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军确实有几分动摇。
    周冬梅不到三岁就来了谢家, 一直住到十七岁。
    人心都是肉长的, 就是养条狗, 养了十几年都有感情,何况周冬梅还做了谢军十几年的女儿。
    但谢军也只是看了两眼便离开了, 因为谢奶奶正拿着凉凉的眼神看着他。
    “你知道庭玉夫妻俩的事了吗,你就没有啥表示?”
    谢军皱着眉,跟谢奶奶说:“茂芳已经跟我提过它了, 既然您已经处理好,这事就这样揭过了。”
    他自打知道这件事后, 眉头上拧成的结就没有打开过。
    虽然儿子儿媳闹得住不下去, 但谢军觉得徐茂芳处理得太僵硬,但也不算有过。谢家又不是日子困难得过不下去的人家……
    谢军认为自己还算是比较开明的长辈, 容许儿媳妇干这些事。要是换成周家那个老头子,早就吹胡子瞪眼了。
    “青水身子也重了,有什么事比安心养胎要紧?”谢军说。
    周冬梅听了有些高兴。
    谢家终于有个正常的人了,一贯清贵的谢庭玉不能免俗也就算了, 连从书香世家出身的谢奶奶也迷上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沾上叶青水的人真是有些入魔了。
    徐茂芳心里也有些热,她连忙点头附和道:“没错!”
    “我们家缺这一块两块吗, 我们只盼着水丫身体好。”
    谢奶奶要不是还不服老,没有像大院里那些老头老太太拄着拐杖, 否则保准要提起棍子抡过去。
    “这是一块两块钱的事情吗?”谢奶奶生气地质问。
    她怎么不懂,叶青水这丫头哪里只光光是为了挣钱, 她需要的是一份事业, 一份认同感。这就跟谢奶奶一把年纪还在工作一样, 谢家虽然不缺吃穿,但这样的日子容易把人养废了,毫无进取心。
    在谢奶奶看来,靠劳动换取想要的东西,可比整天靠一张甜嘴哄零花钱的强上百倍。
    也比只会讨好男人的家庭主妇强千倍。
    去年过年,谢奶奶给了孙媳妇包了一千块。临走前这丫头却偷偷把钱地留在老人家的枕头底下,谢奶奶心窝子热了许久。红包老人家愿意给,是她的一份心意,但千把块也不是大风随便刮来的。
    这丫头心眼实诚,她要是只为了赚这一块两块,何必身子重了还干活,收下了奶奶的红包岂不是更快?
    要是把它给周冬梅那丫头,恐怕她收得比谁都利索吧?
    谢军撇过头,并不和老人顶撞。
    徐茂芳跟女儿对视了一眼,周冬梅悻悻地看了继父和奶奶一眼,只好捏着鼻子又回到了厨房。
    她缠着她那个乡下嫂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嫂子你累不累?”
    “你坐下来歇一会吧,看你忙活大半天了。”
    “喝口水再做,这可是我特意给你沏的茶。”周冬梅脸上带着笑,真情意切地捧着一杯热茶给叶青水。
    “嫂子,你放着我来。”周冬梅说着洗了手又来掺和。
    叶青水诧异了,她并不知道外边发生了啥事。不过用脚指头想想也能想明白,这大小姐在争表现,谢军好不容易回一次家。
    刚刚周冬梅还一副嫌弃的模样,转眼间就能笑眯眯地干这种腌臜活,变脸之快让叶青水都不得不咋舌。
    不过叶青水正在拌猪肉,这是手艺活,周冬梅做不了。
    她在忙里忙外,周冬梅搬了小板凳在旁边跟她聊着天。叶青水喝了茶,敷衍地回了她几句。
    叶青水麻利地弄完了二十斤的腊肠,支唤周冬梅拿出去挂。
    周冬梅扛着这沉甸甸的腊肠,它看起来不沉扛在手上只觉得跟铁似的,周冬梅的脑袋开始冒出汗来,双手酸酸地直打颤。她心里忍不住骂了叶青水千百遍。
    叶青水却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她并没有休息,而是拿出了一缸已经冷了的卤水。她用筷子戳了戳卤水里的肉,肉黏糯得直咬筷子。
    砧板噔噔噔地传来有节律的声音,过了一会,厨房里飘出香得能让人掉口水的味道。
    家里又来了一个客人,客人掂了掂腊肠,光闻着味道也是香喷喷的,他笑眯眯的把钱递给了叶青水。
    “大老远就闻到你这里的肉香了又捣鼓了啥好吃?”
