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名弟子停了下来,慌忙解释道:晚辈师兄弟几人,是奉了掌门之令,前往凡间招揽有修炼天赋的入门弟子。
    谢留尘哼了一声,又道:那你们为何对这名小女孩穷追不舍?
    那几名弟子忙道:天大的误会啊,晚辈几人只是见这名凡间小女孩资质出众,想将她引入云山,作为入门弟子,实在不是想对她怎么样啊!
    没想原来是这个原因。谢留尘神色晦暗地望了秋儿一眼,心道这小丫头天真无知,估计听不懂男弟子们要她去云山修行的话,反倒导致了一场误会。不过他自己也是太冲动了,不先问个明白便对人下手。
    他有些不好意思,但已经出手,便只能硬着头皮装下去,他沉了语气,道:这名姑娘已经被我收入门下,不会再入云山剑宗,你们以后不得再入周家村来骚扰她。
    那几名弟子怕他出手,接二连三道:是是是,晚辈们不知前辈在此,没想惊吓啊不不不,惊扰到前辈,晚辈这就离开,这就离开!搀起那名倒在地上的弟子,溜得飞快,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
    秋儿在旁看得惊叹连连:谢大哥,没想到原来你这么厉害啊!
    谢留尘关了房门,走到桌边,坐下,得意道:你这下知道我的本事了?想不想跟我一样厉害呢?
    秋儿眼神仍没有自院墙外收回,她似乎完全无法理解方才发生的一幕,也坐到他的对面,仍是心有余悸,惴惴不安说道:可是他们要是再来怎么办?
    不会的,谢留尘道,他们既然知道我在这里,就不会再来了。
    秋儿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谢留尘道:放心,不是坏人。
    秋儿微微点头,虽觉无法理解,但是谢大哥说他们不是坏人,但他们就不是坏人。
    谢留尘收敛威严,与她面对面坐了一阵,仍是觉得于心不安,想道:我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他站了起来,对秋儿说道:我跟去看一下。
    他出了屋,叮嘱隔壁的丹吾好好照料秋儿,自己一人开了院门,随着那群云山弟子的踪影追去。
    走了百来步,出了周家村村门,正见那群弟子聚在村门门栏边,其中一人被师兄弟扶着,轻轻揉摸自己受伤的腰腹,不时嘶了一声。
    村内的两只家犬正满怀戒备地盯着他们,对着他们狂吠。
    一名年轻弟子哼了一声,自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朝家犬砸了过去。
    两只家犬急忙散开,躲到一间土屋后,兀自吠个不停。
    见他还要出手,一名年长弟子不耐烦劝道:行了行了,赵师弟,出门在外,少惹点事。
    那年轻弟子才不甘不愿地收手。
    那名被谢留尘踢出去的弟子用力揉抚自己腰身,又嘶了一声,微微喘息道:幸好那位前辈手下留情,不然我这腰估计连御剑都不能了。
    那名年轻弟子愤愤道:这位前辈真是好不讲理,明明只是来选弟子,他什么都不先问一下,就对孙师兄下此狠手,枉费修行了这么多年!
    躲在暗处的谢留尘羞愧地低下头。
    那年长弟子道:资质出众的弟子虽然难得,但也不是非这个女孩子不可,我们云山剑宗声名在外,也不至于跟他人争夺一个苗子,既然被别人捷足先登,那便算了。掌门师姐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半个月后,再找不到合适的弟子,我们就回云山吧。
    一名弟子又道:向师姐脾气比前任掌门好一点,想必我们招不到合适弟子,她也不会多加怪罪。
    那年长弟子道:嗯,这话没错,大家不必太担心会受到责怪。我们走吧,去下一个镇。
    一群人四处望了一下,见无人在旁,御剑而去。
    谢留尘听到这里,心道:原来向师姐已经成了掌门人了,想是之前的大战中死了不少弟子,云山才需要派人到凡间招收新人,唉,我怎么就那么冲动呢?
