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意思, 这么多人都找上门……”陛下轻轻笑起来,“明知是鱼饵,还要一个个主动跳上钩,跳到朕眼皮底下。”
    她把赵瑛放在身边, 果真吸引了不少人上门。赵瑛倒是想避开, 可她早就置身其中了, 不可能脱身的。陛下此举既是想引出些人,也是要保住赵瑛——想杀她的人可不少。
    陈姑娘对赵瑛说的那些话……是在向她表决心,表明以她为首的派系和幕后之人无关。
    但她不能就此断定陈姑娘真就和那人无关了。也许她是真心, 也许是做戏给自己看,毕竟陈姑娘可没有保证过什么。
    从前骊山司若要进行探查,必得向朝廷上报。先帝还在时,朝廷这头私下命人算吉时,再据算卦结果予以批复。
    不过现在陛下终于得知了真相。
    所谓算卦, 其实是向高塔中的人商议,他准许了,骊山司才能行动。
    人间帝皇在那位可能通阴阳的异人面前,也和随从无异。先帝将那人的消息瞒得死死的, 不叫众人恐慌。如今……陛下也终是亲身体会到了那人的恐怖之处。
    她亲身赴骊山, 便是那人的指示。那人并未亲自和她说什么,甚至没露面, 只是在她独自休息时,一只木制机关鸟飞进了寝宫的窗户。
    她本想叫近卫来,不管这只机关鸟是想要给她送信还是给她下毒, 她都不准备上当。结果她万万没想到, 这只机关鸟木喙开合间,竟能口吐人言。
    她一时惊住了。
    那只机关鸟自顾自说下去, 告诉她,等姜遗光出来以后,就带上他去骊山古迹。届时,他将前来助她打开古墓大门。
    陛下可不信他有这么好心,但她不得不来。光凭那只能吐人言的机关鸟,便是穷极整个大梁也找不出的机巧物件。
    在传信完后,那只机关鸟便似电一般撞向房梁,把自己撞得粉碎。
    她事后命人拾起机关鸟,叫来工匠试图拼回去,几天后工匠战战兢兢来请罪,道并非他们懈怠,而是那只机关鸟不论如何也无法复原,莫说整只鸟,便是连其中部件都无法还原。
    这样一只精妙绝伦的机关鸟,即便身为天子也从未见过。在那人手中也不过是送过一次口信便毫不犹豫销毁的物件。
    她更明白,这只鸟的下场是在告诉她,如果自己违抗对方,后果有如此物。
    陛下难掩心中悲凉,即便她身为天子,万人之上,可终究还是一人之下。这人究竟是谁?当初父皇又是如何同他周旋妥协的?
    她曾翻找先帝遗物,试图觅得一二线索,可不知什么缘故,先帝没有留下关于那人的事物,也不曾留下嘱托,她只能靠自己面对了。
    是因为那人的要求么,他不愿意让自己知道?
    来禀报的人说过赵瑛近况后便退下,陛下思索片刻,叫来亲信。
    这位亲信是从她还是三公主时便侍奉在身边的,后来去了骊山司,至今不曾回京,但陛下能对骊山司掌控至此,这些亲信功不可没。
    亲信到来后,陛下迫不及待问起那位陈姑娘近况。
    骊山司有哪些元老、哪些杰出之人,她都是了解过的,但人心叵测,那位的手段她也见识过,就算给她整个骊山司的忠诚之人,在那位的渗透下还能有多少保持忠心,她也无法肯定。
    亲信道:“依下官薄见,陈姑娘是可用之人。”
    陛下:“为什么这么说?”陈姑娘虽体弱,却见多识广,还绘制了骊山驻地大部分舆图,又编纂了不少骊山奇物注。
    这样一位人才,那人没有派人接触过吗?他看不上?还是另有所图?
