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独孤后便启程带着宫卿回了京城。那边,圣旨下到了睿王府,睿王便和江王妃,慕灵庄一起随着宫中来使驾车前往南华禅寺。
    睿王心知此行的目的是什么,江王妃也知道。两人郁郁不乐,各怀心思。唯有慕灵庄还算轻松,因为她在家中被关了数日,终于得了机会出了家门,她打定主意一有机会便再次出走去找沈醉石,既然已经做了,就一不做二不休。她不怕阿九,而沈醉石也不怕。两人都是逼到了绝处,一见如故,惺惺相惜。
    回到皇宫,独孤后立刻召见了群臣,将宣文帝龙体欠安的消息散布了出去,但只说是微恙,要静养。接下来,独孤后便进行了各方部署,京畿营,左右卫,确保万无一失。唯一的隐患此刻被软禁在南华禅寺,她也就放心了大半,专心的等待着慕沉泓的归来。
    宣文帝的寝宫,被布置的密不透风。独孤后找了一个年老体弱的太监,假装成宣文帝病卧在床,帷帐之外,由太医院的御医每日来号脉,熬药。一切都掩饰的很好,无人怀疑。而行宫之中的宣文帝已经秘密从万寿宫换到了阿九的寝宫里,由阿九和薛林甫照顾。
    宫卿因为在行宫里的一番建言很得独孤后的欣赏,回到宫中之后,独孤后便让宫卿住在坤和宫,方便随时和她商议对策。
    行宫四日之内没有消息,独孤后和宫卿都是心悬一线,希望薛林甫能有起生回生之力挽回宣文帝的生命。可惜,第五日的清晨,沉香从行宫赶来,求见皇后。
    皇后急忙将她召进来,沉香跪下道:“公主命奴婢给皇后娘娘送一方手帕。”
    皇后看着沉香手中的一方白色的丝绢帕子,什么都明白了。
    宫卿也瞬间明白了。
    宫人悉数退去,独孤后坐在鸾座上,以手支额,泪如泉涌,心里的痛悔和恐惧将她压得快要窒息。若不是她一时嫉恨莽撞,宣文帝绝不会英年早逝,论起来,是她害死了宣文帝。她心里一直认为宣文帝继承皇位大部分都是她和独孤家的功劳,再加之这些年来,宣文帝享乐安逸,她从心底里并未觉得宣文帝有多么的强大伟岸,也从未觉得他是她的依靠,但此刻,听到宣文帝驾崩的消息,她终于知道,自己错了。
    她从未这么怕过,惶恐无依。数年来高高在上的威仪一朝间灰飞湮灭,她如同一个丧夫的普通妇人,涕泪交加,伤痛欲绝。
    宫卿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此刻也忍不住眼泪潸然而落。
    “母后节哀,此刻还不是哭的时候,太子可有消息?”
    独孤后泣道:“霍显今晨赶到了安西,此刻已经见到了太子。”
    宫卿听了心里大安,低声道:“母后勿急,□□日大约就能回来了。”
    失去了丈夫,此刻更加凸显出儿子的重要,连带着一向看不顺眼的儿媳也觉得成为了眼前的一个依靠。一向并不怎么信菩萨的独孤后担忧伤心加上恐惧,晚上睡不着开始抄写经文。然而,越是心急如焚,越是出事。
    第三日边关战报呈上来,慕沉泓离开的当日,高昌王突袭夜郎。
    独孤后将此事告知宫卿。
    宫卿道:“不会这么巧啊,定是朝中有人透了讯息过去。母后要严查此事。”
    独孤后点头,一脸忧色:“还有一件事,霍显昨日未传消息回来。”这才是真正让她害怕的事情,此刻,慕沉泓的安危,比半壁江山更重要。
    宫卿听到这儿心里重重地往下一坠。秘司营有一套独特的传递讯息的方法,这个她听慕沉泓说过。若是一切顺利,霍显不会不传消息过来。
    第四日仍旧没有消息,独孤后按耐不住,将宫卿叫来商议,宫卿一听也是心急如焚。这到底是怎么了?莫非是途中出了什么事?
    “母后,行宫那边情况如何?”
    “我当时和阿九约定,没事就不派人来报信,以免让人生疑,这两日没有消息,应该是一切正常,幸好这是冬日,屋中多放些冰,”独孤后说不下去,背过脸去。想起往日宣文帝慈祥亲和的眉目,宫卿的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母后勿慌,此时最为关键,千万不要被人瞧出破绽,只要行宫之中不泄露消息就好。”
    “有阿九在,不会有事的。”
    独孤后以为行宫万无一失,其实已经是风云突变。
    宣文帝薨后,阿九很怕,将薛林甫留下看守,自己立刻搬出寝宫,住到了万寿宫。
    连着几日,她都睡不着。宣文帝的突然离世,让她觉得自己骤然失去了很多。她不再是被人捧在手心的天之骄女,慕沉泓登基之后,宫卿将母仪天下,自己从此再也不可能撼动她分毫。而自己的婚事,以前尚有宣文帝支持,以后由独孤后和慕沉泓做主,想要嫁给沈醉石,恐怕更是难上加难。
    这种对未来的恐慌甚至压过了对父皇辞世的悲痛。她想到的更多的自己地位的改变,自己利益和权势的流失。
    一夜未眠,天光快要大亮时,她才恍恍惚惚睡着,时睡时醒地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她听见外殿有人在悄声说话。
    “你知道么,沈大人和郡主私定终身了。”
    “郡主怎么敢?”
