的小男孩,兀自昏迷不醒。常天恒坐在床侧蹙着眉头沉思着。
    丁小缠向客栈的小厮讨来一盆热水,此刻正用着热呼呼的布巾擦拭小男孩布满血迹脏兮兮的脸颊。
    “怎么还不醒呢?”丁小缠拍拍男孩的脸。“我看还是去请大夫好了。”
    “不必了。”常天恒握住男孩的手,源源不绝的内力透过掌心传递到他身上,果然不半刻男孩便悠悠转醒。
    “呀,醒了,太好了!”丁小缠欢呼。男孩睁开眼,不一会,灵动的大眼睛就转了起来。“这是哪儿?我怎会在这里?”
    丁小缠插着腰,一副审问的口吻:“先说说你是谁,怎么会躲在一旁偷看天恒哥哥试剑?”
    男孩无辜的眨眨眼,委屈的说:“我哪里偷看了?是这人舞剑时没有控制剑气伤了我,我都还没和你们算帐呢。”他学丁小缠插起腰,凶巴巴的顶了回去。“说,你们害我受内伤,医药费该怎么算?”
    “什什么?”丁小缠一时反应不过来。
    “受伤的部分,念在你们没有将我置之不理的分上,收五十两银子便成了”
    他正要扳着指头开始算,丁小缠便嚷了出来:“你镶金的啊,受点小伤就要收五十两?抢人比较快吧!”
    男孩沉下脸。“你可别胡说啊,什么抢人?一条人命五十两不夸张吧?还是杀人杀惯了,人命在你们眼里不值钱了?”说着,瞄一眼常天恒,嘴角不屑的撇了撇。
    “你你你——”丁小缠气得张口结舌。
    “我我我,我什么?我还没说完咧。”男孩悠悠哉哉,皮皮的望着她。“至于受到惊吓的部分,小爷我大发慈悲酌收你们二十两的精神赔偿就成了。还没完——”他举起手挡在丁小缠发言前抢话。“因为身受‘重伤’,所以我有好一段日子无法出门乞讨,这些损失折个三十两也就罢了。”
    “原来你是个小乞儿啊?”丁小缠出乎意料没有破口大骂,反倒是一脸疼惜的望着他。
    男孩见到她心疼的模样,便顺势揉着眼睛,抽抽噎噎的假哭起来。“呜呜呜,对啊,我好可怜哟。没爹没娘,从小,乞食度日,你都不知道有多惨。”
    “对啊,好惨。”丁小缠恻隐之心一动,想到自己失去爷爷后也无依无靠了,跟着便放声大哭,简直比男孩的气势还要壮烈三分。
    “喂,你”男孩手足无措。到底是谁在装可怜哪?“你哭什么嘛,用不着这么同情我吧?真吓掉人的鸡皮疙瘩。”“五十两加二十两加三十两总共一百两我们哪来这些钱嘛!一样是孤儿,你也不要这么欺负人。”
    男孩受不了的翻翻白眼,被骗了。“看你们这一身寒酸的模样,想必也更拿不出这笔钱。不如这样吧,以后我就跟着你们,也好过有一餐没一餐。”说的挺豪气,仿佛施恩似的。
    丁小缠一跺脚,对着常天恒嚷道:“天恒哥哥,你瞧这小孩!简直比我还赖皮!”
