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捕头肯定地说,“我们一听说长河帮谋反,于是就很担心会牵连到自家,就去找你问问情况,现在知道是一场误会,也就放心了。”
    “就是你温叔”
    他的目光看向温仓大使。
    温仓大使苦笑,“还有一件事,是关于唐家的,陶砚你可知道唐大老爷说了什么?他有没有说起我们温家的事?”
    唐大老爷会说起温家?
    陶砚惊讶地看着他温叔,然后又看向了他干爹,不是很明白这句话里面的意思,但很快他又反应了过来。
    长河帮和唐家扯上关系,是因为冯家是唐大老爷的旧仆,在之前他的猜测里就觉得怕是唐家有什么事情需要让长河帮去做,于是才会给与扶持。不然长河帮最开始也没有那么多的钱开酒楼、客栈等等。
    而除了唐家之外,温叔所在的温家也是县中大户啊。
    所以
    温仓大使苦笑,“我有一个叔,平时和唐家走得比较近,他是做家具摆设生意的,经常租了船运送家具到别的郡县,然后又从别的郡县运送好的木材回来。长河帮和唐家相继出事之后,他急匆匆地来找我。”
    “然后告诉了我一件事。”
    约十年前,当时蒲知府已经离开石县了,县衙是一位姓陈的人任知县,人称陈知县。这位陈知县吧,也没什么大毛病,就是人很迂腐。
    平日里只读圣贤书,其他万事不理。
    一段时间下来,底下的人就有样学样,万事不管了。码头那边同样如此,这就给了长河帮这些人可乘之机。
    当时码头没有什么大沙帮,只有一个长河帮,而县衙人手不足,于是很多事情就被人多势众的长河帮插手去干了。
    当时的长河帮有接近两百人,所有经过石县的货船都得靠他们去搬运,抽两成的规矩就是那个时候形成的,因为新人都是他们介绍过去的,而且很多人都纷纷加入其中,上交两成那是帮规。
    然后以唐家为首的石县一干富余乡绅,就将目光投向了他们。
    两方一拍即合,我需要你帮忙搬货,并且如果有好货那就要通知我,如果是我的货要赶紧安排搬,不是我的货那要拦着些。比如温家的那位做家具生意的,就让长河帮的人帮忙拦过一船木材,最后人家货主受不住了,只好低价卖给了他。
    而长河帮的人也需要人帮忙。
    尤其是打通县衙的关系。
    陈知县是个迂腐的,他不但不管事,还很迂腐,满口的之乎者也,如冯大这样的粗人不但见不到他,而且连他的话也听不懂。这就需要当长河帮闹出事情来的时候,有人居中牵桥搭线,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比如他们将人打伤了,然后对方告到了县衙。
    唐家等人,就担任着这样的角色。
    “这说不通啊。”
    陶砚疑惑,“县衙的规矩”
    “这规矩是后来胡知县定的,”张捕头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你年纪轻,并不认识陈知县,他是一个,是一个很一言难尽的人。”
    温仓大使也点头,“陈知县在石县做知县的时候,平时是万事不管,而若是有什么人求上门去,只要能拿出他感兴趣的东西,他便会按照对方的意思办。而他平时最喜欢书,尤其是古籍之类的,所以他在的时候,唐家大老爷借此捞了不少的好处。”
    “因为唐大老爷的祖父以前当过官,所以唐家算是书香门第吧,家里有许多古籍,并且还有一些难得的拓本之类的。听我叔的意思,唐家就是这么在他们那一群人里面占据了魁首的,其他人都唯唐家马首是瞻。”
    “也是在那一段时间,长河帮和他们一拍即合,一个给钱,一个办事。并且他们还在码头那个地方开了酒楼、饭馆、客栈、赌坊、青楼等等,后面的这些,唐家和我那个叔叔都是掺了股子的。”
    “当然,唐家是最多的。”
    “不然他们也不可能这么富庶,只靠田地的收成,也就是像我们这些人家一样日子过得普普通通,也就比寻常人家强一些罢了。”
    温仓大使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纠结。
    正因为他那个叔叔参与了其中,所以他一听说长河帮意图‘谋反’,才整个人吓得跳了起来,急急忙忙地找了张捕头一起来询问清楚。
    第112章 唐家(六)
    陶砚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总觉得唐家的这件事情里面, 有很多地方都奇奇怪怪的,原来这里面有这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因为一点内情也不知,所以他之前是怎么想也想不通,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还想到了会不会是张知县图谋唐家的家产,所以才设下了这样的一个局, 为的就是将唐家偌大的家产据为己有。