    “是卤肉,这次没多做,下次要做多了送点给你尝尝。”叶青水手脚麻利地收过钱,把锅里的卤肉弄了出来。
    &nbsp ;谢奶奶好不容易抽空来了趟谢家,叶青水当然要做点好吃的东西。
    一旁的周冬梅擦着汗,看见了叶青水收过来的钱,愣了愣。
    她没有想到叶青水这么容易就收了人家一张大团结。
    谢奶奶亲热地吆喝孙媳妇:“水丫你还在忙活些啥,来,奶给你洗点草莓吃。果子又大又甜,酸酸甜甜保准你爱吃。”
    周冬梅和徐茂芳听了,脸色变了变。
    谢奶奶居然舍得给叶青水买草莓,草莓这玩意精贵又娇气,首都这时节天气还嫌冷,幼苗不好好保暖容易冻伤。早春出的草莓可是有价无市。
    叶青水甜甜地应了一声,“奶,你等着,我很快就好。”
    她端出了一盆卤肉,她烧了一壶水,用叶妈刚寄来的茶叶泡了一壶茶。
    “这是我老家的特产毛尖茶,那边的水土不养庄稼,倒是养这些茶养得好好的。奶你尝尝。早春新摘的茶叶,阿娘特意寄过来的。”
    谢奶奶看了眼,茶汤色泽清亮,香气高雅清新,抿了一口滋味醇厚,回味无穷。
    她开始吃起了卤肉,盘里装着卤猪蹄、卤猪头肉、猪耳朵。
    滋味是说不出的醇美,肥肉被卤得嫩嫩地流油,叶青水耐心地用刀切开一片片肉,切开一看润得像膏,暗红色的猪皮糯得发软,肥肉和表皮之间红白相间,咬一口满嘴的醇香可口,蘸着香喷喷的卤汁吃,这么好的滋味多少钱都换不来。
    这时候再喝一口茶,好肉配上好茶,真可谓是神仙一样的享受。
    谢军、徐茂芳、周冬梅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谢奶奶脸上,看着她那一脸享受的表情,这时过了午饭的点了,三人忍不住喉咙滚动。
    周冬梅鬼使神差地拿起筷子,正想要尝尝。
    谢奶奶把装满肉的盆挪了挪,她瞪了一眼:
    “没有你们的份。”
    刚刚才嫌弃完水丫,别以为她人老了琢磨不出啥意味,一个两个说得好听还不是瞧不起水丫这个挣钱的行当,有本事别吃啊?
    谢奶奶看着儿子被噎了一脸,通体舒畅。
    她大口地吃肉,小口地抿茶,有着说不出的愉快。她招呼孙媳妇一块吃。
    叶青水连忙摇头,“奶奶自己吃,我吃草莓。”
    谢军的肚子开始叫,午饭呢?
    叶青水不做午饭,午饭自然有伍嫂来做。就这样一家几口吃着伍嫂亲手做的家常菜,而谢奶奶一个人享用着香喷喷的卤肉。
    饭桌上蔓延着卤肉馋人的香气,吃进嘴里的却是萝卜青菜,如此大的落差对比,让这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叶青水倒是吃得挺有滋有味的,猪肉现在对她来说可是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
    饭后,周冬梅问亲妈:“好像叶青水做这个还挺挣钱的。刚刚来拿腊肠的客人,妈你看到了吗,他给了叶青水十块。”
    徐茂芳相当憎恶叶青水做这个,邻居向她打听起这件事的时候,她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哪里会关心叶青水做这个挣多少钱?
    叶青水就是挣出个金山银山她都不稀罕。在她看来,这哪里是挣不挣钱的事,叶青水这样跟挑着青菜到城里卖的农民差不了多少。
    “多少?”徐茂芳满不在乎地问。
    “十块。”
    虽然十块不算多,但要是天天都能挣十块,一个月算下来真能让人吃惊了。
    徐茂芳听了也大吃一惊。
    徐茂芳自从嫁给谢军后,再也没有操心过钱,但她手头上从来没有过这么多流动的钱。
    谢军的工资一个月也就一百多块,每个月给的家用顶多也就三五十块,加上徐茂芳每个月还得给女儿零花钱……她哪里攒得下钱?
    一个月三百块,徐茂芳想:乖乖,有这么多钱还不是想干啥就干啥?
    要是换在以前,周冬梅哪里有钱的概念。
    她出手向来阔绰,比谢庭玉还要阔绰,同龄的女孩子要攒钱买的雪花霜,她当成水一样用都不眨眼。
    回到周家之后,要不是靠着亲妈,周冬梅可能都没有新衣服穿。
    周冬梅咬了咬牙,“我明天还要再来。”
    徐茂芳听出了女儿话里的那层含义,一面是为女儿被生活所迫开始琢磨挣钱而心酸,一面又是恨极了谢奶奶顽固不化,要不是她女儿怎么会这么懂事?
