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于一处的商离行也是内心一沉,心道幸好崔明若早一步离开北陆,不然此时只怕要陪着左护法钟冥殉葬,旋即又想道此童果有其父之风,魔族有此人统领,恐怕将来威势不在左右护法之下。
    只听钟涟又道:没什么事了,你们去换班吧。
    众魔兵领命起身,快步走出浮梦楼,在见不到钟涟的身影后,才敢拭去额边摇摇欲坠的汗珠。
    商离行听着钟涟脚步声,似是走去浮梦楼后院,身边只他一人,便隐了身影,悄然跟随而上。
    他尾随在后,亲眼见到那小孩儿走到后院一处书房,推门而入。片刻之后,房中点起烛光,将那道幼小的身影投在窗上。
    商离行闪到窗边,瞥见那道身影,袖袍一动,手中运起一枚符咒,正待出手,心中忖道:此童小小年纪便有统领魔兵之威,城府又深,将来长大定是不凡人物,不如以符咒将他暗中击毙,以免将来又成人族祸害。
    只是,当他开了窗上一道缝隙,见了那道挑灯夜读的幼小身影,动作却是一顿。钟涟方才面对那队魔兵时,应对自如,俨然是个生杀予夺的大人物气势,而此时坐在案前,皱着小脸,挠头搔首,又突然又成了一个绞尽脑汁刻苦念童。
    商离行一时大起怜惜之心,暗道:算了,两族仇怨,稚儿何其无辜,何必赶尽杀绝?
    他无言一叹,随后悄然离去。
    浮梦楼把守重兵不多,商离行在后院搜寻半夜,一间间房间探查过去,路上也没见几个人,几番遍寻不着,终是改了想法:罢了,打草惊蛇便打草惊蛇罢,这般靠自己找下去,到天亮也不一定能找到。
    他又转回钟涟所在的房间,如一阵轻风般破门而入,将小童抓在手里,逼问道:那个人族修士在哪?
    灯烛闪烁间,钟涟被他提在手里,小脸煞白,很快又恢复如常:本公子不知道!
    商离行看着他道:去,将你的手下叫过来!钟涟一惊,反倒将嘴巴紧紧闭上,死也不肯出声了。
    他心想:倒是个有骨气的孩子。任意运出一掌,打在房中桌案上,桌案四分五裂,发出噼里啪啦的炸裂声。
    这声音很快惊动浮梦楼里的魔族守卫,众人自四面八方赶来,围在房前,持器呼喝,只见暗夜中商离行提着手上钟涟,慢慢地走出书房。
    魔军中不少人在之前的对战中见过他的面容,颤声道:是是那个散修之首!
    有一些较为稳重的魔军道:请放开我们公子!商门主这是打算撕毁契约吗?
    钟涟被他下了禁制,无法开口,在他手下剧烈挣扎,商离行手下运劲,压制住他的举动,面朝众人道:我今日来此,不是为了破坏来之不易的和平,而只为了找一个人,一名被关在北陆三百年的天衍宗修士。
    三百年前两族大战,天衍宗上下六百名弟子尽皆归降魔族,事后魔族战败,这六百人遭到屠杀,仅剩一名得了失心疯的弟子留在浮梦楼,几百年岁月悠悠而过,魔族中没几人将此事放在心上,此时陡闻商离行出口要人,魔军诸人都感意外。但钟涟在他手中,魔族守兵不敢不从。几名带头魔军低声商议后,令楼中奴仆将人带过来。
    那天衍宗的疯子也不知是跑到哪个角落,过了好一会才被楼中奴仆找到,很快被带了过来。
    商离行远远望去,见被带来的那人周身褴褛,面容衰老,被奴仆架着胳膊走来,不住吃吃狂笑。浑身湿淋淋的,似乎是在曾待在过哪处水里。
    他瞧见此人面目,与崔明若所描述之天衍宗弟子分毫不差,问道:你便是那天衍宗最后一名弟子?
    那疯子只是歪眼涎笑,没回他的问题。
    魔军首领道:人已经带来了,请阁下放开我们公子。
    商离行未等他说完,先一步带着钟涟跳出人群,飞到天衍宗疯子身后,将人打晕,扛上了肩。
    众魔军不料他骤然动作,反应慢了一瞬,几步抢近,却被商离行掷出的东西阻挡前路。
    人还你们了,接着!