    “你现在才知道你很赖皮了?”常天恒一直在旁含笑看着他们两人斗法,既不阻止也不出声干预。他知道眼前这男孩本就是有目的接近自己的,瞧他盯着他的眼神仿佛充满怨恨似的。虽然颇有演戏天分,但他常天恒是何等人,怎么会看不出他眼底潜藏的恨意?何况一个孩子能有多大本事?再怎么会隐藏总也是会泄漏出心底真正的情绪。
    不知这男孩为什么会恨他?退隐时这男孩连个形都没呢。当初错解丁小缠对自己有恨就已经够离谱了,两人都还是孩子呢。但这回常天恒确信自己并没有猜错,毕竟这男孩眼中强烈的恨意不容他错解。
    事有蹊跷,既然自己送上门来也没往外推的道理。没想到才步入江湖,名号都还来不及亮,事情便惹上身了。看来自己的行踪早有人在一旁虎视眈眈了。
    这男孩躲在一旁看他试剑引得口吐鲜血,想必身出邪派,并非如他所说只是个乞儿。何况方才传送内力时也试出他身怀武功,幸好功力尚浅,加上年幼,纯良的本性还未完全被邪恶蒙蔽,这才捡回一条小命。
    “谁谁说我赖皮?”丁小缠小脸泛红,想起自己也是硬要跟着他的,跟这男孩乱加罪名的行为还真有异曲同工之妙。没想到剑神常天恒居然这么吃香,男的女的、“大人”小孩都想赖上他——才踏入江湖就缠上两个小表,不知往后是否会像绑粽子似的跟上一大串?
    “我叫阿野,多多指教。”男孩伸出手大方的握了握丁小缠滑嫩的小手,随即又向常天恒伸出另一只手,挑衅的望了望他。
    常天恒含笑的握住他的手。“欢迎。”
    “撒野?你叫撒野!笑死人了!”丁小缠讨厌死这小表头,故意挑起战端。
    阿野正打算回嘴,常天恒便笑着开口:“小缠这个名字也挺好!”看到她射来一记杀人的眼光,常天恒话锋一转。“听。”
    不知为何,他竟下意识的偏袒起阿野这小男孩,明知两人只是孩子气的斗嘴,还是私心的帮了阿野。
    丁小缠哼了一声。
    阿野一笑,故意学她娇声唤着:“天恒哥哥,你说她叫小缠啊?一定人如其名,缠的你受不了喽?”
    丁小缠一拍床沿。“你叫他什么!?”没事也故意挑毛病的口吻:“你叫他哥哥?你这小毛头才多大,居然学着人家叫哥哥?不成,你要叫天恒哥哥。常叔叔”
    “哟!”阿野也不甘示弱的回敬她:“你也才多大?你都叫得起哥哥,怎么我却叫不起?平白要我矮你一辈,想都别想,除非你也跟着叫常叔叔。”
    “你你你——”丁小缠又张口结舌了。“你才不过八、九岁,我已经十七了你知不知道?天恒哥哥当你爹爹都说得过去,你羞也不羞?我”蓦地住口,像发现什么奇事的打量起常天恒和阿野两人,煞有介事的端详着。“说起来你们两人长得还真有几分相似,瞧那眼睛和鼻子该不会”说着,狐疑的看着常天恒,漫天嚷嚷:“你对不起我?”“胡扯什么?”常天恒哭笑不得。“就算我真有这么大的儿子,也早在认识你之前‘发生’的,说什么浑话!”
    虽然嘴里推翻丁小缠胡说八道的论调,常天恒心底却不由得涌上一股暖流,手也悄悄揽上阿野的肩纳入怀里。
    阿野在常天恒怀中呆怔半晌,眼里的戾色有片刻柔和。不知想起什么,却倏地离开他的怀抱,脸上重新浮现阴狠之气。
    “愈看愈像愈看愈像”丁小缠喃喃自语。“不如你收他作义子吧,反正这小表也缠定我们了。”
    “不要!”阿野反弹甚剧,见到两人愕然的神色,绷起的下颚和握紧的拳头在刹那间刻意放松。“我是说,这么一来就真要矮你一辈了,这可划不来。往后我要叫你什么?娘吗?”