    不然在事情刚开始的时候,他又为何是那样一番胸有成竹的模样呢?并且把人抓回来之后还让他的那两个师爷亲自去审问, 不准别人插手。
    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张知县或许真的有图谋唐家家产的嫌疑,不然不会准备得如此充足,但唐家本身也并不无辜, 他们并不是什么慈眉善目的善人, 而是躲藏在石县背后的阴影。这么多年下来, 单单陶砚自己查到的长河帮污糟事就不少, 其他还没查到的就更多了。
    所以唐家被抄家, 是一点也不冤枉。
    陶砚不自觉地发出了冷笑声。
    而张捕头和温仓大使对视了一眼,表情讪讪。
    因为这件事他们这样在县衙待了几十年的老人们多多少少是知道一点半点的,许多人甚至还在私底下收过长河帮的孝敬, 对它们网开一面, 不然之前张捕头也不会一听到长河帮‘谋反’就急急忙忙地找陶砚确认。
    不过这种事情在胡知县上任后进行了一番整治,已经有所改善,也就陶砚年轻, 进县衙没有几年,才被蒙在鼓里。
    想到了这里, 张捕头解释道:“陈知县在的时候,长河帮基本上是霸占了整个码头,那个时候虽然也有大沙帮,但并没有几人。也就是后面胡知县来了, 他可不是陈知县那样的人,所以唐家的伎俩就不作数了。”
    “慢慢的,码头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所以,唐家并不无辜。”
    听完了陶砚的话后,柳二丫总结,“长河帮挣的那么多银子里面,有大部分是要送到唐家去的,所以唐家才能那般富庶。”
    “怪不得”
    陶砚送走了张捕头和温仓大使之后,就回来把事情跟柳二丫说了,现在他疲惫地倒在了床上,神情有些茫然。
    “是啊,不但是唐大老爷,还有温家、吴家。”说完了这几家城里的富户,陶砚又说了两个柳二丫知道的,和他一样在县衙当差的人,“就这五六家,他们或是躲在长河帮后面分润,或是给他们提供便利。”
    “有很多年了。”
    “现在估计都被张知县挖了出来,急得乱了套吧。”
    的确是乱了套。
    长河帮的那些人被抓回来的当晚,就有人胆战心惊,生怕他们吐露出什么不该吐露的东西。而等到唐家全家都被带回来关在了大牢内严加审讯的时候,那些人更是若丧考妣,恨不得卷着家当连夜奔逃。
    最后他们聚在了一处,也不知道商议了些什么,总而言之第二天一早温家家主和吴员外就亲自前往张府,拜访了知县大人。
    出来后是又惊又喜,脸色发白。
    唐家的这件事情一直持续了半个月,唐家的几位老爷都被县衙的人请了过去,有的平安无事地出来了,比如唐二老爷和唐三老爷,而有的则被打了几大板,罚银五千,比如之前已经被分了出去的唐五老爷。
    而在此期间,县衙也并不平静,先后有七八人被下狱,其中就包括之前陶砚和柳二丫提到的那两个人。他们几个因为贪污受贿,未能尽忠职守不但丢了在县衙的职位,家产也被抄没殆尽。
    一时间,县城的百姓们人人称快,甚至开始称赞起张知县是个好官了。
    柳二丫每次出门听到这些话,她都心情复杂,当她娘金氏都开始说了的时候,她就更是无奈了。
    在她看来,张知县可不是什么好官。
    因为这件事情还没平息呢,他就开始排除异己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官的做法。比如他们家陶砚吧,他既然是典史那么这阵子应该很忙才对,但事实上他一点都不忙,每天按时上衙、下衙,反倒是以前不显山不露水的周巡检忙得昏天黑地,家中拜访的人是一个接着一个,满面愁苦而来,心满意足而去。
    不过这些都和陶家没有什么关系。
    在知道了张知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之后,陶砚就和柳二丫商议过,最后夫妻两个一致决定以后要离他远一些。
    正好张知县手底下也不缺人办事,所以两个人一个躲,一个不理会,倒也相安无事。直到某一天晚上,温仓大使急急忙忙地敲响了陶家的门。
    他是来卖田地铺子的。
    柳二丫被喊醒的时候简直是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你温叔,想要把在郡城置办的一处田地卖给你,一千五百两银子?!”
