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情绪有颜色, 现在一定是浅红的,氤氲像炭火燃烧最炽热那一段,细小的爆炸, 溅起来的碎屑很烫人。
    引燃炭火的是赵曦亭。
    孟秋则是炙烤的那一个, 她不肯说话。
    她闭着眼睛, 心里崩溃,头顶往靠背耸, 想躲开这些话。
    她耳边除了赵曦亭强迫渡给她的呼吸声, 还有头发挤挨座椅的声音。
    窸窸窣窣。
    细微清楚地提醒她。
    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凌乱极了。
    还有刚才那个吻。
    她不受控制地想要他, 像是被他驯服成依赖他的生命体。
    孟秋不敢再听这些刺激性的字句, 她的手真的来到他的衣领上,推拒了一下。
    她挡不住自己的耳朵, 挡住了也会被拉开, 只好摸索着挡他的唇。
    两只手交迭捂上去。
    赵曦亭的唇是温的, 软的, 任由她贴住。
    孟秋思虑再三, 决定好好坦白,像是断掉的桥,告诉行人真的不能往上走了一样。
    “我真的吃不消了,赵曦亭。”
    赵曦亭开始啄她的手心, 沿着纹路来到她的腕,舔她皮肤最薄,经脉最密集的那一块。
    “怎么吃不消了?”
    “哪儿吃不消了?”
    他连问两句, 逼她。
    孟秋痒得发抖。
    她后悔了,不想挡他了, 宁愿他说话。
    赵曦亭却拽住她的臂,强制她的腕留下, 留在他的唇边。
    他开始享受她,和刚才的进攻不一样。
    整个画面充满视觉刺激。
    赵曦亭闭着眼睛,面容缓慢地蹭在她腕上,唇贴上去,沉迷地□□,肆无忌惮地沉浸在她气味里。
    明明他没有任何表情,孟秋想到似水含春四个字。
    他在感受她的颤,她的抗拒,还有柔腻。
    他缓缓睁眼,黑眸很温柔,温柔得像是得偿所愿后过于珍惜而产生了病态的痴迷。
    “孟秋,这里。”
    “我第一次碰你,就是抓住了这里。”
    他在回忆。
    回忆没有得到她的时刻。
    那些时刻在现在看来更像隽永的影子,值得留念。
    它们再不可能出现了。
    孟秋无端冒出来一阵恐慌,赵曦亭似乎感受到了她的不安,松开她的手,俯身来和她接吻。
    -
    孟秋原以为那晚他们会纠缠到半夜。
    赵曦亭中途接了个电话,脸色变得正经起来。
    但他正经之余,又有些不正经,问她要不要跟他一起回去。
    就算没有赵曦亭,孟秋也是要在霁水呆到开学前的。
    她不想被挑话里的毛病,趁着能让他赶紧走的机会,说:“你不是有事情吗?我提早回学校除了看看书也没什么了。”
    赵曦亭忽然捏起她下巴,唇边勾了丝笑,轻佻道:“怎么着,冲我啊?”
    “那我不走了,天天留这儿陪你?”
    孟秋没想到他这就蹬鼻子上脸拿话堵她,她敷衍不成,干脆装死。
    赵曦亭也没太为难她。
    像是体贴她一晚上精神颠簸。
    但孟秋回去后,连着几天没睡好。
    说没睡好,她睡眠时间又十分正常,标标准准八个小时,到点沾床就睡了。
    可是她总是做梦。
    做各种各样的梦,有时候飞到了天上,使劲蹬腿也够不着地,身体某一块地方飘着。
    醒过来总是惊醒的方式,像是人突然从悬崖上摔下来,身体没死,心脏摔了四分五裂。
    还有的梦把她闷在水里,鼻腔堵住了,眼睛也是,遥远的地方能听见一些声音,她去找,就往更闷的地方游。
    她窒息到极致的时候挣扎大喘一口气,濒死的感觉。
    她大汗淋漓地睁开眼,见到窗外清朗的白色,天是亮的,世界是真实的,她才能回暖一些。
    这些梦唯一相似的是,她从来记不得。
    但它们带来的惊厥感却能持续一整天,她晃神的时间比以前多。
    她有点不想睡觉了。
    生病前一个晚上,睡眠时间已然一天比一天短。
    她凌晨三点醒过来,又是惊醒的,睁眼凝视房间更暗的环境,以为自己还在梦里,恐慌地蜷缩。
    她忽然听到外面的猫叫。
    弱弱小小的,发着情,有点痛苦,又婉转娇嗔。
    和她一样,共享漫长昏糜的夜。
    她起身去冰箱拿了酸奶喝,喝了一大罐,试图用这种方式唤回自己。
    结果没几个小时她就拉起了肚子。
    爸妈都去上班,她一个人在家。
    她原以为只是普通的吃坏了,结果量了体温发烧了。
    还吐。
    她在洗手间吐得直扶墙。
    她快受不了频繁往洗手间跑了,匍在床上胡思乱想,干脆在洗手间放一张沙发才好。
    才病了半天。
    她就变了个样,腿打不直,胃痛得难以休息,平躺侧躺都不对。
    孟秋不大想打扰父母,查了查症状,应该是肠胃炎,不是什么大问题。
