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莫何去汾眼见属下将校纷纷下马投降,只剩自己和几名忠心耿耿的亲兵护卫孤零零的站在包围圈中间,就知大势已去,无力回天,禁不住心灰意冷,万念俱灰。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更不是他能想到的结果。
    此时此刻,因为麾下一众将校的模范带头作用,几十个呼吸之前还在奋力拼杀的剩余蠕蠕兵卒,仿佛终于等到了黎明的曙光,一个个争先恐后,干净利索的下马投降。比起他们的长官一身铠甲累赘,兵卒们多半一身单衣,下马的动作更加清爽利落。即使有人在这最后一刻被少年营战士的杀敌惯性不幸砍了手脚,也只能用委屈的眼神示意:我已经投降了,干嘛还要砍一刀啊!便再没有半点反抗意志。所谓兵败如山倒就是眼前蠕蠕骑兵的样子。
    其实,至少一半的蠕蠕骑兵,早在遭受箭弩覆盖的一刹那便做好了投降的心里准备。毕竟投降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总要有军官带头才好。所谓罚不责众,天塌下来有大个儿顶着才合乎常理嘛。可主帅不降,各部将领不降,兵卒岂敢率先投降?若是哪个不开眼的私自选择投降,对方会让你终生为奴,己方会将你当众斩首。幸运的话,对方会给你一个苟且存活的机会。不幸的话,两头不待见,里外都是个死,实在没什么油水可捞。眼前终于等到战场中间的指挥官们率先垂范,还未战死的兵卒哪里还有死不旋踵的战斗意志?一个个顺坡下驴,争先恐后的在少年营刀下获取一个活命的机会。于是,整个战场如多米诺骨牌一样,瞬间稀里哗啦倒下一片。如此一来,杀顺了手的少年营战士,一下子失了对手,畜满力量的刀锋不知该砍向何处,一个个差点憋出内伤。
    再说莫何去汾本人,见身边的将校纷纷下马投降,不禁心下一寒,扫兴至极。忍不住向四周看了一眼,希冀还有突厥勇士能够悍不畏死的战斗到底。令他失望的是,除了已经战死的兵卒尸首还有零星几个没有离开马背外,但凡活着的蠕蠕兵尽皆下马投降。囫囵个儿的跪伏在地,残肢断臂的尽可能单膝跪地也要做出一副认输的架势。至于那些身负重伤但一息尚存者,投降的姿势各有千秋,简直称得上多姿多彩。总而言之就一个意思:不打了,我他娘认怂,认怂还不行吗!看在长生天的面子上,如果能给点治伤良药,那便不管你们是神兵天降,还是秘密武装,祝愿你们个个全家福如东海,寿与天齐。
    如此不堪的场景看在莫何去汾眼里,犹如万箭穿心,令他痛彻骨髓。万念俱灰的莫何去汾仰望长天慨叹一声:“完了,一切都完了!百年基业尽皆毁于吾手,莫何部从此将化作虚无。吾愧对祖先,愧对族人啊!”
    自言自语的说出这段话时,莫何去汾用的是古老的部族语言,除了本部人外,吕二他们像听天书一样不明所以。随即,莫何去汾又给不愿投降的亲兵护卫吩咐了几句,大概意思是不让他们为了自己做无谓牺牲。能活就勉强活着吧。暂时委曲求全,保住性命,无论如何要给莫何部落留下一点香火接续后生,等待时机成熟再一雪前耻不迟。安顿好这些,莫何去汾转身命令身边的护旗手,将代表突厥部落的标志物狼头纛交给吕二,表示部落全体愿意无条件投降。说罢,先丢弃手中兵刃,准备下马投降。却不料,冷眼紧盯他一举一动的吕二突然冷哼一声制止道:“老老实实在马上呆着!老子要和你单挑,不许投降!”
    面对吕二不冷不热的一句话,莫何去汾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狐疑的指了指已经跪伏在地的属下将校有些不解的反问:“你的意思是……吾不可以,不可以……投降?”
    吕二臭屁的说了两个字:“然也!”
    莫何去汾更加不解的追问:“何故?”
    吕二不做过多解释:“老子愿意!”
    听吕二出言不逊,莫何去汾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大声骂道:“嗷号唔得库!凭啥不让老子投降?”
    听莫何去汾口出污言,吕二也回应他一句古代名言:“额日你先人!死到临头,还敢口出恶言,找死!”言罢,双蹬一磕马肚,挥刀劈向怒不可遏的莫何去汾。
    莫何去汾本来已经万念俱灰。为了苟活,也为了剩下的族人偷生,他已经下定决心投降。哪曾想眼前这个驴日的大魏蛮子居然不许自己屈膝下跪。嗷号唔得库!不带这么羞辱人的!索性拼了这条命算求了,省的给族人蒙羞。于是,莫何去汾化恼羞成愤怒,探手从身边的护旗手手中夺过准备交出去狼头纛,恶狠狠的怒吼一声:“无耻魏狗,欺人太甚!要打便打,难道老子怕了你不成!”
