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秋把东西藏好后, 看到手机里有几条陌生短信。
    ——孟同学,收到画了吗?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见你一面, 和你聊聊天。
    或许是拿到画的冲击力太大, 这两条短信不显得有什么了, 孟秋甚至平静下来。
    她单纯觉得杨疆恶心。
    孟秋在桌前静坐了一会儿,思绪不断翻滚。
    她不大想承认, 事实上, 她对旧事重提的恐惧大过于面对杨疆。
    元旦杨疆家里人来找她, 她是害怕的, 但那种害怕雁过不留痕。
    那段往事对于她来说,最难以承受的是——
    流言。
    流言让她雀鸟失巢般痛苦。
    在流言里, 她的每一根神经都是裸露的, 像撕掉她本身的皮肤, 毫无庇护地接触这个世界。
    一切都放大了。
    她无法正常辨别人的意图。
    严重到什么程度呢。
    别人一个不经意的、细小的动作和眼神, 都会在她脑海里停留许久, 辨别这个人是不是讨厌她。
    和她交流的人,说话的声音略微大一些,她就会反思是不是哪里惹人不愉快了。
    她常常躲起来,一个人呆着, 对自己的名字非常敏感,连谐音都让她惊恐。
    这样的状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林晔告诉她得往前走。
    她开始自我疗愈。
    时间是一剂良药。
    这件事淡去之后,或者说, 她认为的消散之后,她试着更谨慎地生活。
    特别在为人处世上, 她想,只要她没有错处, 别人就不会议论她了。
    她不想再一遍遍分析别人的表情动作,试着收起触角,覆上厚厚的一层膜。
    这个方法很好。
    一定程度缓解了她的痛苦。
    只要她对别人不在意不喜欢不期待,就不会有猜疑,也不会有自虐一样的复盘反思。
    她关闭了自己。
    关闭自己,去获得生存自由。
    -
    几番不搭理杨疆之后,他开始变本加厉。
    孟秋每天都能收到领快递的短信。
    快递里起初是一些新画,大多写实,大概就是元旦他家里人说的那部分。
    过了段时间,不知杨疆是寄无可寄还是威胁她,混了许多荒唐的旧画进来,孟秋几乎不愿意深看。
    一两幅还好,画越来越多,孟秋藏不住了。
    她愤愤地把这些画泡水里,等到纸张面目全非,认不出她来,她再一张张撕成碎片,丢到离生活圈有段距离的垃圾桶。
    这期间她没有一天不提心吊胆。
    她怕被人撞见。
    不管是谁。
    她扔垃圾那天,闻着食物腐烂的味道,回了条短信给杨疆。
    ——如果你再给我寄,我会报警。
    结果杨疆说。
    ——孟同学,我们私底下就能解决的事情,何必闹到同学们都知道呢?
    孟秋对他的厌恶上升了一个新高度。
    事情仿佛走到了死局。
    周五,她照例去快递点领快递,仔仔细细找半个小时,有几个角落她甚至翻到了两遍,都没有找到。
    难道是丢了?
    孟秋顾不上额头上的汗,跑过去问快递点的阿姨,“今天的包裹都在这里了吗?”
    她这段时间天天来,阿姨都认识她了。
    阿姨笑笑说:“没有吗?别急,我给你找找。”
    说着一头扎进一摞摞的纸箱里。
    这个快递点没有取件的机器,都是人工登记。
    孟秋翻了翻门口刚送来的那几个,往里一瞧,看着阿姨从左边找到右边,还没有消息。
    她瞥了眼柜台上的本子,心跳越来越急,冒出个不好的预感。
    阿姨从快递堆里迈出来,一脸古怪,“诶?一般当天的不会丢啊,同学,你确认包裹到了吗?”
    孟秋把短信拿出来,笃定道:“中午的时候到的。”
    阿姨仔细短信内容,“哟……还真是,那可能真被人拿错了。”
    孟秋心里一凉,急道:“能帮我查查么?”
    阿姨表情很抱歉,“不大好查。”
    “虽然我在这里尽量盯着了,但每天快递这么多,他们登记的信息不一定对。”
    她语气迟疑,“里面有很贵重的东西吗?”
    不是钱的问题!
    要是拿错快递的同学拆到了那些旧画,把她认出来。
    光想象那个场景她就觉得难以呼吸。
    她不能,也不想,再经历一次以前的事情了。
    孟秋机械性地看向柜台上的电脑,脑子飞速转动,“阿姨,您能帮我调一下监控吗?”
    她语速从未有过的快,“包裹是十一点四十三左右到的,查一下监控,看看快递小哥把包裹放在哪里,然后再找找是谁取走的,和本子上的名字对一对。”
    “是不是能找到拿错快递的人?”