    她想保持体力,午餐好好点了粥,结果塞了两三口,胃里一阵灼烧,再也吃不下去。
    她吃了退烧药,重新躺回床上,盖了点被子,借着药劲昏昏沉沉睡过去。
    然而身子烫得受不了,真正地在火上烤,一个下午似梦似醒。
    手机里有两个赵曦亭的未接电话。
    孟秋眼皮软得睁不开。
    她听到了,但脑子反应有些慢,没来得及接。
    赵曦亭很有耐心地打来第三个。
    孟秋把手机压在耳朵底下,蹭着那股冰凉,在他开口之前,没什么力气地解释,“不是故意不接的,我不太舒服。”
    那边很短暂的沉默。
    孟秋提起力气看手机,差点以为被自己挂了。
    屏幕上的分秒在走。
    “没想责怪你。”
    “开视频好吗?我看看你现在的状态。”
    意外的,赵曦亭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柔。
    孟秋这次没拒绝。
    她不太擅长麻烦别人,让人知道生病就好像麻烦别人了一场。
    但面对赵曦亭,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麻烦他。
    镜头里小姑娘半闭着眼睛,脸藏在头发里,唇瓣又红又干,干得起皮,她的眼睛还是清澈的,只是软的,细弱的,像无力生长的生命体。
    才一天没联系就弄成这样。
    赵曦亭四肢像灌了一阵雨,从南方吹来的雨,灌得通体微凉。
    他长睫定住,沉静地看着屏幕里的人,没有立即说话。
    “没什么,就是吃坏了东西,可能是肠胃炎。”孟秋解释。
    她甚至没有力气观察赵曦亭在哪。
    只听到他的嗓音温得像一盅汤,平平和和地从屏幕对面探过来,叮嘱:“我给你找个人,陪你去医院。”
    “成么?”
    孟秋不想去医院。
    医院对她来说有点遥远,她平时不怎么生病,就算感冒咳嗽休息几天就好了。
    况且这次除了烧得厉害一些,腿软一些,也没有什么的。
    或许明天就康复了。
    赵曦亭听着她的沉默,鼻息喷出一缕轻笑,呼吸深长,有些无奈。
    “真是小孩儿。”
    “孟秋,能不能好好顾惜自己?”
    “是不是连爸妈也没说。嗯?”
    孟秋和他这么平平静静说话,有点像回到刚认识那会儿,他也总说她是小朋友。
    赵曦亭不容她耍性子,直截了当强势道:“半个多小时后有人会来带你。”
    “你要是不肯走,我直接给你爸打电话。”
    孟秋听得脑子一嗡,瞥了瞥他说到做到的表情,径直就坐起来了。
    他要是这么打电话给爸妈,他们没关系也变成有关系了。
    赵曦亭给她安排了辆车。
    医生诊断就是肠胃炎。
    和孟秋推测的大差不差。
    但还有一样。
    她这次烧这么厉害,还因为吓着了。
    医生问她发生过什么。
    孟秋看了眼陪她的人,摇摇头说没什么,却想起惊魂不定的那个晚上,清凉冷白的灯一簇簇扎进眼里。
    原来她以为已然忘掉的纵横交错的情绪,都分裂成一片片,变成了失衡的梦境。
    除了挂水,医生给她开了些安神的药。
    爸妈回来听说她去过医院,急坏了,问生了什么病,严不严重,怎么不告诉他们。
    孟秋只提了肠胃炎的部分,说没什么大问题。
    何宛菡有些自责,“冰箱有段时间没清了,是得理一理,夏天天气热,细菌多,以后开瓶过的东西都不要吃了。”
    “不光秋秋,元纬你也注意点。”
    孟元纬点点头,手背试了试孟秋额头,慈爱道:“不烧了。明天中午爸爸回来给你做饭?”
    孟秋心里暖了暖,温声安抚他们:“打完针就好多啦。没事的爸爸,你们来回不方便,明天我还要输液的,去外面吃好啦,会吃干净的东西的。”
    -
    输液要输三天。
    第二天赵曦亭悄没声就来了。
    来之前他问她在哪。
    孟秋说在打针。
    没几分钟赵曦亭就出现在了医院输液大厅。
    孟秋径直看向修长的身姿。
    消毒水弥漫的白色灯影里,玻璃有点反光,那点反光担在赵曦亭肩上,稀稀落落漏出山崖残雪的冷寂。
    赵曦亭的长相太出众了。
    孟秋大概一辈子都会记得。
    但在此刻,他陌生得像一张她从未见过的画。
    时间和面容在轨道上各归各,重合在一起就变成了新的人。
    她听到耳畔小孩子打针的哭声,再眨眨眼,还有人咳嗽。
    她定定地望着他,仿佛是周遭病气里最健康的一抹。
    赵曦亭姿态矜贵,自然不少人偷瞥他,他过来孟秋面前,说的第一句却是,“怎么低头了,不想见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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