    丁小缠心头一喜,佯怒道:“你这小表头挺油嘴滑舌的。”抿了抿唇,忽又一笑。“不过我更是愈来愈喜欢你了。”阿野恶心的吐吐舌。“真是受宠若惊,我愿意把这个荣幸让给别人。”
    “喂喂喂,你这小表太不知好歹”
    于是两人嘻嘻哈哈的斗起嘴来。
    常天恒深思的望了阿野一眼,在心中立誓定要找出他恨自己的原因。
    ***
    傍晚,房门外传来店小二的敲门声。
    由于替阿野疗伤之便,三人目前只订一房,还没考虑到住宿问题。此刻正一同挤在狭小的客房里天南地北的闲聊着。常天恒望望天色,还没到用晚膳的时间,不知店小二唤人有何事。
    “小二哥有事吗?”常天恒开启房门微笑着问。
    门外的店小二一脸欢欣喜悦的神色,紧张的搓着双手,结巴的说:“公子,飞飞龙堡谢谢堡主在厅前候着,请求见公子一面。”
    天哪,这小店肯定是上辈子烧多了好香才有荣幸让天下第一大堡的堡主亲临。这客倌不知什么来头,居然请得起飞龙堡这么大的阵仗。
    “飞龙堡?”常天恒皱皱眉,显然这个称号耳生得很。
    “我知道。”丁小缠明白他隐居十年?因此许多江湖上新窜起的门派一概不知,于是径自解释:“这飞龙堡在十年前创立,正好是你归隐时的事。创立者是现今堡主的父亲——‘天外飞龙’谢飞龙前辈。现在这个堡主是他的二儿子,江湖上人称‘玉面公子’谢苍碧。这飞龙堡在江湖上颇受好评,急公好义、惩奸除恶。两年多前飞龙堡的大当家谢苍穹在剿灭不归山庄一役时死于非命,因此飞龙堡这些年来在铲除不归山庄的事务上不遗余力”丁小缠滔滔不绝的说着。
    常天恒一听到“谢飞龙”这个名字便觉得耳熟。他朝店小二点点头。“请带路。”
    随着店小二来到厅前,只见一名面貌斯文的青衫男子负手端立着,身旁的店掌柜涎着脸,鞠躬哈腰的在一旁招呼,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
    青衫男子谢苍碧一见到常天恒,脸上由衷的散发出感激崇拜的神采。远远的就朝他一个拱手,扑地一跪。“晚辈见过常大侠!”
    店掌柜这一吓可不得了,慌忙跟着跪了下来,一脸惊惶的左右张望。莫非天皇老子光临这寒伧小店了?怠慢之罪可是要杀头的啊。
    常天恒微笑的扶起他。“谢少侠不必多礼。”见到这男子便真正想起十年前的往事了。当年这男子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大男孩,面貌上改变不多。算起来两人也不过相差六、七岁,受此大礼实在有点愧不敢当。不过他心里很清楚为何谢苍碧二话不说便跪地行礼,毕竟他是救了他们一家上下数十余口的大恩人。
    谢苍碧随着他的搀扶站了起来,眼眶迅速泛起感激的泪水。毕竟男子汉有泪不轻弹,他强忍着不敢掉落,但话声却不免有些发颤。“晚辈这些年来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能能见到恩公,以报恩公保我谢氏一族不致灭门的大恩大德先父临死前惟一的愿望便是便是能能”话声哽咽,几乎难以成句。
    常天恒微微挑眉,惋惜道:“谢老丈已仙逝了?”
    “先父五年前感染重疾,不治羽归。临死前的遗命便是要我谢氏一门世世代代记住恩公的恩情,以盼有朝一日能衔草以报”谢苍碧紧紧握住常天恒的手,灿笑着。“今日能够见到恩公,晚辈实在是太高兴了!”