    陶砚苦笑,“是啊,温叔说那是他们家早些年置办的,都是上好的田地,一共有一百二十亩,现在家里急着用钱,想要一千五百两银子卖给我们。”
    “他地契都拿过来了。”
    柳二丫:“”
    地契都拿过来了,还是这么晚,那想要卖的心是非常的急切了,面对着这样的情景柳二丫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说是强卖吧,但郡城的有一百二十亩地,一千五百两的确不贵,那可是郡城。之前胡知县走的时候卖给陶家的那块地是在石县的,那也得一千两。
    所以这么大的一整块,不是有点门路的都买不到。温家开价一千五百两已经是他们家急着用钱,并且又看在两家的交情上了。
    “他们家为什么会急着用钱啊?”
    柳二丫疑惑地问道:“难道你温叔也卷到唐家的这个案子里面去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们家的地,就不知道应不应该买了。
    万一地买下来了,然后温家又出了事,那导致地被收走那就得不偿失了。毕竟一千五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是他们家一大半的家底呢。
    温叔有没有牵扯其中,陶砚倒是知道的。
    于是他道:“温叔即便是有,也只是小事,像他这样的张知县已经全部罚俸半年,就当是了了。毕竟那是上上任知县在的时候发生的事,温叔和干爹这样的只是办事不力,没有牵扯到其中。”
    “温叔急着卖地也是因为最近不管是唐家还是吴家,都在急着卖宅子卖地,他看上了唐家卖出来的一个庄子,需要五千两。但银钱不太凑手,偏偏和他差不多的人家也想要,于是便急匆匆地过来了。”
    “因为唐家的人说了,谁先拿回钱来,就先卖给谁。”
    陶砚摇摇头,“温叔带着人在外面等着了,二丫,你把银票拿给我吧,唐家的庄子我们买不起,但温叔这块地也不错。”
    柳二丫这才放心下来。
    她整了整衣裳下床拿银子,他们家经过这几年的积攒,目前有接近三千两的家底,一千两当然是之前买下的那块地,另外的两千两则是存下来的银票。
    柳二丫打开箱子,然后数了十五张一百两的给他,但等陶砚快要出门的时候,柳二丫又突然把人拉住了。
    “你刚才说,唐员外家还有吴员外家都在卖宅子卖地?而像温叔、干爹他们那样的人家则也在卖地,因为他们想要换更大的?”
    “是这个意思吗?”
    柳二丫开始兴奋,“那岂不是说现在如果有钱,就能够买到地、买到铺子了?”
    之前柳二丫一下子从胡知县家里买了那一大块的地,每年能收一二百两,后来再有钱的时候她就曾经想过要不要再买一点的。毕竟银票放在家里就只是一堆纸,只有用出去了才有可能变得更多。
    但却一直没找到机会。
    因为石县百姓这些年的日子比以前好了,所以卖田卖地的人不是很多,有的也只是几亩几亩地卖,卖一大片的地那就更少了。
    虽然有,但县城里多的是比陶家更富裕,消息更灵通的人家,所以虽然柳二丫手里攥着大把的银子,却一直未能花出去。
    原本还以为这银子要一直在手里留着,可能要等到魏主簿卸任的时候了,因为魏家在此地多年,也多多少少置办了一些家业。等将来魏主簿到别的地方去做官,其他东西可以带走,但田地和铺子却是带不走的。
    谁知天降一个张知县。
    他这么一棍子乱打,县城的大户人家家家户户都开始卖家业,那岂不是说这段时日市面上会有许多田地、宅子、铺子之类的往外头卖?
    柳二丫不挑,再买两个铺子收租,她就心满意足了。而且除了她之外,她爹娘还有柳盼儿手里也有一些积蓄,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话,那么得赶紧的告诉他们,免得好的地方都被别人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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