    阿姨有些犹豫,似乎是怕麻烦,“可行是可行,但你这得查到什么时候?”
    “还不一定能找着。”
    孟秋看了眼时间,她下午还有课。
    但她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没有任何一件事比追回快递更重要。
    孟秋以前不是先预设最差结果的人,但此刻,她所思所想无一不让她惊慌。
    她恳求道:“阿姨,您就让我查查吧。”
    阿姨看她苍白的脸,心软地叹了一口气:“算了,你一个人查也慢,我帮你吧。”
    她说着就去操作电脑,“十一点四十左右是吗?”
    孟秋连着说谢谢,“对。”
    半个小时后,他们有了个好消息,拿错包裹的人找到了。
    快递单贴的位置,还有上面剐蹭的灰尘和小哥送来的能对得上。
    孟秋立刻给那个人打了个电话,然而是个空号。
    有些人注重隐私,确实会不填正确的号码。
    “我就怕这个,竹篮打水一场空。”阿姨惋惜地劝了句,“小姑娘,今天算了吧,学校这么多人,你怎么找啊。我给你留留心,等他下次过来拿快递,让他把快递还给你。”
    孟秋查监控查出一掌心的冷汗,现在非但没有散去,更潮湿了。
    她抬起头,声音飘在空气里,“不行的,只能今天。”
    她飞快地分析。
    这个人拿走包裹的时间在下午两点半左右,距离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小时,最坏的结果是——
    包裹已经拆了。
    孟秋指甲自虐地嵌入掌心,试图用痛感转移焦虑。
    她想死个明白。
    万一呢。
    万一他没拆呢?
    那不是还有挽回的余地。
    她转念一想,就算现在还有机会挽回,也找不到人,她只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大海捞针一样的名字。
    时间流逝的焦灼和渺茫的希望缠在一起,无可奈何浪费的每一分钟都是刺向自己的铡刀。
    紧促感逼得孟秋有点崩溃。
    有办法的。
    一定有办法的。
    有个男生过来柜台登记,看了眼监控画面,“他好像住我们那栋楼,我打过几次照面,但不确定是不是,你可以过去问问。”
    孟秋瞬间清醒,眼睛一亮,她有办法了!
    她忙说了声谢谢。
    宿舍是切入点,就算这个男生认错了人,她也可以让宿舍老师在系统里帮她查一查的,这是现在最快的方式。
    她一路小跑到男生宿舍。
    可是事情没有她想象中这么顺利。
    宿舍老师有些轴,不肯透露学生的隐私。
    孟秋杵在窗户外面,着急道:“老师,我不接触他也没关系的,只要把快递还给我就可以。”
    宿管被她缠得有点烦,“说了我们有规定,信息不能透露就不能透露,能考进来说明你成绩不差,怎么解释这么多遍你还听不懂。”
    他起来去倒水,孟秋一路跟着,她不是听不懂。
    她没办法了。
    孟秋厚着脸皮继续说:“要不您给他我的联系方式也行,我不怕泄露。”
    宿管在饮水机旁接水间隙扫了她两眼,“嘿,你这小姑娘长得文文气气,怎么这么倔呢,说不行就不行,要是你说谎没事找事,人家向上头举报我怎么办。”
    宿管接完水往办公室走。
    孟秋听到他说“上头”脑子闪过一道白光,杵在饮水机旁边,没再跟上去。
    权力有时候是最有用的东西。
    她已经有解决的办法了。
    但这个方法或许会付出些代价。
    她拿出手机,深吸一口气,给赵曦亭打了个电话。
    这是她第一次,完全主动,不被逼迫地找他。
    那边很快接通。
    她直入主题,“赵曦亭,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个人的联系方式呀?”
    那边静默了两秒,紧跟着什么都没问,“说名字。”
    语气冷静得,似乎对他而言,世界上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孟秋报了信息。
    赵曦亭言简意赅,“十分钟后发你。”
    孟秋焦虑的思绪忽然平和下来,像打了一针镇定剂。
    为一份可靠。
    而且她以为赵曦亭会先盘查她,再和她做些交易,才会帮她解决问题。
    可是这次他没有。
    赵曦亭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淡声说:“你听着要哭了,孟秋。”
    他顿了顿,嗓音温温地抚摸她的耳朵。
    “别哭,嗯?出任何事,我都能给你兜底。”
    “是任何事,明白没?”
    “你现在在哪儿?”
    孟秋没觉得自己要哭了,可是他一说,她突然想哭了,心脏陷下去一块,她缓缓蹲在饮水机旁边,软声答他:“我在学校。”
    过了八分钟左右,赵曦亭那边就给她发来了联系方式,除此之外还有院系班级等资料。
    孟秋着急忙慌地拨过去。
    但可能她的手机号不是本地的,对方以为是骚扰电话,就没接,三遍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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