    常天恒淡淡一笑。
    “晚辈已备好软轿,迎接恩公和恩公的朋友到敝堡小住。”谢苍碧一脸真挚的邀请,急切道:“希望恩公能完成晚辈这一点小小的愿望。”
    常天恒略一沉吟,想起自己一个大男人带着一个女子和孩子在江湖上行走的确有所不便,再加上看见他如此热情的模样,便点头答应了。
    谢苍碧大喜,连忙指使随行家丁进房请出丁小缠及阿野两人。
    店掌柜兀自站在一旁呆呆愣愣,这才知道这小店居然是住进了一个大人物。等会定要买串大炮竹挂在门外昭告世人。
    ***
    迎人的轿子还没到飞龙堡,远远的就听到一阵喧闹的欢声锣鼓庆贺声。这简直比数月前谢苍碧意欲迎娶的阵仗还要热闹三分。
    常天恒对这种大张旗鼓的行为有些不以为然,但显然这谢堡主认为不锣鼓喧天、普天同庆,就对不起大恩人似的。
    丁小缠和阿野几时见过这种热闹的气氛,两颗小脑袋好奇的不停探出轿帘东张西望着。不明白的人还以为这顶轿子里坐的定是喜气洋洋的新娘子,哪知不过是一个大男人和两个小表头。幸好轿子不是夸张的大喜红,否则常天恒会以为自己永远没有勇气踏出这顶软轿一步。
    飞龙堡的三小姐,也就是谢苍碧惟一的妹妹谢妤恬,领着成群家仆在大门口迎接着。
    谢苍碧一下马,她便迎了上去。“二哥。”一双妙目直往轿子探去,想要瞧瞧过世的父亲及兄长们经常挂在口边的大恩人长什么模样。
    堡里有座长生禄位就是供奉着这传奇人物剑神,里面也挂着一幅常天恒的画像。画像里的人身穿月白色的长衫,手里持着一把据说是杀尽天下恶人的擎天剑。画中的年轻男子有着俊朗的五官,潇洒出众的风采以及卓尔不凡的英姿,怕是潘安宋玉再世也不过如此;那一身正义凛然的气势,还有睥睨群雄的模样,当真有几分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威风。
    小时候的她每次犯了错被责罚时,就是对着这张画像“面画思过”爹爹和哥哥们都说这画中的男子是个救他们一族的大恩人。既然这恩人是他们的再生父母,就不能辜负的恩人赋予的新生命,定要立誓做个正直无私的人,一如大恩人。犯了错就是对不起大恩人,必须面对着画像忏悔,直到心底再无坏念头为止。
    剑神常天恒在父兄的口中就像是神话一般的人物,当时由于年幼对此人早已无甚印象,也不知他的事迹是否有让人夸大宣染了。画像中的男子明明就是一个少年人,和现在的她年纪也相差不远。一个才年方二十左右的人当真有那么大的能耐吗?瞧瞧她,也只能当个饭来伸手的富家小姐;二哥呢,年纪也比画中人当时的年纪大多了,虽然贵为一堡之主,但还不是享受着父兄打下的基业?剑神常天恒如果不是“神”那么肯定所有人都把他的事迹加油添醋的宣染流传了。
    小小年纪的她,内心常常转着这个问题。有时难免有几分怀疑不屑,甚至可说是讨厌这个人,毕竟每回犯错父兄都抬出这人的名号训诫她;但不能否认的,怀疑讨厌的同时,常天恒的身影也已经深深进驻她脑海了。年少的叛逆心性,总是故意把喜欢的人装作讨厌,其实哪知道自己原来竟是在意得要死。
    丁小缠迫不及待的首先跳下轿子,阿野由于有伤在身慢了一步,但也不甘示弱跟着跳了下来。
    谢妤恬一皱眉,还以为自已看错了。她狐疑的盯着谢苍碧,以眼神询问是否有接错人。
    谢苍碧微笑的望着紧接在两人之后下轿的人影,谢妤恬顺着他的眼光望去。这一瞥,真正震慑住她了。
    现在她才知道描绘他的那名画匠笔功有多么拙劣。
    那张画根本无法将剑神常天恒的风采形容于万一。年少的他毕竟有几分盛气凌人、骄傲自满,少年得志不说,更受着万人景仰崇敬,莫怪乎画中的他一副神采飞扬、志得意满的模样。然而眼前的这人,那眉眼间隐含的沧桑,若非历经许多轰轰烈烈的过往,又怎能拥有这一双温暖世故、看透人心的清澈双眸?那眼角的细纹仿佛刻划着世间最沉重的记忆,却又不显得自怜悲痛,只剩含蓄内敛的余波。他身上已不再有震骇迫人的光芒,反倒一如煦阳般温暖可亲。