    又想那名被自己踢飞出去的弟子说自己受伤不重,可以御剑,当即放下了心,悄悄走回了家。
    也不知是否因见到云山剑宗弟子之故,当夜他躺在逼仄潮湿的床榻上,始终无法入眠,想来想去尽是自己在磊落峰上的十年练剑光景。于他而言,那十年的岁月虽然安定无忧,但孤清寒苦,无人相伴,怎么比,都是比不上在秋水门的日子的。
    等到三更时分,村野阒静,他才渐渐睡了过去,朦朦胧胧地做了个梦。
    他梦到了他最想念、又最不敢面对的商师兄。
    梦里,商师兄与向师姐正在秋水门前聊天,谈及为何自己仍不愿回去。
    商师兄依旧是那一身黑袍,衬得他眉目凛冽,面色苍白,神情却很是萧索。
    他面对向师姐关切的眼神,苦笑道:他若是想回来,早就回来了。一直不见人,只怕根本就是不愿意回来。
    在梦中犹能体会到那般痛彻心扉的滋味,谢留尘胸膛一热,再也忍不住压抑许久的相思之情,冲到商离行面前,大声喊道:商师兄,我回来啦!
    他猛地抱住眼前人,泪眼朦胧说道:商师兄,我好想你!
    商离行将他轻轻推开,柔声道:谢师弟,你终于回来啦?
    听到这温柔更甚从前的语调,谢留尘哭得更加厉害,将他抱得更紧。
    明知道是梦,他仍是宁愿永世沉溺其中。
    抱了不知多久,依稀觉得怀中人体温越来越冷,他抱着商离行,好似抱着一块寒冰。
    疑惑间,只听商离行声音突然变了:早点回来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对他们下手呢?
    谢留尘不明所以地抬头,见他掌风一动,忽觉周遭景物一变,向晚宁不见踪影,只有二人置身于一处绿叶遮掩的树林中。他见到有几人横尸荒野,观其面容,竟是白日里与他打过交道的那几名云山弟子!
    而其中一人胸口插着一把剑,正是他的修明剑。
    谢留尘吓得魂不附体,退后几步,回头见到商离行漠然望着他的眼神,更是惊慌,连连争辩道:商师兄,他们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商离行温柔一笑:他们不是你杀的?忽而面色一沉,语气一转,浑身冰块迸射,像是化作万千冰箭直插他的心口:那祁欢呢?
    那祁欢呢
    谢留尘啊了一声,从无边无际的噩梦中彻底醒来。
    睁开疲倦的眼,鼓噪的心跳仍未停歇。三更时分,村口传来夜枭凄绝的叫声。
    他转了个身,在浓稠如墨的暗夜中抱着枕头,泣不成声。
    他因心头挂着这件事,跟秋儿与傅先生见面时,再不如以往那么没心没肺,连上山游玩时都显得无精打采。
    傅先生几次邀约他去自己书屋做客,他都婉言拒绝,只因实在没那份心力。
    如此浑浑噩噩了好几日,有一夜,他回了屋子,见到丹吾仍没有出来,他出门前备下的食物放在石桌上,被院中那头野鹿撞倒,溅了满地红血,连石桌与石凳都是血迹斑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怒气冲冲地跑到丹吾房门口,大声道:你到底想干嘛?
    房里静了许久,方听丹吾道:小尘哥哥,我想了好久,决定回去北陆荒谷。
    谢留尘当即瞪圆了眼:你要去北陆?不行!太危险了,我不允许!
    丹吾道:小尘哥哥,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有能力保护自己。而且我是兽族一脉相传的兽王,杀了我,他们可是要受到天谴的,怕什么?
    谢留尘怒道:魔族奴役兽族,肯定在荒谷派了魔兵监视,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你的下落,你这一回去不是自投罗网?
