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没几步,苏易回头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姝儿表妹,豫王殿下盛情难却,十分抱歉啊,今日不能陪你游湖了。”
    罗怡姝:“……”当她眼瞎还是耳聋?难道不是你上赶着凑上去的?
    没了苏易身影的遮挡,另艘船上的锦衣姑娘完全露了出来,宋乐仪朝她多看了两眼。
    不为别的,怪只怪刚才赵彻遥遥一眼,认出那是苏易表妹来了,想来以前没少见吧?宋乐仪的心思一下子敏锐起来,连着八百年前的记忆都翻了出来。
    比如去年,还在明心堂上课的时候,赵彻提了一嘴:他听说罗府姑娘正在议亲,若是苏易喜欢,他可去请皇兄两人赐婚。
    大概是这样一句话?
    苏易的表妹,那不就是罗府的姑娘们吗?
    宋乐仪想了想,同苏易议过亲的,应当是三姑娘罗怡姝。
    说来苏易的确神奇之人,他尚未及冠之时,安国公与其夫人便早早为他张罗上了婚事。上辈子时先有罗怡姝,后有赵妙,还有另外一位贵女,结果三人全部结亲不成反结仇。
    尤其甚是罗怡姝,安国公夫人甚至因为此事,连娘家罗府都不好意思回了。
    以至于后来,安国公与安国公夫人都不敢再为苏易相看姑娘了。燕京的王公大臣多如狗,勋贵世家间姻亲关系复杂,结仇一家,不亚于得罪好几家。坏了名声是小事,若是因此仇家遍地走,可是惨事。
    有皁纱挡着,宋乐仪索性大胆地打量起来。往日宴席之上或许见过这位罗姑娘,不过两人没甚交情,她也从来没留意过。
    细细打量下,虽然看不太清她的容貌,但也能看出五官周正,气度不俗。
    难怪赵彻大老远就能认出她来。
    宋乐仪心底哼了哼,他倒是好记性!
    罗怡姝被苏易如此抹了面子,心底委屈极了,望着苏易离去的背影,指甲都快掐断了。她嗔着嗓音大喊了一句:“苏易!你若敢走!我就去告诉姑母!”
    苏易听到了,却步伐不停,他俊秀的脸蛋上浮现冷笑,转身进了船舱。
    见此,罗怡姝的脸色青一阵儿白一阵儿,眼底含着泪,恨恨地瞪着苏易离去的背影。
    这情况挺尴尬的,同为女子,宋乐仪倒是有些可怜罗怡姝了。不过可怜归可怜,她并不打算插手罗府与安国公府的事儿,于是勾了勾赵彻的手指,转身走了。
    船内。
    苏易一遍倒茶大口大口地喝着,一遍向赵彻吐着苦水,一会儿言父母严厉,一会儿言罗怡姝难缠,一会儿说到激动处,又言赵彻没良心,竟然见着他就跑。
    不等赵彻言语怼人,宋乐仪先不乐意了,语气不善地反问道:“你说谁没良心?”我表哥要是没良心的话现在就把你踹下船好么!哪里还好吃好喝的伺候你!
    苏易眨了眨潋滟的桃花艳,干笑两声:“我没良心,我没良心。”
    赵彻连个眼神儿都没给苏易,只盯着宋乐仪的美艳的脸蛋,不显地扬唇笑了下。桌子的遮挡下,他捏了捏宋乐仪软和的小手,又伸手倒了一杯凉茶,推到她面前:“喝点凉茶。”
    苏易:“……”他错了,他不该来,他刚才应该直接跳进湖里!
    宋乐仪端起小茶杯,优雅地抿了一口,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腕连着手背和手指尖上,都有不甚显眼的红痕。是方才被赵彻捏的,虽然力道不重,但耐不住她皮肤娇嫩。
    苏易眼神儿好使,他默默吞咽了口唾沫,刚刚这俩在船舱里干什么了?
    想起上次夷安郡主在端阳寿宴上,被赵彻弄得眼睛红肿,唇色潋滟,苏易默了又默,往日怎么没发现赵彻也这么浪呢?
    在苏易的印象里,往日里插科打诨的时候,赵彻虽然会同他说上两句浑话,但真正面对姑娘的时候,就是个刀枪不入的玩意儿,心硬和一块石头似的。
    在苏易诡异眼神儿的注视下,宋乐仪喝完了沁凉的茶水,不明所以地蹙眉,给他了一个“你莫不是病了”的眼神。又拿起了旁边的帷帽戴好,对俩人道:“我出去看看。”
    等宋乐仪走了,赵彻不耐道:“你什么时候走?”