    然而那一身浑然天成的潇洒风范,却是沧桑的岁月、沉重的记忆洗也洗不去的。
    谢妤恬一张俏脸忽地酡红起来,那羞涩腼观的模样,一如看见久违的情人般,眼里的倾慕如此赤luoluo的揭示着。
    丁小缠一个箭步跳到她身旁,小手在她眼前乱挥。“看够了没?发花痴啊!”声音里强烈的不满仿佛手中的珍宝被人侵犯般剑弩拔张。
    谢妤恬回过神,像做错事被逮到的小孩,脸上红潮更甚。见到喊醒她的竟是和常天恒一同前来的女子,心里居然微微发酸。不过就是个小女孩嘛,蹦蹦跳跳活似没个教养的猴子。但良好的闺合教育让她不由得端正丽容,勉强笑道:“姑娘远道前来,请里面稍事歇息。”
    见到常天恒及阿野随同谢苍碧进了大门,丁小缠小声的在谢妤恬耳边恐吓:“不准你再这么看天恒哥哥,懂吗?要不我可不饶你。”抡起小拳头在她眼前作势晃动一下,随即跟了进去。
    谢妤恬怔怔的站在原地。她这是在威胁她吗?
    ***
    风闻剑神常天恒目前身在飞龙堡作客,各大门派掌门均不约而同前来拜见探视这一代传奇人物。
    原本男人议事,女子与孩童不得抛头露面,更不可能干预旁听。但常天恒原就是不拘小节的人,丁小缠非得瞧瞧热闹,阿野也别有居心的从旁附和,于是也就随他们了。在场的均是江湖中俱有门望的一派之主或武林高人,脸上虽然带着不以为然的神色,但也没人敢议论。毕竟能见到这传奇人物才是正事,其他的都不重要。
    可是为什么剑神身边会跟着两个小表头呢?众人莫不在心里猜测,何时一代英豪改行当起奶爹来了?
    瞧那两个一大一小的鬼灵精一脸看热闹的好奇,常天恒却仍是好脾气的温和态度,真让人猜不出三者之间的关系。丁小缠总是亲昵的扯住常天恒的衣角,占有欲甚浓的霸住他身畔的位子,那模样颇有几分情人的味道。可偏偏常天恒一脸任她蹂躏的疼宠,简直就是把她当个爱撒娇的孩子,脸上却没半分对待爱侣的情意而阿野更奇怪了,有时不由自主的黏住常天恒,有时又像个和父亲闹别扭的小孩,经常离他远远的,脸上的神情总是复杂难测。
    有人心里难免臆测,莫非这三人是全家福?看阿野的年纪应该是常天恒退隐后所生的孩子吧?两人真有几分相像。或许这就是剑神退隐的原因?有了家庭总是不便继续在江湖中打打杀杀;但丁小缠的年龄又不对了,瞧那模样怎么也不可能生出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她自己也都还是个大小孩呢。何况剑神常天恒有可能看上这种长不大的小表头吗?
    众人又是一番景仰崇敬的寒暄,有的人虽然想询问常天恒为何会毫无预警的退出江湖,又为何一声不响的复出?但毕竟在江湖中打滚久了,每个人心中都清楚各人自有个人的苦楚无奈,于是想问的话也继续留在心里当个永远不解的疑问。
    武当掌门无尘道长朗声一笑,诚挚的握着常天恒的手。“常大侠,武林正是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你回来的正是时候!”
    常天恒也由衷的发出喜悦的笑容。“多谢道长谬赞,天恒愧不敢当。”无尘道长完全没变,依然是十年前那副爽朗正直的模样。只是十年来为正义奔走,眉宇间难免添上几分沧桑。
    “敢当的、敢当的!”无尘道长呵呵大笑,眼角却不由得泛起感伤一晷悦的泪水。“你这小伙子一走就是十年,当真忘了老哥哥我了!?”方才客套词说完了,真正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他大力抱住常天恒,用力拍着他的背脊。“逍遥够了吧,舍得回来了?”