    冲在最前的几人见他抛出一团白色物体,心中一惊,忙将东西接在手中。后面几人脚步稍迟,合围而上,口中喝道:慢着,得罪了我们公子便想如此一走了之吗?
    商离行在他们围上之时,又飘然往后,退了十来步,道:你们不想救你们公子,尽管围攻无妨。
    众魔军惊愕回头,与最前那几人低下头。众人定睛一看,原来他们手中抱着的只是钟涟的外袍。
    而钟涟还好端端地被他抓在手中,随他身法腾跃而飘来荡去。
    可恶!
    商离行早知现下是在魔族地盘行事,不易过于张扬,一早便打定了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人的念头。若自己早早放开钟涟,这队魔军绝不可能善罢甘休,势必将自己围住不放,而自己被一群魔军围困,很难脱身祭出传送符。
    他趁着众魔军分神之际,一路退至湖边,与魔军众人错开一段距离,将追得最紧的几名魔军踢下湖面:下去!
    此地地势空旷,追兵又在数十丈外,他将钟涟放在地上,望他一眼,解开禁制,道:得罪了,小公子。随即祭出传送符,符光一起,匆匆回了南岭。
    众魔军赶到湖边,见钟涟小小的身躯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生怕他受到毒害,齐齐跪倒周围,乞恕护主不力之罪。
    钟涟却是闻而不闻,只死死地盯着法阵消失的地方,眼神不甘又怨恨。
    第一百一十八章
    黑暗夜色中,商离行扛着那天衍宗疯子,回到秋水门。白萱何所悟等在议事厅中,一见他身影,站了起来,道:门主,崔明若走了。
    商离行一怔:她在门中呆不惯么?
    白萱摇头道:她留下一封书信,说是几百年未回南岭,现下回归秋水门,想在南岭游玩一段时间。
    商离行沉吟不语,知道崔明若话是这么说,但其实暌违南岭三百年,人事全非,加上白日里七大门派上门提出联兵之事,又给她带来心绪上的变化,他不好强留,便只道:也罢,让她出去散散心,等她想通了,自然会回来。
    白萱道:是,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没有派人去将姐姐追回。顿了下,又道:她走前也将那份散修名册给我了。
    商离行想起当时门中散修名册被祁欢偷走,事后他也曾将此事密告崔明若,要她密切注意身份泄露之患。便问道:她是从祁欢手上拿到的?
    白萱摇头道:这我可不知道了,她没说。望向他扛着那人,问道:门主,你找到人了?
    商离行道:正是,幸好北陆守卫不严,此一趟去十分顺利。
    他将肩上那名昏迷的天衍宗弟子放下,将要开口让白萱医治,门外又匆忙奔入几名散修,道:门主,那七大门派出海北上,在海上遇到海兽袭击,他们传讯给秋水门,请求援助。
    何所悟皱起眉,道:好不要脸!
    白萱道:门主,这些人未免也太自以为是了吧,先前秋水门不愿出手,他们便暗中诋毁我们,现在出了事,又要我们帮忙。
    何所悟点头道:对,不要去救他们!
    商离行将那疯子放在一旁,叹了口气,道:罢了,毕竟同为修士,我们不可见死不救,我再出海一趟,将他们救回。
    言罢,召集百名散修与他奔赴边界,临走前嘱咐白萱医治那名天衍宗的弟子。
    等人手召齐,已是三更时分,一行人在他的带领下,急急赶赴边界。路上,传讯的散修禀告具体情况:门主,薛观主他们带领上千弟子乘舟渡海北上,夜间到了海上三千里处,突然遭遇数百头海兽袭击,海船被顶翻,修士死伤过半,至今仍在奋力抵抗。
    商离行道:边界的散修也去帮忙了吗?
