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出相机——拉近镜头——咔嚓!

    反常的天气,让整个火车站弥漫反常的气氛:失去了目的性,像高考后的暑假,像大家庭里长辈突然离世的长房儿媳,像重新抓到的一手牌,像闯进空无一人御膳房的饥饿土狗……

    浓云密布,天色已晚,可天地间是异常的明亮,仿佛白夜。

    许愿站在白夜边缘,头顶是簌簌而下的雪,脚下是绵延无际的雪,她心中只剩一件事、一个地方,可她还不知道,这件事永远无法实现,这个地方,永远无法到达。

    无知无畏的坚毅,有情有义的勇敢。

    林、李二人分别前,林一山特地嘱咐望:“把我的照片拷给我。”

    李望随口答应,林一山又强调:“拍我的照片,和我拍的照片,拷给我。”

    某一年五四青年节,研究所组织青年摄影大赛,部门助理发动所有人报名,林一山说没有时间拍,助理就说:“您之前拍的照片也行,团委说了,要先保证量,摄影水平还在其次。”

    林一山为让小助理交差,让小助理在他电脑里挑,小助理一眼就挑中了这一张。

    “林博士,这是谁呀?”

    林一山扫一眼电脑屏幕:“雪景漂亮吧?”

    “我记得过年期间,d市没有这么大的雪。”

    “是东北啊,我出去玩拍的。”林一山在考虑课题组几个人的分工,思路屡被打断。

    “所以她是谁呀?”

    “路人。”

    棉服里手机震动,许愿掏出来看了一眼,是妈妈嘱咐她不通车就回家。

    林一山已经走近,这个女学生成了她通往目的地的绊脚石,许愿没作他想,两步迈进雪里,把路给人让了出来。

    ☆、六十六

    李望站在侯车室门口, 雪地里没几个人, 他早就锁定林一山。

    “你怎么出来了?”

    “太他吗吵,太他吗挤了, 我要不出来,不光腿瘸,心都得瘸了。”

    “烟呢?”

    “牙疼还抽?”显然不是反问句, 边说边给林一山找烟。

    他给林一山点一棵, 又给自己点一棵。林一山猛吸一口,望着远处的广场说:“止

    疼。”

    由于没有目的性,许愿在雪地里走出一串鬼画符的脚印。

    此刻离林、李二人不远, 也不想着避雪,头顶又是雪又是水,像只被雨淋的白毛鹦鹉。

    一个乞丐走过来,掂了掂手里的牙缸, 硬币零钱发出脆响,乞丐嘴里含叨:“新年行大运……恭喜发财……”看到眼前站着的女学生,马上改口道:“学业有成, 幸福美满,走桃花运……”

    许愿侧身扭头, 刻意不看他。

    老乞丐又绕到她面前,凑得更近, 还是那套说辞:“姑娘,给你拜年呢,学业有成, 幸福美满,走桃花运……”

    许愿无暇应付,又让半步,准备走。乞丐侧跨一步,紧挨着许愿递出牙缸:“你到底要不要幸福?”

    许愿花一秒钟看了乞丐的脸,长期日晒的肤色,目光有神,并无病态。看刚才的阻拦动作,四肢健全,身强体壮。“让开。”

    “姑娘,你没礼貌啊,你今天不给钱,就是不要一年的幸福!”

    “凭什么?我幸福不幸福,跟你有什么关系?”许愿脑子钝钝的,此刻的反问只是本能。

    “我就是给你送幸福的啊……你不给钱……”

    “当啷!”茶缸里掉落几枚硬币。

    林一山正在掏兜,裤兜什么都没翻到,又去翻外套,边翻边问李望:“有零钱吗?”

    李望递给他一张折得扁扁的五元纸币,林一山接过来投进茶缸,老乞丐换了目标,掂着茶缸,站到林李二人面前,把许愿背在身后。

    许愿看着他们三个:一个老乞丐喝汤喝到一块肥肉,口水都要淌下来了;一个偏脸大侠浑身上下摸钱,摸到了就往茶缸里扔;一个又高又瘦的背包客,瘸着一条腿,裤脚下露出一截碎花布……

    碎花布太惹眼,许愿倒是见过。老家的人用“的确良”布面给新生儿做棉褥子,手巧的用纯色做枕套,上面绣着大花,再绣几个大字“花开富贵”之类。

    李望意识到,有人在看他受伤的脚踝,忍着酸痛挪了挪伤腿,有点难为情。

    “外面太冷了,进去吧。”林一山把乞丐的茶缸装到七分满,说这话时,狠狠地看着许愿。语气云淡风轻,可眼神有内容。

    许愿心领神会,跟着进了侯车室。

    侯车室有十几个,分列过道两侧,因为方向不同,许愿和他们不在同一侯车室。眼看林李二人往前走,许愿在自己的侯车室门前停住,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叫什么。

    李望因为腿伤走得慢,她就紧赶两步,拉了拉李望的衣角。

    “谢谢你们,我的侯车室到了。”

    侯车室已然成了露营地,嘈杂混乱,林一山的牙又猛地疼了起来。

    三人站在许愿的侯车室门口,安营扎寨的人已经躺到他们脚边。有人经过,三个人被挤到墙边,旁边是一台自动贩卖机,形成逼仄的私密空间。

    “都晚点了,你进去也走不了。”说话的是李望。

    “你腿上是什么?”

    “扭伤了,这是药。”李望靠着墙,金鸡独立。

    碎花布露出来一大截,许愿弯腰看去。果然,碎花布缝成长方形口袋,两侧逐渐收成绑腿的带子,手工不错,针脚细密,口袋里面装了厚约一厘米的东西,隐隐闻得到药味。

    林一山捂着左脸,压抑着牙疼的烦燥听他们对话。好在女学生的声音不难听。

    许愿吸了吸鼻子,李望尴尬地放下脚。

    “香不香?”林一山问许愿。第一次看她的脸。

    大一上半学期,许愿把高三的亏空补回来了。吃得多,睡得好,学习压力不大,她恢复了少女的红润面色。几缕头发被雪水沾湿,贴在额头,室内温度高一些,她比雪地里放松一些。

    这是句玩笑,可许愿没领会到。

    “这药敷多久了?”许愿没看李望,看的是林一山。

    “昨天中午……”昨天上午下山的时候崴的,半背半扶地到山脚,砸碎了药,缝好了袋子,再敷上,已经中午了。林一山边想边答。

    许愿没再说话,蹲下来帮李望解药袋子。“这药劲儿太大,再敷你腿要废了。”

    李望脚不敢吃力,虚搁着。许愿熟练地解下药袋,拿在手上仔细看了看,药袋被拦腰裱了两行线,草药还是均匀地铺在袋子里,没有破损,没有外漏,只是水分挥发了一部分,手感半硬。

    林一山看向李望的脚踝,完全消肿了,淤青变成深浅不一的紫,看上去无大碍。

    突然,侯车室里有阵骚动,席地而卧的人纷纷爬起来。广播第二遍,许愿捧着草药袋,认真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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