    其实两人也谈不上什么深厚情谊,只不过十余年前曾联手在长白山附近诛杀一帮大恶人,并且剿灭了当时堪称武林第一大邪帮的山寨。那场战役当真是风云变色、鬼哭神号,仅仅他们两人便一举灭了山寨七十余个歹人,轰动整个江湖。事后,两人一同在山脚下的小酒馆里大醉三日,把酒言欢,真正是畅谈交心的好朋友。无尘道长生平滴酒不沾,那回是惟一一次破例,此后就算想喝也没那兴致了,因为那次是两人仅有的接触。
    这十年来独自一肩扛起维护武林正义的责任,虽然有不少急公好义的同道中人,但无尘道长心中总是觉得缺少什么。或许是不对味吧,总之他心中念念不忘的就是这个相处仅仅数天的“小朋友”
    常天恒自从下山后,头一回觉得自己早该回来了。瞧无尘道长发白的两鬓,布满粗粗浅浅纹路的脸颊,这老人从来没放弃过拯救日渐腐败沉沦的正义啊。而自己呢,因为十年前的伤心往事,于是便忘了年轻时立下的伟大心愿了吗?
    常天恒也回他一个紧紧的拥抱,平和宁静的脸上出现少有的激动。或许没人看得出来,但丁小缠却清清楚楚感觉到他淡然的外表下、无波的心湖里燃烧着怎样的热情。他活过来了
    丁小缠离他最近——除了拥抱中的无尘道长外。于是她悄悄伸出手,默默的接过常天恒手中的玄天剑,好让他能更尽情的拥抱,顺便宣泄心中奔腾的情绪。
    常天恒微微讶异,湿润的眼眶对上丁小缠了然包容的眸光。他给她一个微笑,暖了两人的心窝。
    谢苍碧虽然年少,但也感觉出两人间平淡却隽永的情谊。这对忘年之交一个平凡的拥抱,不知怎地也让他红了眼眶。真正的英雄惜英雄是否就是如此?
    峨媚掌门慈云大师轻轻咳了咳。她是女尼,却自诩不让须眉,实在不想让这个喜悦中带着感伤的场面弄掉了眼泪,于是首先打破沉静。“常大侠回来的正是时候,武林大会将在三个月后举行,届时将选出悬位已久的武林盟主。放眼江湖,实在没人比常大侠更适此位。”
    常天恒微蹙眉头。“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前辈不知几何,天恒不过一介武夫,何德何能担此重任?大师说笑了。”
    无尘道长一掌拍在他肩上,朗声笑道:“谦虚什么?我们一干‘前辈’老的老、死的死,要不就都身在红尘中、心在红尘外了。何况大都是一派之主,帮中事务繁多,怎么能分心处理其他?新一代的武林就要新一代的人去掌理,你是不二人选!”
    谢苍碧也大声附和道:“正是,常大侠的丰功伟业天下无人不知,再怎么德高望重的人也比不上常大侠的一半!如果常大侠没资格,天下更没人有资格!若不是由常大侠担任武林盟主,我飞龙堡第一个不服!”
    显然他是兴奋过头了,殊不知此言得罪多少武林前辈,在座有一半年龄都可当他祖父了,哪个不是披荆斩棘一路浴血过来的。幸好也没人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大家都知道他此举是为了让常天恒不再推却,更明白谢氏一门有多信服这位江湖奇人,自然眼里心里只有常天恒一个能人。
    丁小缠呆呆的喃喃自语:“哇,这么一来我不成了盟主夫人?那有多威风啊,在天上的爷爷知道了肯定开心死了。”
    她的话声虽小,一旁的阿野还是听见了。“你羞也不羞?天恒哥哥说要娶你了吗?白日梦作多了可会精神错乱的。到时别像只疯狗乱咬人,我可是会大义灭亲的哟。”
    丁小缠柳眉一竖,哼哼讽刺着:“是啊,对着一只疯狗大义灭亲,同类相残啊?”