    “郡主眼看就要被送去和亲,所以就豁了出去离家出走,巧极了碰见沈大人。这就是天意。”
    “你怎么知道的?”
    “那日,江王妃跪在皇后娘娘面前请罪,我亲耳听见的。”
    阿九残存的睡意一下子消散了,她腾地一下子坐了起来,疾步出了内殿。
    外殿值守的两位宫女正围着一炉火盆悄声细气的说着。
    阿九飞起一脚踢翻了两个宫女中间的火盆,红色火炭一下子滚落在地毯上,瞬间,燃起一股子焦糊之气。
    两个宫女吓得跪倒在地。
    “公主息怒。”
    “说,慕灵庄和沈醉石是怎回事?”
    宫女拼命叩头道:“奴婢不敢,皇后娘娘会杀了奴婢。”
    “饶你不死,说。”
    “元宵节那日,江王妃向皇后娘娘请罪。说是郡主离家出走,遇见沈大人,两人私定了终身。皇后娘娘便削去了郡主的郡主头衔。”
    阿九气得浑身发抖。好啊,居然一切都瞒着自己。
    慕灵庄这个贱人,好大的胆子。瞬间雷霆暴怒之气燃遍了全身,心里更是涌上来一股杀意。
    “来人,去南华禅寺。”
    她目赤欲裂,返身取了一柄宣文帝留下的佩剑,气势汹汹地带人出宫而去。
    倾城时分,山雾尚未散尽。南华禅寺笼罩在一片稀薄的晨雾中,隐世独立,宝相庄严。
    江王妃带着睿王,郡主,名为宣文帝祈福,实为软禁。寺院外守着独孤后派来的宿卫,见是阿九公主,问也不敢问,便放了进去。
    阿九带着数位宫女内侍径直入了寺院大门,僧侣见到匆忙见礼,阿九置若罔闻,径直进了寺院后面的僧房。
    主持匆匆赶来,见到阿九忙道:“公主驾临,贫僧有失远迎。”
    “郡主住在那里?”
    “公主这边请,郡主住在西屋第二间。”
    阿九径直走过去,一脚踢开了房门。
    慕灵庄正坐在一面铜镜前,侍女正在为她梳头。乳母周氏站在一旁,绞了一条手帕为她擦手,那一双纤纤玉指透明一般白皙如玉。晨光里,他长发几乎委地,墨黑如缎,隐隐流光,脸上脂粉不施,一张明莹清丽的脸,如清水芙蓉。
    阿九一见她清丽动人姿色越发的愤怒嫉恨。她上前一步,挥剑指向慕灵庄,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贱人。”
    慕灵庄见到她手中的剑,微微脸色一变。但转瞬之间便冷静下来,坦然冷静地看着阿九。
    “公主何出此言?”
    “你居然厚颜无耻地跑去勾引沈醉石。”
    “我没有。”
    “你敢说没有?”
    阿九怒极,一剑刺向慕灵庄。
    身后的梳头宫女吓得啊的一声,情急之下,周氏身子一扑,护在慕灵庄的身前,那一剑正中周氏的右胸,鲜血喷涌而出,溅了慕灵庄一身。
    宫女吓得抖如筛糠,慕灵庄脸色剧变,扶着周氏厉声道:“阿九,你竟敢滥杀无辜!”
    阿九冷笑,“我要杀了你这个贱人。”
    “你胆敢在佛前杀人!”慕灵庄冷冷的看着阿九,毫无惧色。“你将永坠阿鼻地狱不得超生。”
    阿九手中的剑顿了顿,指着慕灵庄却没有立刻刺下去。
    慕灵庄毫不畏惧:“你仗着你是公主,无所欲为,无法无天,别说沈醉石不喜欢你,没有一个男人会喜欢你。”
    阿九羞怒交加,大喝:“闭嘴,你这个无耻下流的贱人。”
    “我慕灵庄坦坦荡荡,没有强压于人,没有仗势欺人,也没有横刀夺爱,沈醉石心甘情愿与我定下百年之好。你仗着自己是公主,强取豪夺,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这样才是卑鄙下流,不知廉耻。”
    “你个贱人,划花你的脸,看你还怎么勾引男人。”阿九提起剑就去刺向慕灵庄的脸,眼看剑尖就要刺中她的右眼,突然江王妃冲了过来,双手握住了阿九的手。
    “公主息怒。”
    “放手。”
    江王妃如何敢放,只是握住她的手,一边告罪,一边求她息怒。
    阿九此刻心里的怒火熊熊,无论如何也熄灭不下去。
    “放手江宁平,你要造反不成。”
    江王妃死死地抓着阿九的手不放,求道:“公主息怒,灵庄有错,自有皇后来责罚。”
    “你这个贱人,你说是我没有资格来惩罚她么?我偏要刺瞎她,毁了她的脸。”
    阿九一脚踢向江王妃的肚子。
    江王妃跌坐在地,痛苦的□□了一声。
    慕灵庄一看母亲受辱,气急之下,也来抢阿九手中的长剑。
    阿九大怒,一剑便刺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阿九身子一晃,倒了下去。
    阿九带来的侍从宫女此刻都候着外面,只有沉香一人跟在阿九的身后,站在慕灵庄所住的禅房门口。
    方才阿九持剑杀人的场面已经让她惊吓的几乎瘫软,而此刻的场景更让她吓得几乎昏厥,江王妃手中拿着一柄烛台,击中了阿九的后脑,阿九扑倒在地,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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