    话说回来徐茂芳完全意识不到自己 的双标,叶青水做腊肠就是上不得台面,周冬梅见了它确实能挣钱也想插一脚,就是为生活所迫。她也不想想女儿是怎么被周家带走的,难道周冬梅是清白无辜地被谢奶奶赶走的?
    四月份,距离开学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李蓉来京大探望儿子,周平淮的朋友,郑孝国在李蓉面前竖起大拇指夸周平淮。
    “平淮学习很刻苦,学习之余还不忘锻炼身体。他参加了学校的足球队,咱们跟华大的比赛里赢了他们。平淮还拿了乒乓球的第一……前阵子数学系还弄了个比赛,平淮也去参加了。”
    “他可不是学数学出身的,他拿了第二名。”
    周平淮的室友几个提起他也是佩服的,到底是首都市的状元,状元就是不一样。
    不仅学啥会啥,样样都能拿第一。数学系那个第一,听说可是全国状元。
    全国状元差点点就被周平淮追上了,就差了三分。那可是学数学出身的全国状元啊。
    李蓉听了,冰冷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满意,她把带来的水果全分给了他们吃。
    “过奖。”
    晚饭时间过了之后,周平淮才热气腾腾地从外边回来,他用毛巾擦了一头的汗,见了李蓉来脸上的笑容才收了收。
    李蓉拉着儿子到外边散步,终于提起了今天来的目的。
    “外交.部那边要招几个精通外语的学生,到时候负责陪领导接待外宾,我估计他们会在京大和华大之间挑,你要把握好这次机会……”
    周平淮听了来了兴趣,问:“什么外语?”
    李蓉说:“英语。”
    周平淮无奈地摊了摊手,“我可不会英语,你忘了我学的是俄语。”
    五六十年代的时候,苏联是华国的老大哥,举国上下兴起一股向苏联学习的热潮。俄语自然也是官方认准的最热门的外语。
    李蓉脸上有些失望,坚持道:“这是一次很难得的机会,你去试一试,不行了到时候再说……”
    周平淮打断了母亲美好的幻想:“这只是无用功,我不会为此浪费时间。
    我接触英文的时间仅仅一个半月,语言哪里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要是招的是俄语,你关着我我都会去。你不知道京大有多少优秀的学生。”
    周平淮干脆的拒绝,让李蓉脸色很难看,母子俩之间的气氛陡然变得凝固起来。
    李蓉忽然问起,“数学竞赛那个考第一的是谁?”
    周平淮张了张嘴,嗤了一声:“是谢庭玉。”
    谢庭玉这三个字,仿佛一道最致命的魔咒似的。话音刚落的那个瞬间,即便是有漆夜这层遮挡,李蓉蓦然变了色的脸也无处可盾。
    她一句话也没说,踩着皮鞋扭头就把儿子扔在在空荡荡的林荫道上。
    周平淮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转身回了宿舍。
    ……
    谢家。
    谢庭玉回到家之后,兢兢业业地担任起辅导媳妇的活。
    叶青水兴致勃勃地问他:“我听婷婷说玉哥参加数学竞赛,拿了第一?”
    谢庭玉迎着媳妇亮晶晶的崇拜的眼神,有些顶受不住。他扭过头去,咳嗽了一声,轻描淡写地说:
    “只是很小的比赛。”
    叶青水抱住他的胳膊,“你都不告诉我,我听说是八校联考,每个专业的学生都能参加。”
    数学竞赛,这个听起来多么耳熟?
    华国的数学的发展,在六七十年代遭遇了中断,但恢复高考后,大学开始招生,今年年底召开的那个最重要的会议,即将决定数学的重生。这一次,估计是大学开始有意识地培养起数学人才。
    八十年代之后,华国开始参与imo,华国学生的数学天赋才开始在国际上展露无遗。
    谢庭玉哪里能从一个小小的比赛里联想出这么多名堂来,他甚至在数学比赛的考试时困得快要睡着,匆匆填完了卷子就交了。
    数学系的老师看着这个这么不争气、还能拿第一的学生,气得都哆嗦了。
    谢庭玉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他困倦地说:“水儿,你要是不学物理,我们就早点睡吧?”
    叶青水低头写了几道题,抬起头来发现男人已经睡得沉实,眉眼透出一点疲惫。
    她有些奇怪,这段时间谢庭玉去做了什么事这么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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