    不小心落个下风,阿野气得牙痒痒,于是顾不得场面严肃,一来一往小声的斗起嘴来。
    对于慈云大师提出由常天恒担任武林盟主一职的事,所有人都一致赞同,纷纷鼓动说服着。
    点苍掌门方青海微微一笑道:“无尘道长所言甚是,新一代的武林该由新一代的人掌理,若常大侠此番未适时复出江湖,想必届时诸派掌门定会推举飞龙堡谢堡主这位年轻有为的少年英雄出任武林盟主。毕竟当初谢堡主为了解开不归山庄的女魔头在武林中人身上下‘中秋断肠散’的致命符咒一事上,着实不遗余力,甚得天下人爱戴称道。”
    谢苍碧一听,白净的脸上立即泛起如云红潮。“我我算什么?和和常大侠比起来,我的所作所为连个边都沾不上!”说得结结巴巴心虚不已。怎么茅头会指向他,自己这一点小小事迹凭什么拿出来和人比较?虽然飞龙堡声名鼎盛,但和在座任何一个前辈比起来,又怎么上得了抬面?
    果然没有一个人出声认同方青海的话。虽然谢苍碧己经称得上年少有为了,但武林盟主是何等重任,在历经诸多战绩的前辈高人眼里,显然还不入他们的眼。
    常天恒忽然拍拍他的肩,给他一个肯定的笑容。“无须妄自菲薄。”
    短短几个字倏地让谢苍碧生出强大的信心,别人怎么认为不重要,但让自己毕生惟一崇敬的人肯定,这比千言万语都还来得中听。他感激涕零的望着他,心中更加的尊敬这个恩人了。
    众人依旧不停的劝说常天恒,丁小缠忽然道:“武林盟主都要做些什么事?”
    “这”无尘道长怔了怔。“替江湖上排解纷争、赏善罚恶、主持公理、维持正义嗯,还有带领各大门派走向光明的康庄大道。”
    丁小缠小脸一垮。“那不是很忙吗?天恒哥哥不就没有时间陪我了?”
    慈云大师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实在挺喜欢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可不只这些呢,武林盟主还要负责惩奸除恶,消弭争端,领导众人铲除邪派——例如不归山庄。”
    丁小缠脸色一变。“那不等于送死吗?你们自己不干这苦差事,倒都堆给天恒哥哥了,什么居心嘛!”
    常天恒低叱道:“别说孩子话。”
    丁小缠嘟着嘴。“本来就是嘛。听说人人都爱抢当武林盟主,真搞不懂为什么。”
    方青海微笑道:“武林盟主确实享有许多好处,不但各大门派需听命武林盟主,还可享有荣华富贵,受到万人景仰。武林盟主一如江湖上公认的武林皇帝,不但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更可调度各门各派的兵马,操有众人的生杀大权。”他停了停,又笑问:“你知道皇帝拥有什么吗?皇帝有的,武林盟主都有,而且还更多。”
    丁小缠秀眉微蹙。“也可像皇帝一样拥有后宫粉黛三千吗?”
    方青海哈哈一笑。“以你天恒哥哥的人品,只怕三万都不只!”他促狭的看着她。“而且不用进贡选妃哟,肯定全是自愿的。”
    丁小缠一惊当真非同小可,紧紧抱住常天恒结实的腰身,霸道的说:“我不准天恒哥哥当什么武林皇帝!谁爱当去当好了!我看你挺垂涎这个位置的,不如你替天恒哥哥吧!”
    方青海脸色微微一变,强笑道:“我一个小小的点苍掌门哪来这么大的能耐,这个位置当然非常大使莫属。”
    “不管不管!我不管啦!”丁小缠头摇得像波浪鼓,耍赖的号淘大哭。
    常天恒苦笑的抚摸着她藏在怀里的蛲首,安抚的揉了揉。他抬起头对着众人笑了笑。“此事不急在一时讨论,三个月后武林大会上再谈不迟。”
    众人都怕了这个哭嚷不休的小女孩,纷纷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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