    那散修道:去了,不过这次海兽来势汹汹,数量极多,且狂态大作,修士在海上受到诸多限制,无法拼尽全力抵抗,因而才接受了我们边界散修的建议,请求秋水门援助。
    顿了顿,又道:这次七大门派出动渡海,原本极不愿意我们的散修帮忙,我们的散修听门主命令,未予阻拦,但担忧海兽之患,派人在岸边巡视,果然昨夜远远见到他们的桅杆与白帆接连倒下,紧急出动援助。薛观主他们若不是见到弟子身亡过多,恐怕没那么容易接受散修的救助。门主,我看他们一意孤行,就算被我们秋水门救了,也不会承我们的情。
    商离行嗯了一声,再不多言,御剑凌空,催力前行,一行人总算在天亮时分到达边界。驻守边界的散修将他们迎上早已备下的船只,扬帆,奔赴十万里大海。
    这批船借风前行,不到三个时辰便抵达出事地点。近百里的海面尽被染成血腥红色,海面上漂浮近百浮尸,有修士的,也有海兽的,与浮板残骸东撞西撞,随着海浪一荡一荡地飘开去。
    其时明日初升,海上万道霞光破云而出,艳红如血,七大门派的修士将剩余的船只收拢一处,持着手上利刃,与四周张牙舞爪的海兽殊死血战,另有六七十名秋水门散修驾着小舟,在浪声中飘来荡去,从旁协助对抗海兽。
    商离行一声令下,随他远道而来的诸散修齐声应喝,遣开身下船只,分为东西一线,迎头朝海兽群与七大门派的修士疾驰而去,将这群作乱的海兽合围起来。
    是商门主他们来了!
    众人见到援兵到来,心中大定,出手愈加得心应手,秋水门散修处于外围,七大门派的修士身居中心,两方势力里应外合,全力应对不断冲击上来的海中霸主。
    等到天色完全暗了下去,他们才终于将全部海兽屠戮殆尽。众人累得精疲力尽,连话也说不出来,遑论渡海北上,突袭魔族。几位掌门人心中也道出师不利,此番出海实在九死一生,不宜再一意孤行,一行人为防其余海兽闻得血腥味再度攻来,休息片刻之后,驾船匆匆回了南岭。
    待上了岸,又是到了翌日清晨,众人灰头土脸回到边界散修营寨,几近腿软,刚走到门边,便即累倒、晕倒者不计其数。商离行与一位掌门带领几名门人清点人数,发现这上千弟子竟只剩了三百多人,其余六百多人都死在海上,另有一百多人身受重伤,无法走动,只得暂且屈身秋水门散修驻扎营寨,借机修养疗伤。
    替众人疗伤之际,一名散修走了过来,对商离行道:门主,太清观的薛观主被海兽咬伤一腿至今至今昏迷不醒他言辞犹豫,脸上带着一丝疑惑迷色。
    商离行一怔:这是被咬了多重的伤?带我去看看。
    他在那散修的带领下,进了一处营帐,只见薛云清面色苍白,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他腿上的伤口不到五六寸许,并不深,亦早已包扎止血,照理而言,不该至今昏睡不醒。
    商离行探他鼻息,又为他把了脉,也是查找不出原因所在,深觉匪夷所思,大惑摇头。
    那散修斟酌着道:门主,会不会是这位薛观主被咬伤后牵引体内旧患,以致真气逆流?
    商离行沉吟一阵,道:真气逆流,往往将有一定症状表现于外,或冷热交加,或脸如金纸,我瞧薛观主的面色倒是正常得很,实在不像是真气逆流之状。
    又问:医修来为薛观主看过没?怎么说?
    那散修摇头道:此次受伤者太多人了,驻守边界医修仅有二人,实在忙不过来。何况,薛观主的情况过于异常,恐怕普通医修也看不出什么,不如,他提议道,叫白萱姑娘看一下?
    商离行道:嗯,既如此,你们留在边界好好养伤,如果他到了午时还不醒,我再考虑将薛观主带回秋水门,叫白萱看一下。
    此次出海遭遇大难,死伤人数虽多,但多为七大门派之人,其留守门派中的其他门人或弟子听闻消息后纷纷赶来,将受伤的门下弟子接回了自己门派,边界人一少,众散修压力骤减,营寨中清静许多。薛云清所在太清观距离边界路途较远,其门下弟子姗姗来迟,到了当日午后才来到边界。其时商离行已先一步动身,将人带回了秋水门。其门下弟子只好先将受伤的门人弟子接回门派,留下一部分人转道去一趟秋水门,接回自家观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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