    苏易试探:“晚上?”
    赵彻扯着嘴角笑了笑,拔了一把刀:“岁初,你看我新得的这把刀锋利吗?”
    苏易毫不迟疑:“送我上岸,马上走!”
    *
    太宁宫,揽月楼。
    虞日州受成安帝邀请,在九月十五这天,来宫里赏月。
    盛情之下他无法拒绝,只能应邀前来。九月末的夜里很凉,他本就身体虚弱,此时坐在这四面透风的高台,牙齿打颤。
    他身边只有秋梓和一个小太监,成安帝连面都没露,迎着夜风与恍恍宫灯,分外凄凉。
    面前摆着瓜果点心与热茶,虞日州却无心饮用。他本就苍白的面色愈加难看,盯着头顶一轮圆月,心底暗恨,合着他堂堂蜀国太子,在成安帝心里就这么没见过世面?
    他们蜀国也有摘星阁啊!
    赏月,好一个赏月。谁人不知今夜国都有盛大灯会,他却孤零零地坐在这赏月?
    尤其时今日赵彻与宋乐仪一同出宫了。一阵儿冷风吹过,虞日州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他隐隐觉得两人是在躲着他,难道是察觉了什么?
    可是他顾不得这么多了,不管察不察觉,他必须得这么做,虞日州拳头捏紧,眼底神色幽幽。这燕京里,没有比赵彻再合适的人选。
    即便他设计死在一位地位高贵的大臣手里,事发之后,成安帝一定会狠心处死那人为蜀国赔罪。到那时,蜀国定然怨恨不足。
    只有赵彻不一样,无论他犯下多大的错,成安帝再怒不可遏,事过之后也会保下这亲弟的性命。
    大越包庇杀死蜀太子的凶手,消息传回蜀国,才能激起蜀国百姓的怒气。
    虞日州抬眸,望了望圆月,语气淡淡道:“夜深了,孤该回驿馆了。”
    小太监神色为难:“陛下说要请太子在此赏月。”
    虞日州冷了下笑,身子往前,捏住了那小太监的下巴:“孤若说不想赏月呢?”
    小太监到底年纪小,不经事,当即战战兢兢,嘴唇打颤,不敢言语。
    虞日州将人推开,站起了身,在秋梓的搀扶下,慢慢走了下揽月楼,朝着宫外而去,隔着厚厚宫墙,他仿佛就见到了热闹而繁华的灯会。
    *
    两个时辰前,雁湖。
    宋乐仪站到甲板上的时候,罗怡姝的船还没走,与她所在的船离得很近,那位秀气的姑娘正盯着船身,神色恨恨。
    “……”
    她从小长在贵人堆里,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见罗怡姝还不走,思量着两世记忆和方才苏易所言,不一会儿就把罗怡姝心底那点弯弯绕绕看了个分明。
    罗府家境殷实不错,但离世袭爵位的安国公府可差了远远一大截,怕是她削尖了脑袋都想往上凑,偏生又摆一副清高样,不敢直接表现心底的**。
    苏易混迹花丛,对这些姑娘的真心假意还是分得清的,不然以他一向的脾性,也不至于如此落了人姑娘面子。
    不过方才一事,到底苏易狠狠落了罗怡姝脸面,二人又同为女子。宋乐仪心底有可怜,也不想戳穿她心思,饱含深意地好言劝了一句:“罗姑娘,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说着,她转身吩咐船夫换个方向,准备离罗怡姝远点。
    另艘船上,罗怡姝正神游九天,骤然听见宋乐仪的声音,倏地回神。而这话听在她耳朵里,无异于明晃晃地嘲笑,于是她恨恨的抬眼,狠狠地瞪了宋乐仪一眼。
    说实话,罗府的几位姑娘都随了姑母安国公夫人,性格强势,嘴巴直。
    “……”瞪我干嘛?
    夷安郡主是什么人,自小被人娇宠着,从来不受委屈。于是她当即裙摆翩跹,重新转回了身子,抬着一汪秋水似的眼眸,冷冷地瞪了回去。
    对了,皁纱帷帽遮面,罗怡姝看不到。
    宋乐仪十分周到体贴,怕人感受不到她的怒瞪,索性掀开皁纱,重新冷冷地瞪了一遍。
    罗怡姝收到眼神儿,心中悲愤羞恼,口不择言道:“夷安郡主,你凭什么来教训我?”
