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内, 陛下关切地握着赵瑛的手,引她坐下:“爱卿不必多礼,坐下吧,现在身子可好些了?”
    赵瑛受宠若惊道:“多谢陛下关怀, 下官无碍。”
    接过茶, 她立刻说起自己所见。
    “下官在洞中窥见烛光, 洞下有一条很长的通道,当时太紧急了,没能看全, 只知道那条长廊两边都点着灯,灯火不熄。”赵瑛觑着陛下神色,当即发誓,“下官敢以项上人头担保,绝没有看错。”
    陛下微微吃惊, 又不是那么惊讶:“朕并非疑心你,只是想到一件事。”
    “长明灯,看来,秦皇以鲛人油制灯的传说是真的。”
    “陛下, 现在……”赵瑛迟疑, 地底涌出的毒气怎么看也不是一两天能消散的。
    就连入镜人都撑不了多久,寻常人哪里能下墓?
    女帝却只让她不必担忧。
    来的虽匆忙, 可该准备的一样也没落下。
    寻常祛毒办法备齐了,不寻常的也备上了。
    赵瑛见陛下胸有成竹,也不多问, 总归她也在队伍里, 不至于瞒着她。
    翌日,坑洞外新搭起好几个帐篷, 再过几日,骊山驻地又来了不少人。
    备上的祛毒办法和预想的一样,用处不大,麻袋成堆装好的石灰和炭、药粉运下去吸走毒气,隔一日再搬上来,再牵羊过去试探,一到洞口羊便倒下。
    如此反复再三,不见好转。
    从打开的洞口上方垂直挖一个洞这个法子也被搁置了,耗时耗力不说,光这条通道就用了上千人。而且只挖一条圆筒通道直通地下实在难,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这么做。
    新来的一群人有男有女,其中有四五人服饰异于常人,穿着蓝青色绣了五彩花纹的衣裳,头顶、脖子、手腕都戴着亮闪闪的银饰,银冠银项圈银镯子什么的,底下坠着银色小铃铛,一走路就叮叮当当响。
    他们自称是湘西人,会一些蛊术。为首那人姓谷,名字不知道,他自己不想起中原名字就让人叫他谷先生。
    赵瑛和他聊天时,发现他居然也认识姜遗光那家伙。
    谷先生明明年纪也不小了,放在民间一些人家甚至都能抱孙子了。他看起来却还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一般,眼里满是亮晶晶的好奇,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对赵瑛说:“姜身上有蛊王,还是我给他帮着拿出来养好。”
    “我一直想要蛊王养,这边毒虫多,但是那边不让上去,是骊山行宫。”谷先生指着远处青山影子中露出一角的唐代行宫。
    跟着他的近卫忙说:“上面没有毒虫,都是鬼。”
    谷先生哦哦应两声,赵瑛好奇地问:“你现在养出了蛊王吗?”
    一提到这件事谷先生就高兴起来,连连点头:“我也有了!好多入镜人肯给我血,骊山这边好多好多毒虫。”
    他还说自己的蛊王已经被借出去用了,跟来的这些人都是他去师父的部族找来的族人,他们身上都有很厉害的蛊。至于他师父,赵瑛也听谷先生说起,那是一位湘西的落花洞女,醒悟过来后不愿嫁给山神,后来自学了巫蛊之术。
    然后另一批和他们穿着不一样的也是养蛊人,只是养蛊方法不太一样。
    有了这批养蛊人,洞内毒气几乎迎刃而解,不出一天毒气便祛除不少。再过两日,带了关在笼中的鸟下去,小鸟仍能在笼中欢蹦乱跳。
    赵瑛大为震撼,十分不理解就那么几只小虫,竟能把蕴积了千年的毒气给吸光?
    再一想,自从有山海镜后,世上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没见过?这么一想也不意外了。
    等她再见到谷先生时,才真正吃了一惊。
    谷先生连同他的族人们都已经起不来床了,一个个脸色发青。其他养蛊人也个个萎靡不振,元气大伤的模样。
    “你这是……你们这是怎么了!”赵瑛不敢置信。
    几天不见,谷先生的发间已遍布刺目的霜白,但他仍然在笑:“因为毒太多了,有点反噬。还好,我们没有死。要不然我师父在下面也会骂我的。”
    他看着赵瑛难过的样子,惊奇地发笑:“你是不是在为我伤心?你对我真好。”
    赵瑛说:“美得你,我出去看看别人。”说着赶紧起身掀开帘子快步走出去。
    驻地中,大家还在高兴。即便知道养蛊人们身受重伤,但每个人都认为这是值得的,就连他们自己也这么认为。
    毒气消散后,再度派人发掘,将打破的坑洞挖大了几倍,赵瑛没有再下去,听人说现在那道口子已有七尺长四尺宽,足够他们看清下方地道的模样。
    不过陛下没有下令,加之不知下方有什么机关暗器,众人还不曾下去探过,只在挖凿出的地道内等待。听上面人都说他们另寻了人来探路,只是人还在路上,要晚些才到。
    赵瑛私下问明孤雁,结果她也不清楚。过了两日,晨光熹微,一条车队在朝阳下穿过暗林悄悄驶入驻地。
    车队并不稀奇,大军驻扎在此,吃喝用度都要在当地采买。
    稀奇的是,护送这车队的竟全是近卫与入镜人。不光如此,马车一看也是特地制过的,比寻常马车要大几倍,能躺十几人。
    他们还拿着陛下的手令,一路畅通无阻穿过大大小小帐篷,最后来到挖开的深坑外。
    陛下从帐中走出,车队为首之人前来对她行礼,陛下并不意外,勉励几句,便让他带人把车上的东西送下来。
    她也没有让人回避的意思,于是围过来的人更多,有好些上去帮忙,也有些猜出内情,避走不看。
    帘子掀开,众人探头望去。
    车上装载之物叫他们大吃一惊,哗然声顿时传开。
    运送的车队见怪不怪了,熟练地从车上放下一块结实木板到地面,连接处卡好铜扣以免松动。
    木轱辘碾过木板,落在地上。
    板车上装着的……居然是顶着人头的半人高的花瓶!
