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容!”
    徐书烟看着顾容的脸色终于发生了变化,一改前几天那般死气沉沉,如今倒是有了反应——只是那并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反应,冷汗布满了他的额头,先前脑袋被缝针包着的纱布也散开了,透出了纱布下面的一点点血色……
    徐书烟却觉得那好像是从他身上流出来的血,导致他也跟着有了头晕、疼痛的症状,那疼痛直达了心脏。
    “叫皮特医生来!”
    “病人血压降低,休克——重酒石酸间羟胺注射液准备!”
    “医生还没来吗!皮特医生呢!”
    “这是重点病人!请务必要……”
    病房之中,一片混乱。
    乱叫的仪器里,站在床尾的小护士忽然惊叫了一声“什么人”,还没来得及看清情况,下一秒那黑发年轻人已经取代了他的位置,来到病床边——'
    在医护人员来得及阻止之前,徐书烟扑倒在了顾容的病床前!
    那一下狠扑或许是动作太猛,他自己都眼睛冒出了金星,眼前漆黑又转雾白之后,他的眼中迸溅出了一丝丝金色的光芒……,
    如同金色尘埃四溅里,他睁开眼,看见了一根系在自己小拇指上的金红色细线——
    那细线长长的,看上去有了一些年头也不甚牢靠,却蜿蜒着一路连到了洁白的病床上……
    在男人的右手小拇指处,系了个松松的结。
    黑发年轻人瞳孔微微缩聚。
    直到三秒后回过神来,众目之下,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捆线来,那线为墨,鎏金镂空轮轴似有些年代,只见黑发年轻人白皙纤细指尖握在其上,黑的黑白的白,分外触目惊心!
    纤细指尖牵起墨线轻轻一弹,金色颗粒如粉尘迸溅,他将线的一头绕在自己的小手指上绕了几圈……又反手拉开长线,将线拉出长长一道,又将线绕在了病床男人的指尖——
    神奇的是,那墨色的线逐渐被金色光芒包裹,最后伴随着四散的金色颗粒,居然如此凭空消失在众人眼中!
    “顾容……你肯定猜不到,我徐书烟,这辈子终于也见过自己的姻缘线。”
    黑发年轻人带着无奈的低沉笑中,病房里原本乱响的监控仪器忽然停止了那叫人心慌的高频率响动——
    整个病房安静了下来。
    这叫那些学习唯物主义从医学院走出来的大夫们面面相觑,刚刚赶到的洋人医生震惊地睁大了眼,抓着旁边的小护士飚出一窜窜鸟语。
    徐书烟垂在身侧的右手小拇指弹动了下,他想,他原来也是拥有着姻缘线的人——
    而如今,谁也休想将链接着他姻缘线另一端的人从他身边抢走,哪怕是阴曹地府的鬼使,怕也是不行。
    医院外。
    一辆崭新光亮的的黑色小轿车开过满城废墟,停在了医院之外的空地上。quot;
    车门打开,从车上走下来一名衣着体面的黑发青年,他眉目清秀,长相阴柔,只是皮肤有些过于苍白,唇瓣樱红。
    他那双毫无波澜的眸子扫过医院门前的台阶,下巴微一扬,又定格在三楼某间病房的窗台上……窗台上从石阶里生出一朵向阳植物来,翠绿而极有生命力。
    青年眸光微敛,仿佛是在这一眼之见中捕捉到了什么,忽然淡淡一笑。
    “少爷?”从车后跟上来一位像是仆从之人,“可是有了麻烦?”'
    “徐家人倒是聪明,这就用了墨子线锁了垂死之人的姻缘,尘缘未尽之人地府自然不收,”黑发青年眉眼漠然,淡淡道,“这家人上一次做出这么聪明的事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事了,走吧,老万,我们上去看看他们这次又有个什么说道。”
    第109章
    徐书烟算是从阎王爷的手中将人强抢了回来。
    只是若是阎王殿说掀就掀, 天地岂不是乱了章法——虽为神器, 墨子线也不过在八大神器里排个尾流,若是有那等判生死,通阴阳的本事,徐书烟怕不是早就把裁缝店开成全国连锁,开到皇城脚下, 富到流油。
    顾容的生命体征稳定了下来, 徐书烟其实不是很清楚洋大夫说的“生命体征”是个什么东西, 但是总归, 意思大概就是他暂时不用死了——
    只是也活不了。
    在如今的科学界, 这样的情况居然还有个专门的医学用词,叫“植物人”。
    “还‘植物人’,给你浇点水,你能睁开眼再说几句话把我气死不?”
    趴在病床边的黑发年轻人伸手点了点男人的鼻尖——
    “外头兵荒马乱, 倭贼就要攻入城里,白初敛在外面拼死拼活的……你躺在这, 你好意思吗?”