    教训?
    宋乐仪闻言乐了,自打重生以来,还没见过敢这么和她叫板的人。即便是她上辈子最落魄的时候,诸人也多为阴阳怪气的暗讽,鲜少有人敢如此与她起正面冲突。
    若说宋乐仪方才对罗怡姝还有怜惜,如今却只剩嗤嘲。
    明红衣裙的姑娘慢条斯理地抻了抻袖口,不答反问:“你为何还不走?”
    锦衣姑娘被问得一噎,很快回道:“雁湖之上,我想去哪儿去哪!”
    罗怡姝当然不会说,她其实是在等苏易,她这位表哥,一向对女子心软,等一会儿见她还未离去,定然心生愧疚,加以补偿。
    况且有姑母在,俩人婚事不成也得成。等婚后,即便夫君不爱又如何,也得尊敬她这位正妻。
    宋乐仪笑了笑,毫不留情地拆穿她:“怕是在等苏世子吧。”
    罗怡姝顿时面红耳赤:“我与岁初表哥议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关郡主什么事?若不是我与苏易自小相识,姑母又撮合,真以为我瞧得上他不成?”
    这样说完一通,她心中底气更甚,仿佛这“议亲”并不是她求来,而是被别人硬塞来的一样。
    这话她不喜欢听,宋乐仪嘴角沉了几分。
    虽然苏易在她心中,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好歹是自己未来夫君的好友,又有过八年同窗之谊,比起这个没什么交情的罗怡姝,宋乐仪自是把苏易划到了自己人当中。
    宋乐仪软软地笑了下,绕着手中团扇轻摇,决定与她好好讲讲道理:“好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罗姑娘,据我所知,罗府与安国公府一没交换信物,二没书面婚约,哪来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方才罗姑娘说,安国公夫人撮合你们,这句话真假暂且不论。不过我听你方才所言,最后一句话倒是真的,你的确瞧不上苏易,你的眼神里处处充斥着对他的不屑,可既然如此,你又为何同意与他游湖呢?”
    “哦,可别说是被迫的,我看你今天这身妆扮挺精致的,花了不少心思吧?”
    说到这里,宋乐仪顿了顿,不留情面地戳破了她的心思:“说到底,你是看中了安国公府的权势,即便苏易不堪为夫婿人选,你依然想要嫁他。”
    “你胡言!”罗怡姝的脸色因为难堪二红透,她心中有鬼,越说越激动,“方才所言,应该原封不动还给郡主自己才是!谁人不知豫王……”生性纨绔,霸道嚣张,论起品性来,又比苏易好到哪儿去?
    好在罗怡姝没彻底失了理智,知道豫王不是她能评价的,语气一敛,将后半句话重新吞了回去。
    她嗤之以鼻道:“如今郡主要嫁给豫王殿下,难道不也是为了权势富贵?早早谋划了依靠?郡主与豫王殿下自小交恶,如今却要死缠烂打地嫁他,心底也难受的紧吧?”
    在这燕京里,除了当今圣上,当属豫王殿下身份最珍贵。
    一通话说完,锦衣姑娘眉眼间尽是洋洋得意,她觉得自己分析的很到位。
    没了太后恩宠,夷安郡主什么都不是。到那时,她娘亲早死,又不受亲爹喜爱,无权无势,只比孤女好上一点点,怕是连她都比不上。
    她在说什么?
    “……”
    这姑娘的脑子是不是和正常人不一样啊?
    宋乐仪顿时就气乐了,这么多年来,头一次遇上这个么嘴巴带刺的蠢姑娘,她扯着唇角讽笑,突然失去了驳她的兴致,这怕是个傻子吧。
    就在她转身欲走时,身边蓦地传来一道沉沉男声:“赐婚圣旨,是本王请的。”
    罗怡姝微怔,顿时不敢说话了。
    方才在船舱里,就瞧见两位姑娘吵架。赵彻见俩人一瞪一瞪的,虽然心底觉得好笑,不过也没想插手姑娘间的这些事儿。
    苏易当时也在里边听着,他微微摇头叹息,也不好出来插手。毕竟夷安郡主有维护他的意思,若是他心软帮了姝儿表妹,这不是打子川与郡主的脸吗?
    结果话到后边越来越不像话。赵彻微怒,这要是传扬了出去,他表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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