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至此,脑后被飞石击中,从千层石阶滚落下去。
    闻人羽逆着人群往内走,刚走了几步就见三七倒在地上,他摔得懵了,连哭都不会,眼看被人踩踏,闻人羽一把将他捞起抱在怀中。
    三七抱住了闻人羽的脖子,这才“哇”一声大哭起来。
    闻人羽抱着三七,只见苍山山壁处处刀痕,卦台倾倒,山巅被削去一半,紫微宫殿宇楼台七零八落,道众如丧家之犬四散逃亡。
    他惊骇失色,抬头望向天空,云裂天暗,初生之日竟被雪光云气所掩,天边一片殷殷血色。
    谢玄看山川崩奔,心中快意,双掌伸出,灵光向他掌心聚拢,指尖轻捻,苍山竟自山巅往下塌陷。
    他侧身对紫微真人道:“这才是飞星术。”
    言毕一掌打在紫微真人胸口,鲜血喷涌而出,紫微真人长须染成血红色,第二掌破风将至,被当空拦下。
    玉虚真人挡在谢玄身前,怒喝一声:“收手!”
    黑雾罩顶,魔障已生。
    可谢玄并未停手,掌心一催,风刀又聚,一刀向紫微真人劈去。
    玉虚真人一面暗叫糟糕,一面拦住刀风,大声道:“你低头看看。”
    他手指一点,谢玄顺着所指极目望云,京城四周,方圆数十里内山峦腾覆。
    苍山一倒,京城地动,房塌屋倒,火烛照天。
    先见,后闻,隐隐听见耳边哭声盈天。
    谢玄闻似未闻,小小师父都不在了,还有什么值得关切,他绕过玉虚,一掌打在紫微真人胸前。
    紫微真人横起拂尘一档,对玉虚真人道:“他已成魔,天师道自称御剑乘风,除魔卫道,该你是除魔的时候了。”
    他说着,口中涌出血来。
    玉虚真人心知紫微真人伤重难活,缓缓摇头:“师弟,世间有因方有果,此因起十六年前。”
    谢玄凝刀不发,听玉虚真人道:“修道修心,一证今生福果,二修来劫不堕。他已经重伤,就此停手罢。”
    眼见谢玄并没有停手的意思,玉虚真人灵机一动,对谢玄道:“何况小小只是暂失灵犀,她若因你之过受累,灵犀难回,如何是好?”
    谢玄第三掌正击到紫微真人面前,耳中听闻玉虚真人的话,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紫微真人。
    掌风将要击出,眼前忽现一点绿意,谢玄定睛一看,只见霜雪之中点点绿叶飘来,如雪纷扬。
    竟是瓣瓣桑叶,不知从何处飞来。
    谢玄掌中巨力倏地一散,伸出手去,摊开掌心,接住桑叶。
    小小一枚,落在掌中,叶脉上一点灵光浮起,明明灭灭。
    谢玄怔怔盯住,目光一柔。
    玉虚真人松一口气:“你带她走遍三山五岳,总能寻回灵犀。”
    谢玄握着桑叶,心中一点光明升起,垂手放过紫微真人,不意紫微真人竟趁机横剑刺出,剑身带符,雷电一闪,便要劈在谢玄的身上。
    谢玄并未回手,他身前灵光一聚,那一道雷劈到面前又反折而去,竟劈在了紫微真人自己的身上。
    紫微真人勉强才能腾在空中,被雷光一击,旋然下落,玉虚真人不忍见师弟摔死在自己眼前,飞身接住,叩住他的脉门,他竟还有一息奄存。
    玉虚真人生怕谢玄魔心再起,只当紫微真人已经死了,将他放在山石上。
    低头一望,山道之上浩浩荡荡满是兵丁,可他们却止步在山门前,带军将领并不下令杀入紫微宫来。
    闻人羽只当师父已死,眼见满目疮痍,抱着三七,缓步爬上山巅,跪在紫微真人面前。
    谢玄扫也未扫山道上那些兵丁一眼,飞身掠走,那些兵丁吓得举起盾牌,生怕谢玄击杀他们,谁知他只是凌空而过。
    等谢玄去得远了,将领方才下令:“快救国师!”
    这些兵丁们这才敢挺进山门,搬梁抬瓦,救治紫微宫的道众。
    京城内外一片狼藉,皇宫都受震荡,各藩王本被圈禁看管,皆趁此时机逃生藏匿于京生,后乱已生。
    新帝身边的那一班文臣武将,早就不想受制于紫微真人,听闻苍山生变,正中下回。
    不等紫微宫徒众伤势痊愈,先取消加封大典,后又颁布旨意,昭告天下,道门反叛,国师已死,新帝下令肃清道门。
    一时之间各地道观被围剿清洗,道众有的齐聚一处,共同谋生,有的四散各地,改头换面。
    谢玄一去,云开雾去,天色一清。
    他回到山谷之中,见小小正坐石洞外,还是那一身青布衣裙,裙上鞋上落了薄薄一层雪花。
    谢玄走到他面前,伸手摸了小小的面颊,低头替她拍去落雪。
    小小无知无觉,目色空濛,望向山间,似看着洞前桃花,又似看着山中雾霭。
    谢玄指尖一转,摘来一枝桃花,放在小小手中,压低了声音,仿佛怕吓坏了她:“小小不怕,师兄将你找回来。”
    第114章 承负【大修】
    小小被蝉声吵醒,翻身坐起,发现自己坐在竹屋小床上,腮上还有竹枕印子。
    屋外有个人正在犁地,小小攀到窗沿边,闻见一阵青草湿泥香,托起竹帘,嫩声叫道:“师父。”
    师父回过身来:“小小醒了,渴不渴呀?”