    说到这, 他话语一顿,又自顾自轻声嗤笑一声。
    “忘记了, 你向来是脸皮厚,恐怕是好意思得很。”
    一段话讲完,顾容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一点反应都没有——
    若是换了平日,这男人当然不会允许任何人骑在自己脖子上撒欢, 恐怕那犹如数九寒天的刀子眼已经要将徐书烟碎尸万段,将他折磨得哭爹喊娘。
    而此时此刻病房里安静的可怕。
    让人产生了一种被无形的书扼住喉咙的错觉。
    小唐副官跑到庙里烧香去了,他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们的长官差点儿死了又活了,光是这样他已经很感激……烧了香,他就要给北方拍电报,顾容倒下这么大的事,瞒不了几天的。
    徐书烟思绪飘得有些远,但是挡不住每当他的双眼看向死气沉沉的顾容时,整个人都黯淡下来——
    就像是胸口上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他没有办法好好呼吸,恨不得当初被石头砸到死去的是自己。
    他不喜欢欠人情。
    尤其是欠顾容的人情。
    你看,当初骗了顾容之后他就用一条腿还了债,原本以为两人再无瓜葛才勉强快活了些……如今却又要牵扯不清了。
    这是怎样的一段孽缘——他还病急乱投医中亲手用墨子线将他们两捆在了一起,明明没有前世今生的说法,这墨子线好像还起了作用?
    徐书烟正困惑不解中,门被人从外敲响了。
    以为是拍完了电报准备和他一块儿抱着哭的小唐副官,于是黑发年轻人头也未抬蔫蔫地用嘶哑嗓音叫了声“进”,门在他身后被人推开了。
    有人从门外走了进来,却站在门边没有说话。
    徐书烟等了一会儿,才发觉气氛好像不太对,结果一抬头,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那青年——
    那是一名年轻富贵的少爷。
    光看他领子上的那层伴随着一丝丝风动就柔软散开的貂毛领子,取得也是白狐腹部里三层最柔软最干净的那一点点白毛制成……也许他这一身衣裳可以换徐书烟一间铺子也说不定。
    此人英俊是极其英俊的,只是唇过红,面色过白,一眼看上去很容易让人想起棺材铺里总摆着的纸人,阴气沉沉的。
    ——总的来说,整体叫人感觉不是那么愉快。
    青年身后立着个长得很是体面的管家样的中年人。
    此时此刻,当他回首轻轻颔首,那中年人便恭敬地将门拉上了。
    病房里只剩下一个不省人事的顾容,面无表情的徐书烟和立在门边的青年本人。
    还活着的两人对视了几秒,那英俊青年先微微一笑:“怎么做出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徐书烟,我又不是来和你抢人的。”
    他的声极温和,带着像是没有骨头的绵软。
    “……”
    徐书烟紧绷的脸上出现了一丝龟裂。
    他一点也不想让对方看出在他开口说明不是来抢人的时候,自己心中巨石都落了地——毕竟大家都是同龄人(大概),自己这样害怕,岂不是很没面子?
    徐书烟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将抽搐的唇角放平,他从病床边的小凳子上站了起来,抬起手一弹袍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慢悠悠地叫了青年的名字。
    “赵长灯,无事不登三宝殿。”
    黑发年轻人的目光定在青年的脸上,近乎于一字一顿道——
    “北方赵家的地盘坐火车到这都得三天两夜,你别告诉我,你千里迢迢跑来,是因为想我了?”
    ……
    青年名叫赵长灯,是北方赵家的家主。
    和徐家不一样,北方赵家是名门望族,家里几十百来口人,还分个直系和旁系——北方赵家,是女娲神器之“不灭灯”的掌控家族。
    “不灭灯”取自“人死如灯灭”这句典故,顾名思义,若灯不灭,则人可在地府判官落下句号后继续存活;不灭灯吹熄,哪怕判官笔下你的阳寿数到九十九,也活不过这晚三更天。
    “不灭灯”是真正拥有“判生死,通阴阳”本事的八件神器之首。
    赵家,自然也是女娲神器几个家族里的领头人。
    徐书烟只是在赵长灯十六岁继承家主的时候见过他一面,这会儿也过去了快要十来个年头,这人好像和记忆中都没怎么改变——
    比街尾戏园子的姬廉月长得还好看,若不是是个真正的“活阎王”,这会儿追求者可能已经从北方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一路排到北平。
    只可惜这些年好像也没听见赵家那边传来过什么喜事儿。
    出于职业病,徐书烟忍不住往赵长灯手上看了眼——
    那里果然空空如也。
    徐书烟未免有些诧异,但是很快的这种情绪便在对方仿佛洞察一切的嗤笑声中烟消云散,他尴尬地挪开了眼睛。
    赵长灯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自顾自地找了椅子坐下来,放松舒适的样子,那双漆黑得像是没有光的眸子这才打从进屋第一秒,投放在了躺在病床上的男人身上……
    赵长灯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怎么,”徐书烟盯着他的脸,“认识呀?”
    赵长灯倒是不太在意他这种近乎于没有礼貌的语气,等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把视线挪开:“长得好看,多看两眼,不行吗?”
    徐书烟:“……”
    赵长灯:“你这样用墨子线锁着他不是办法。”
    徐书烟:“解开他就死了。”
    赵长灯:“如果阳寿将近,你这样就是逆天而行,墨子线不是这么用的。”
    徐书烟:“墨子线是徐家的东西,我就这么用你拿我也没办法。”
    最后一句话语气接近僵硬和强硬。
    可惜赵长灯稳如泰山,那张精致漂亮且有点惹人讨嫌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甚至还微微带着一点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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