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州离京城不远,第二日便到了同州地界。
    宫卿先写了封信让衣鹏举送到县衙。
    衣鹏举双手接过信笺时,宫卿惊诧的发现,他的右手上缠着厚纱,居然肿的像一只粽子。
    “衣大人,你的手怎么了?”
    “昨夜被一只流矢划了一下,臣当时急着赶路,没有想到箭上有毒,娘娘放心,臣已经处理过了,不会有事。”
    “等沈大人来了,让他去抓几幅药来。”
    衣鹏举笑了笑:“不必了,秘司营的人没那么娇气,谁身上没有过伤。”
    沈醉石接到信笺,几乎难以置信宫卿会来同州。但宫卿的字,他十分熟悉,当日她写给他的那封信,“春眠不觉晓”几个字他反反复复看过无数次,对她的字体记得十分清楚。
    他立刻跟随衣鹏举到了宫卿的马车前。
    宫卿坐在马车上,揭开了脸上的面具,轻声道:“沈大人。”
    沈醉石又惊又喜,正欲施礼,宫卿拦住了他,沉声道:“请沈大人先安排一个住处,稍候再细说。”
    沈醉石道:“娘娘稍候,我这就去安排。”
    半日之后,宫卿带着衣鹏举一行人在同州安顿下来。沈醉石安排的这个院子就在县衙的后面,是一家富商的外宅。
    沈醉石从官府邸报上已经大致知晓京城局势,而慕灵庄也已经在前日私自从京中跑出来到了这里,将睿王逼宫之事告知了他。
    宫卿的离京,既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若是他,也一定会离开睿王的掌控,只是没想到宫卿会来投奔自己。
    为了不引人注意,直到暮色四起,沈醉石这才到了宫卿所在的院落。
    衣鹏举将他让进院子。
    宫卿刚刚用过晚饭,见到沈醉石,毫不隐瞒,将京城形势对他直言以告。
    “睿王不会放过我腹中的孩子,所以不得已,我才来找沈大人,以沈大人和睿王的关系,我想沈大人这里暂时最为安全。”
    听到这里,沈醉石显得有些尴尬,他局促不安地说道:“娘娘放心,娘娘的行踪臣绝不会吐露半个字,便是灵庄,臣也一定会守口如瓶。”
    宫卿忙道:“我自然是非常信任沈大人,这才前来投奔。我相信沈大人的为人,而且我也相信睿王所为,灵庄并不知情。”
    “灵庄她从不参与兄长的事。她前日已经离开了京城,眼下正在臣这里落脚。”
    宫卿笑了笑:“灵庄和沈大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做事敢作敢当,率性而为。”
    沈醉石脸色微红,低声道:“臣记得当日娘娘在御花园里的一番告诫。若要彻底摆脱阿九便只有成亲。除却灵庄,也无人敢嫁给臣。”
    “总之恭喜沈大人。灵庄比起阿九,不知好了多少倍。她聪明慧捷,有胆有识,和沈大人十分般配。”
    沈醉石含笑不语。当日慕灵庄路过同州,两人巧遇,得知慕灵庄是逃家出走,他便很欣赏她的勇气。两人谈起阿九,更是有惺惺相惜之感。
    “娘娘安心在此住下,臣不便前来侍候,以免引人注意。娘娘有什么吩咐,请让衣大人转告。”
    “沈大人今日之恩,我铭记在心,他日定厚报大人恩情。”
    “娘娘言重了,臣有今日,全因娘娘当年之恩。为娘娘效劳,臣万死不辞。”
    衣鹏举一旁观察着沈醉石的言行举止,直觉这是一个可以托付的正人君子,便暗暗放下心来。
    同州每日都有官府邸报传来,沈醉石传给衣鹏举,衣鹏举再告知宫卿。
    果然两人离开的翌日,独孤后答应睿王继位。
    群臣眼看太子身亡,皇后也同意睿王继位,便拥立了睿王登基,再将宣文帝从行宫运回京城,下葬皇陵。
    宫卿躲在同州,转眼已经三日。她不担心睿王和独孤后能找到自己,她只担心慕沉泓能否回来。随着一日一日时光的推移,她越来越担忧,越来越寝食难安。
    当日穆青阳说,太子尸身四日之内便运回京城,今日就是她离开京城的第四日了,他当真是已经死了么?
    宫卿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晨曦,一寸寸地透过窗棂。
    天亮了。
    云叶进来给她梳洗,一见宫卿枯坐床前,便忍不住哭道:“娘娘您不顾念自己的身子,可也想着腹中的小皇子。这般不眠不睡一夜,可怎么吃得消。”
    宫卿叹了口气,“我知道,可是我睡不着。”
    食不甘味地吃完早饭,宫卿便眼巴巴地看着外头。
    衣鹏举一早就去县衙,此刻该回来了。每日等他的消息,是她一天之中最重要的事情。
    辰时,衣鹏举终于从院外赶回来。他比平时回来了的迟,宫卿心里紧张不已,不知他今日带回来的到底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直到他走近,看到他脸上掩饰不住的喜色,宫卿越发的心跳加快。
    衣鹏举跪倒在地,声音激动:“娘娘,有喜事。”
    宫卿心里怦然一声,急问:“是不是殿下他?”
    衣鹏举忍不住面露笑容,“娘娘英明,皇上已经回来了。”
    皇上?这简单的两个字,透露出了无数的讯息。
    宫卿喜极而泣:“他在哪儿?”