    丹吾慢悠悠道:自从那**告诉我关于兽族的一切后,我就一直吃不下东西,心里反反复复想着这个问题,两族恩怨终究是难以释解的,我身为兽王,自是要回去与我的族人站在一处,我不能看着他们在荒谷受苦,而我一人在南岭苟且偷生。小尘哥哥,是你的话,你也不会这么绝情,对不对?
    谢留尘这才知道丹吾近日里茶饭不思是为此事,他也知道丹吾所说也有自己的道理,但他不肯退步,只气呼呼地不说话。
    只听丹吾又道:小尘哥哥,我探望族人之后,很快会回来看你的,你不要那么生气。
    谢留尘怎么可能不生气,自己千辛万苦将他自魔族魔爪下救出,带出北陆,如今他竟是毫无留恋地要弃自己而去。他恼道:你爱去哪就去哪,谁管你回不回来?
    丹吾知他已被自己说动,嘿了一声,道:小尘哥哥,你都十几岁的人了,别老这么别扭。
    被商离行说别扭,那是理所当然之事;被丹吾一介黄口小儿说别扭,那算是奇耻大辱了。他冷冷斥道: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不必听我这个哥哥的话了。
    丹吾道:我走了,你一个人很自在呀,可以抱着你的商师兄睡觉了。
    谢留尘更生气了:什么商师兄?你在胡说些什么?
    丹吾道:咦,这就奇了,你每晚上都抱着你那个枕头说梦话,口里喊着商师兄,我好想你,商师兄,我对不起你,我在隔壁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呢。
    谢留尘大窘,原来自己这近日来的梦呓都被这小孩听在耳中,他心中又羞又恼,狠狠地扭过头去:不理你了,你爱走便走!哼!
    第一百二十八章
    翌日起来一看,丹吾果然闷声不哼地走了。
    谢留尘偷骂几句白眼狼,提了桶水,将院子重新打扫了一遍,又解开野鹿脖颈上的藤索,将它放走。
    野鹿性灵,被他这段时间养得熟了,反倒围着他来回打转,不肯离去。
    谢留尘冷冷道:你的主人都不要你了,我还留着你作甚?快走!免得看了糟心!
    好容易将它赶走,站在院门,往里望去,只见院子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他神情委顿地出了家门,惯常走到隔壁家闲逛,发觉周六叔家竟然破天荒地关着门,父女俩不知是出门去了,还是还没起身。
    他有些意外,但也没想太多,在山村里踱着步,慢悠悠地走着走着,走到了山脚下的木屋前。
    木屋前一白袍书生正蹲在地上浇花,一见他就笑了:谢贤弟,早啊,为何如此萎靡不振,这是昨晚休息得不好吗?
    自那日在周六叔家与傅长宁交谈之后,这书生便直道与他一见如故,定要与他以兄弟相称,二人改换了称呼,他称呼傅长宁一声傅兄,傅长宁唤他一声贤弟。
    谢留尘见他笑意盎然的脸上病色更重,忙抛弃心头那阵失落心绪,上前一步,关切道:傅兄,你身体不好,早上就不该出来吹风。
    傅长宁笑着站直身躯,又咳了几声,道:贤弟不用太过担忧,为兄这是老毛病,顾忌太多,反倒多余。
    谢留尘扶住了他,道:我记得以往这时候过来傅兄都是还没起来的,怎么今日起了这么早?
    傅长宁道:为兄昨夜胸闷难言,到了半夜仍辗转难眠,是以索性早起一步,领略一番晨间清香。
    他被谢留尘搀住,走进屋,左脚落脚时,竟直直踩上脚边一株开得红艳的山茶花,而后恍然未觉地抬脚前行。
    谢留尘在他身后,不经意低头一瞧,心中咦了一声,怪道:傅兄病得未免重了些,连踩中自己辛苦养的花都不知道。生怕傅长宁清醒后懊恼自己的粗心,急忙将那株花踢至一旁花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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