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我没有去找,当时的我不知道、也没想过能为这间学校做些什么。后来,姐姐二十岁了,社区每年会邀请当年所有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去社区会馆庆祝成年。那是一个盛大的典礼,所有人会穿上传统服饰,热闹地聚在一起,迎接新的人生航程。
    “姐姐收到了邀请函,她那天穿着一身朱红色的汉服,裙裾绣着白鹤,呼应肩头雪白的皮草,头上绾着一只黄金的小头冠,垂着步摇,美得非常庄重。我们全家都走路一起陪着她去庆祝。街上不时有穿着重重叠叠和服的女孩子走过来,惊喜地看姐姐衣服上带金线的绣工,赞叹她翘头履前高高的云朵形状的鞋尖,借过她的洒金长柄团扇把玩欣赏。
    “到了市民会馆,在一片青春洋溢的热闹祥和里,我们看到了人群中有两位坐在轮椅上的姑娘。她们的样子比其他二十岁的女孩显得更加矮小幼齿,后背无法挺直,肩膀倾斜,脸上的五官也有种微妙的失调。但和所有年轻人一样,披戴着盛装,画着节日的妆容,头发盘得整整齐齐,满脸笑意。
    “轮椅后面站着一位梳着干练短发的女士,轻微驼背,动作麻利。虽然她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但热情活泼的举止却令她看起来亲切有加。她也像其他人一样,轻呼着欣赏起姐姐缀着珍珠的步摇,和我们磕磕绊绊说几句自学的中文。我灵机一动问她是否认识樱井超市里工作的石川君,就这样,我们认识了启智学校的校长鹤川。
    “后来我们才知道,鹤川校长脸上的疤痕来自于年轻时在公交车上的一场车祸,因为她是未婚女性,伤的又是面部,保险公司赔偿了一笔相当巨额的数字。她拿到那笔巨款,想到终于可以实现从小怀揣的帮助他人的愿望,于是在几个选项里斟酌了很久之后,选择了比较贴近自己师范专业背景的计划。她向政府申请,开办了一家小小的启智学校。
    “成人礼之后,我们应鹤川校长的邀请到启智学校参观。虽然在校长的理想里,她希望所有的学生都能学习社交技能,更好地融入社会,但从实际情况来说很难实现。像石川君那样顺利找到工作的年轻人还是只占少数,更多是生活很难自理的孩子,从五六岁,到十七八岁都有。
    “我们见到这些特别的孩子,都感到有些手足无措。有人的眼神会在天花板上毫无目的地游走,唤不起他的注意力;有人会躲避别人的眼神,无法交流;有人说不清楚需求之后,会有些暴躁的情绪,拍打自己的身体。午餐一般是大家比较愉快的时间,所有学生都会很乖很平和,我们会帮着行动力强的学生们,把餐食从厨房抬到餐厅,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体力工作。
    “当鹤川校长知道我学了很久的画画时,她忽然热情地拉住我的手,问我愿不愿意在课余时间教这里的学生学画画。她急切地说,很多人都以为,启智学校里面的孩子,只要学会自己吃饭穿衣,满足温饱,并且适度地学习一些生存技能,就足够一生所需了。
    “她说,这些孩子不是静止的布娃娃,他们的智力有限,但灵魂与肉体并不麻木。他们和所有飞速成长的年轻人一样,有荷尔蒙带来的情绪躁动,有多巴胺促成的学习欲望,他们也要在力有不逮的时候学习处理低落,会从成功里体验到成就感。
    “他们被装在钝感的外壳里,和敏感的欣赏力一起被包裹了起来,他们需要一点光,需要美丽事物带来的愉快。鹤川校长说,你们不要再帮忙抬味增汤桶,清扫院子了,去教他们画画吧。
    “校长很快按照我开的清单准备了丰富的美术用具,大量的卡纸、素描册、油画棒、水彩颜料……那些美丽的颜色吸引了学校里的孩子的注意力,他们开始用平静的目光观察画册里的每一页。
    “我带了很多学校里学过画画的同学们一起去,他们都以极大的耐心,和那些特别的学生们头碰头地坐在一起,从握笔开始教起。从刚开始无法连贯的线条,到颤抖的直线,当终于有学生用红色的油画棒慢慢勾勒出一颗圆圆的苹果时,大家都开心地大叫起来。
    “我们很快发现,这些孩子们眼睛里的世界和我们不同,写生的时候,他们会用非常奇异的色彩去表现自然界的光和暗。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发现他们画的人物不喜欢笑,大多用侧脸示人。他们会把平行于地面的物体和垂直于地面的物体画在同一个平面,他们画坐在桌旁的我们,同时画上也有桌上物体的俯视图。
    “那感觉太奇妙了,你从课本上知道,梵高喜欢用自然界不存在的铬黄色,毕加索会把正脸和侧脸的五官画在同一张画布上。你从课本上知道,大师们眼里的世界很有可能和我们平凡人看到的不同。当你面前真的出现了可以看到不同世界的绘画者时,你会惊叹,曾经听过的传说竟然就在自己身边。
    “整个高中时期,我和我的同学们都没有放弃在启智学校的绘画课程,启智学校的学生们也越来越熟悉我们,他们变得更开朗,每次都会用雀跃的表情做出欢迎的姿态。也有美术教室的学弟学妹们加入进来,保证会将绘画课程一直进行下去。
    “我根据这些孩子们独特的创作视角,总结出一篇报告,附加在我的艺术大学申请表里。鹤川校长读了那篇报告之后,又写出了一份策划案,向区役所申请,在启智学校加盖了一间小小的画廊,用来展示学生们越来越丰富的作品。
    “你知道吗,在画廊的玻璃门上,喷绘了那只红色的苹果。那是一切的开始。”
    我心潮澎湃地听完麦琪的故事,回想起我曾经在海特区的墙壁角落涂鸦过的红色苹果,理解了当时麦琪为什么会对我大加赞叹,它一定触动了麦琪心中很美好的一段回忆。
    我为自己原本狭隘的思维感到羞愧。没错,每个人都有从艺术找到乐趣的可能,艺术也从来不会轻视任何参与者,它会从各种不同的眼睛里展现不同的魅力,既带来宽慰,又翩翩起舞。
    这份美好应该在猎人角继续下去。
    我沉思了一会儿,把麦琪、巴斯光年、尼尔和夏天叫到身边。
    我沉吟着问道:“你们有没有想过,让这个美术教室可以实现资金盈利,让它自己养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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