    “皇上已经带兵进了京城。请娘娘安心等候。臣相信三日之内,一切便会尘埃落定。”
    宫卿一夜难眠,翌日一早天未亮,便急急让衣鹏举去探听消息。
    衣鹏举回来禀告宫卿:“皇上登基,睿王已经让位。”
    宫卿心里大喜,急忙道:“他可好?”
    “皇上一切安好,请娘娘放心。”
    宫卿喜极,当着臣子的面,不好意思落泪,等衣鹏举出去之后,宫卿趴在床上,顿时哭得天崩地裂。
    苦苦压抑了这么久,一直强忍着坚强着硬扛着,等到慕沉泓的消息,她终于压抑不住,全然释放了所有的压力和痛苦。
    云叶急得手足无措,劝也劝不住,云卉含泪道:“就让娘娘哭吧,这一个月,娘娘都不知道怎么挺过来的。”
    一想到这段时间的艰难,两人也忍不住抱头痛哭起来。
    三个女人在屋里哭得昏天黑地,衣鹏举在室外听得屋内一片女人嘤嘤啼哭之声,又是心酸,又是好笑。只当是没听见,默默将手下人叫来,吩咐这几日一定要小心谨慎,保护好娘娘。
    三日之后京城局势安定下来。衣鹏举提议宫卿回京。
    宫卿摇了摇头:“再等几日。不急。”得知慕沉泓安然无恙,她也什么可牵挂的了,她虽然很想念他,但也知道这些日子他定是忙的脚不沾地。睿王一党是一定要清理的干干净净才成。等他安顿好了一切,她再回去不迟。
    翌日晨光未明,院子外响起马蹄哒哒之声,衣鹏举十分警觉,当即招呼手下人保护宫卿,自己挺身一跃,伏在墙头朝外看去。
    只见一只宿卫军正朝着这边奔来,为首一人正是霍显。
    衣鹏举大喜,从院墙上下来,对云叶道:“快去禀告娘娘,皇上派人来迎娘娘回京了。”
    宫卿此刻还未起身,云卉进去唤醒了宫卿,喜滋滋道:“皇上派人来迎娘娘回京了。”
    宫卿懒洋洋坐起来,打了个呵欠道:“用不着他来迎我,我自己又不是不知道回京之路。”
    云卉和云叶笑嘻嘻道:“必定是皇上等不及了。”
    宫卿蹙了蹙眉:“我不想见他。”
    云卉和云叶面面相觑,当真?
    再看宫卿的脸色,果然是无比的淡定。
    两人暗暗佩服自家小姐的镇定沉着。这段时日以来,宫卿的一言一行让两人大为惊叹,简直和当年宫府里那个少年不知愁滋味的烂漫少女是两个人,脱胎换骨一般。
    这时,霍显已经带人到了院外。
    衣鹏举打开门,将霍显迎进院子。
    霍显抱拳道:“衣大人辛苦,娘娘可好?”
    “娘娘一切安好。”
    “皇上命我速速迎娘娘回京。”
    衣鹏举点头:“我已经禀告了娘娘。”
    片刻之后,宫卿穿戴整齐,走出房门。
    霍显一见便跪倒在地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宫卿见到他心里百感交集,轻声道:“起来说话,你们遇险究竟是怎么回事?”
    霍显有些为难:“这,臣不便说出内情,娘娘回宫之后,皇上会向娘娘解释。”
    宫卿也不再问,道:“衣大人,你派个人去和沈大人说一声。”
    “是。”
    霍显是连夜从京城快马加鞭赶来,回京之时,宫卿坐着马车,又刻意吩咐不要赶路,速度便慢了许多,第二日才到了京城。
    宫卿看着外头的景致,心里百感交集,当日离开的时候,心里彷徨无依,只是一味的孤勇,因为腹中的孩子。而此刻重回京城,心里却是无比的安定从容,因为慕沉泓的归来。
    只有有他在,她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早春二月,依旧是春寒料峭的季节,可是冬天已经过去了,空气中有着春的讯息,草色遥看近却无。
    车马走到宣武门外,突然停住了。
    宫卿正欲开口询问。
    只听外面霍显道:“娘娘,皇上来迎接娘娘了。”
    云叶和云卉忙不迭地下了马车,挑起车帘。
    宫卿正欲扶着云叶的手下手,突然眼前明黄一闪,一双骨节修长,白皙干净的手伸到了眼前。
    宫卿抬眼,便望进了一双深邃含笑的眼眸。
    是他,活生生的他,眉目英挺,俊美无俦,带着十二旒的皇冕,穿着皇帝的冕服,青竹一样挺拔的身躯,再也没有人能比他将那威严的龙袍穿的如此风雅好看。
    她好似第一次见他,痴痴地看着,不知不觉醉在他的眸光中,却模糊了视线。
    “卿卿。”慕沉泓低声叫了她的名字,捧起她的脸颊,大庭广众之下,亲去她的眼泪,火热急切的唇,温暖而急促的呼吸,让宫卿清醒过来,这是宣武门前,朝臣无数。幸好是在马车上。
    慕沉泓双手托着她,将她抱下了马车,紧紧搂在怀里。
    宫卿羞道:“快放我下来。”
    慕沉泓无视所有的宫人宿卫,满地朝臣,径直将宫卿抱到了皇辇之上。
    群臣跪伏,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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