    亲信说:“下官不敢十分保证,但陈姑娘与那人似乎确无关系,且对朝廷忠心耿耿。”
    “陛下可还记得?曾经驻地中有一位秦先生,大名秦亘,被那位异人所惑,对姜公子下手。陈姑娘还为此与他争吵,后姜公子暗杀秦亘,陈姑娘得知后反替姜公子掩饰……”
    “这么说来……她倒确实是个可用之才。”陛下还是不太敢信。
    在坐上这个位置之前,她总是很天真地以为只要当上皇帝,一切都能按照自己的心愿。可真正当上皇帝后,她才发现,即便没有鬼怪,没有幕后人的操控,忠诚可用之人依旧世间难寻。
    臣子们、奴才们惧怕皇权,才愿臣服。可没有人天生愿意称臣为奴,一旦有机会,他们会想方设法瞒住你,欺骗你。他们的确怕死,可利字当头,连脖子上的刀也不可怕了。
    她又怎么敢相信一个从没见过面的、才华卓绝之人忠诚于她?
    也罢,只要不坏了她的大事就好。
    事到如今,陛下还是不明白那人为什么要叫她一道来。
    他不就是想要打开骊山下的古墓吗?兴许是那人厌倦了想要毁掉古墓,兴许又有其他目的。但不论如何,以他的能耐,若想打开皇陵,根本不需要自己才对。
    为什么要叫她来?
    再者——那人已活了数百年,想必早已得到长生之法,再开皇陵又是为何?莫非不是为了长生之法?但若不是,还能因为什么呢?
    在外人面前,陛下不能露出一丝惧意。那种生死皆由不知名人掌控的感觉实在太糟糕,她几乎整夜整夜睡不着,第二天还要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在亲信面前,她难得面露倦意。
    “她真的忠心么……那就好办了。”陛下深深叹气。
    亲信此时上前小声道:“陛下,越是这种时候,您越该保重自己。”
    陛下眉间倦意更甚,叹道:“朕明白。可朕又如何安心?那人视天下为无物,朕到现在都不知该拿那人如何是好。”
    不管是想和谈还是要反抗,她,连同整个大梁,对那人来说恐怕都算不上筹码吧?不夸张地说她现在能坐稳皇位,全因那人看不上这个位置,没兴趣搅乱大梁江山。
    但现在,这头沉睡的大虫醒了。
    亲信道:“陛下,或许等古墓开启就好了。九鼎已齐,只要探出墓中长生奥秘,陛下也不必为那人担忧了吧?”
    陛下只道:“长生?老实说,在知道那人以前,朕一直不信世间有长生。”
    即便有,也不会在秦皇墓中吧?否则为什么那位雄才伟略的秦皇帝早早过世?秦朝更是二世而亡。
    有这样的方法,他自己不用吗?
    但在见识到世间真有长生后,她也忍不住怀疑了。
    莫非……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是真的?
    亲信窥她脸色,有些犹豫。
    陛下道:“你与我多年情分,有话不妨直说,朕不怪罪。”
    亲信问:“谢陛下,下官斗胆,敢问陛下为何不尽快来陵?”情况危急,可陛下却只是叫大军驻扎在骊山驻地中,也不说什么时候进山,也不安排人探路,顶多往山里走个一两里就回来了。
    亲信想不通。
    陛下道:“因为朕在等一个人。”
    亲信有些迷惑,转眼间明白过来,顿时眼都瞪圆了,不敢置信地道:“是……是姜长恒公子?”
    女帝点头。
    亲信犯嘀咕:“不过,姜公子还能平安出来吗?这都第十六回了。”
    陛下道:“能。他不会死的。”
    她回想到了什么,仿佛在说服自己似的,又笃定的低低重复一遍:
    “他和我说过,姜先生不会死的。”
    那人并不是向她保证什么,而是在和她说一项自己知道的事实。
    那时,机关鸟用更加笃定的口吻地告诉她,姜遗光不会轻易死去。
    这并非信任与否的问题,而是事实。
    所以女帝虽然确实把姜遗光的镜子带来了,但一直藏在自己身边,不叫人发现。
    至少……她有把握姜遗光愿意站在她这一边——在那位没有见到姜遗光之前。
    亲信不解其意,只得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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