    两人都不是侃侃而谈之辈。既然话不投机,那便刀下见真章。说时迟,那时快,吕二的陌刀劈头盖脸劈砍下来。莫何去汾也不示弱,夹马上前,用狼头纛的纛头直戳吕二门面。
    纛旗并非武器,而是标志性的军旗。但因旗杆足够长,莫何去汾才拿它做武器。毕竟一寸长,一寸强。可惜旗杆再长也是木制,陌刀的锋利吹毛立断,旗杆岂能格挡?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过后,纛旗上的狼头斜飞出数丈远,独留下半截木柄还在莫何去汾手中。吕二没有一刀劈了莫何去汾,而是将刀锋抵近他的脖子,只需轻轻一送或一拉,莫何去汾的大动脉就会被切断,但吕二就是不下手。
    愣在马背上的莫何去汾眼见大势已去,丢点旗杆,拔出腰间匕首就要刺向自己的咽喉。自戕之前他诡异的瞅了吕二一眼,那意思是,不让老子投降,也不让老子活命,难不成还能拦着老子去死?哼哼哼!老子一死,一切秘密尽皆带走,看你回去如何向你的主子交代!与此同时,莫何去汾的眼里也流露出对这个世界的无限眷恋,更有无尽的遗憾和悔恨。他既恨眼前人面兽心的吕二,更恨将他和他的部落青壮置于绝境的婆罗门,阿那瑰,以及一切蠕蠕人。
    作为众多突厥部落中的一支,莫何部落也算力量不俗的存在。可作为柔然汗国的仆从,他和他的部落又弱小的不能自保。此次受可汗之母密召进入柔然汉庭禁地,说好了是暂时护卫王庭安危,等解除了来自高车人的威胁后便回归故地。不曾想,可汗之母的真正目的并非如此,而是威逼自己参与废除丑奴可汗的犯上行动。原本以为这是一次削弱柔然,壮大突厥的千载良机,哪曾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分崩离析的柔然还是比突厥强大,以至于自己越陷越深,直至沦落到今天这样的绝境。
    作为柔然可汗,丑奴那货就是一个满脑袋马粪的绝世蠢材。虽说他死的有些冤屈,有些不值,甚至有些窝囊,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谁叫他为了一介巫医,宁可杀了自己的嫡子?谁叫他拿突厥人不当人,每年掠取突厥部落十之六七的牛羊驼马作为税赋,还要突厥人无休止的为他们精炼打制钢刀兵器。如此昏聩不仁的汗国之主,突厥人早有背叛之心,反抗之意。指望这样的无能之辈庇护部落,无异于与虎谋皮。他越是英雄了得,突厥人越没有出头之日。这样的蠕蠕人,死的越多越好。死绝了才是突厥人的大幸。
    自己之所以表面无奈、实则积极主动的协助丑奴之母参与绞杀丑奴的勾当,正是希望柔然汗国内乱加剧,早日灭亡,顺便给突厥人趁势兴起寻求机会。谁曾想,窝囊废丑奴确实死了,可众臣酋帅拼死扶持的阿那瑰更衰,继任不到十天便亡命洛阳,生死不明。长生天真个是瞎了眼啊!洛阳那位不成器的魏国皇帝更是有眼无珠,妇人之仁。好端端的,一刀杀了阿那瑰那匹草原狼便是。你他娘偏偏好吃好喝好招待,还御赐珠宝锦衣,车驾粮秣,分封王爵,并允许那个胆小如鼠的无耻之徒荣归故里,主政柔然。简直岂有此理!该死,都他娘的该死!嗷号嗷号,嗷号你娘的唔得库!
    回想进入柔然一年多时间,真是恍若隔世。……罢罢罢,一切皆成过往云烟。这场惨败,莫何部落精锐尽失,留在故土的老弱妇孺恐怕只有被其他部落兼并一途了。
    想到这里,莫何去汾闪电般将匕首刺向自己的胸口。他快吕二更快。莫何去汾肩头一动,吕二便猜出他要干什么。抵近莫何去汾脖子的刀锋向斜下方一划,直接将其手臂划破,匕首应声而落。
    “你他娘到底要咋样才能满意?”莫何去汾怨气十足的质问道。
    “说出你的秘密再死不迟!”吕二冷冷的回应道。
    “说不说都是死,你觉得老子会说吗?”莫何去汾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说。
    “你不说,他们全得死。”吕二不为所动道。
    “你你你……死个泡(婊子养的),我说,我说还不行吗?”莫何去汾彻底认怂了。
    在场所有人长吁一口气。少年营的战士是因为莫何去汾一死,核心秘密怕是真的会随之而去。投降的那些人则是因为莫何去汾的屈服,给他们争取了一线生机。
    吕二不易察觉的嘴角斜翘,冷森森的眼光居然绽放出胜利者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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