    细颈圆肚浅口的瓷花瓶,各个花色不一,细看下精美绝伦。但若是再看瓶口顶着的闭目微笑的美人头,便只觉惊悚可怖。
    “这……这些不是花瓶姑娘吗?”
    “莫非陛下要用花瓶姑娘探路?”
    “确实是一妙招。”
    “什么花瓶姑娘,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些玩意儿也太邪门了吧?”有人害怕又不解,自有知晓内情的为他解释。
    板车拉着花瓶姑娘们运到了坑洞中。
    赵瑛站在洞口,看着他们把花瓶姑娘送下去,身影渐渐隐没于黑暗。
    最大的帐篷内,皇帝下首坐着数十亲信,皆为骊山司与驱邪司高官,还有若干入镜人。
    正中放着两个娇艳的花瓶姑娘,闭目微笑,神情奇异,一人一句将地下见到的事物说了出来。
    送到地下的花瓶姑娘,瓶底固定在板车上,板车的四个轮做了机关,上面人操纵后,可以慢慢地自动前进。
    花瓶姑娘看到了许多事物。
    雕着玄鸟图案的青砖、望不到尽头的长长走廊、两壁挂着一样的长明灯。
    据花瓶姑娘说,灯油有股奇异的香气,非常想喝,但她动不了。
    长长的地道似乎没有尽头,一直走,一直走,好像是停在原地打转一样。
    的确在原地打转!花瓶姑娘走了很久,结果又回到了原处,头顶挖开的大坑投下火光,还有人探头看她,纳闷她刚才明明往前走的,怎么又从后面出来了。
    “并不稀奇,一些迷阵也能做到,这条通道想来也设下了迷阵,还需尽快破解。”陛下亲信解释道。
    另一人赞同道:“既有守陵人在,想必不是难事。”
    天下花瓶姑娘共感共心,地道中的花瓶姑娘自是听见了地上人的谈话。
    地上的人没说停,她就停不下来,只能被带在四轮车上继续走。车轱辘轧轧作响,帐篷内,花瓶姑娘又重复地说起所见所闻。
    忽的,花瓶姑娘张开口顿住在当场。
    亲信忙问:“看见什么了?”
    花瓶姑娘脸色煞白,艳红的口一张一合。
    “黑影。”
    “奇怪的黑影,闪得很快,像人。”
    “她死了。”
    另一边,坑洞外人们拉扯绳索时察觉车上重量有异,急忙收回绳索,低头看去,却见板车上空空如也,只剩一滩黑红色腥臭的血渍,血渍当中黏了几块碎瓷片。
    花瓶姑娘死了!
    众人急忙将这事报上去。
    皇帝一时没有头绪,亲信们商讨一番也没有结果。
    花瓶姑娘实在脆弱,只要打碎了花瓶,她就会像晒在太阳下的冰一样化成一滩血水。
    但花瓶本就不是那么容易能打碎的,花瓶姑娘的血肉骨皮牢牢黏黏地长在瓶壁,若非大力冲击,绝无碎裂可能。
    所以……袭击花瓶姑娘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最好的法子莫过于让武功高强之人下去探探,但谁知道杀死花瓶姑娘的究竟是怪物还是鬼呢?前者武功够高时尚能应付,后者只会白白送命。
    此时宫女为难地进来通报,外面有个自称傅伯的人求见,他声称能为陛下分忧。
    亲信们还不太知道这人,皇帝却好奇了。
    傅伯?
    他想做什么?
    幕后之人沉不住气,要现身了吗?
    傅伯进门后竟不行礼,而是直接挑个位子坐下,皇帝止住亲信喝问的动作,问起他来意。
    傅伯不卖关子,直接问陛下是不是从京城运来了一只鲛人。
    众人皆惊,他们从未听闻。
    皇帝倒很平静,并不承认,也没否认。
    据她的眼线来报,傅伯这几日只在帐中吃饭睡觉,没有出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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