    屋桌上有湃过的冰葡萄,师父把葡萄肉都剥了出来,盛在小碗里。
    小小迷迷糊糊捧着碗,坐到檐下,看师父忙碌,抿了一颗葡萄肉,师兄肯定是去村外的小河里捉鱼了。
    如果师兄也在的话。
    竹篱内外都是艳阳高照,可师父没有影子,小小低头看看自己,小手小脚,她也没有影子。
    师父笑盈盈的坐到她身边,指着院中的花树告诉她,他新种了甜瓜,来年他们不光有葡萄吃了。
    他们坐了很久,天却一直不黑,偶尔师父的身边会响起些声音,细细碎碎不知在说些什么。
    师父若是摇头,那声音便会不见,若是点头,屋内的桌上便会有吃的出现。
    小小睁圆了眼睛,看着桌上凭空出现的东西,有糖粥,有山枣,还有花糕点心,切肉烧鸡。
    师父笑呵呵的牵着她,坐到竹桌前,每样都让小小吃一口:“这都是好东西,小小吃了身子就会好了。”
    每吃一口,小小的身上便纳入一道毫毛微光,吃得多了,渐渐长出影子来。
    虽然师父没说,可小小心里知道,等影子全长出来了,她就要回去了。
    这里非是天界也非冥界,更不是人间,是师父的地方。
    这一日小小醒来就见盏盏明灯在天边飘浮,师父提着一只兔子灯笼,笑眯眯的递给小小:“时辰到了,该走啦。”
    竹篱外停着一只小舟,斑斓锦色。
    “师父借了只船,送你出去,路上亮得很,小小别害怕。”
    小小在院子里还是孩童模样,走到竹篱边便长成大人,她提着兔子灯笼,眼眶一红:“师父,小小什么时候还能再来看你。”
    师父指指头顶:“想师父了,就来瞧瞧,我听得见。”
    小小恍然抬头,就见竹篱上浮着金光大字“土地庙”,因有功德,受封为神。
    她吃的那些都是乡人供品,食供奉修神魂。
    “万万不能耽搁,灯笼可不能熄灭,去罢。”
    师父轻轻一摆手,小小便飘到小舟之中,小舟无风而动,顺着黑河蜿蜒而去。
    河边处处点着香火莲灯,光明如昼,生人跪下烧纸赦孤,火星漫漫升空,又缓缓飘落在河中巨舟上。
    舟中乘了数百数千的鬼魂,见到小小一人独坐舟中,伸头来看,有的还想逃下大船,跳到小舟上。
    舟上鬼差一记响鞭,把这些鬼魂吓得缩了回去,鬼差嗡嗡说道:“还不趁着中元,多吃一些。”
    小小这才想到,今日是七月十四,中元节。
    她魂魄离身已经七日七夜,天地运行,阴阳消长,恰是七日。
    小小趁着小舟在河黑中徜徉,舟边有河灯飘过,每飘过一盏灯,小小都能听见放灯者的心愿。
    千百盏灯中,小小听见了白术的声音,白术跪在水前,托着河灯,诚心祈求:“让我师父早日脱困,让我能学好医术,让谢师叔桑师姑赶紧回来接走豆豆,它实在太能吃了。”
    小小一怔,拾起那只灯,就见白术一面放灯,豆豆一面叼着他的衣角,他苦着张脸:“真没了,都给你吃光了。”
    豆豆摆了摆脑袋,尾巴“啪”一声拍着地,很不满意的钻进白术的袖子,看里面果然没有吃的,把身子一卷,打起滚来。
    白术哭丧着一张脸:“祖宗,你就饶了我罢,真没吃的了。”
    小小刚把白术的河灯放回去,又飘来一只琉璃河灯,在小小手边打转,小小凝神一听,竟是明珠。
    明珠哀哀哭泣,祈求天地神明听见她的愿望,她不想去和亲。
    小小细眉一拧,将河灯捞了起来,刚要拿到怀中,便被人喝斥:“不可带走河灯。”
    是两个差人架一叶小船,手中拿着网兜,船中叠着他们捞起来的河灯。
    这些河灯一被捞起,灯上的灵光便飘浮起来,自己钻进舟中那只大皮囊里,里面红橙黄绿,各色灵光,光彩熠熠。
    只有小小手中那盏,灿若晓星,小小轻声问道:“为何捞起河灯?”
    其中一位见小小船头光明,回答她道:“捞起来的灯,便是能实现心愿的灯。”
    小小一听微微点头,假装放开手中的琉璃灯,趁着两舟擦身而过的时候,轻轻将琉璃灯盏浮到小船上。
    明珠灯上的火色灵光飘浮起来,钻进皮囊中。
    小小心中欣然,忽见黑河之上点点霜白,两个差人停船不动,抬起头来:“这是怎么?今日不该有雪。”
    话音未落,朔风席卷,天地一片肃杀。
    黑河上的船只猛烈摇晃,两个差人勉强才能稳住船只,小小差点儿被撞出去。
    天色倏地一白,飞霜成雪,雪又成雹,石子一般砸落下来,竟将两个差人的小船砸穿了,捞起的河灯翻落入黑河。
    灯一落水,皮囊中的灵光四散而去。
    两个差人大叫不好,催动船只刚想去捞,浆竟抽不出河面,黑河寸寸结冰,船浆竟被冻住。
    黑河两岸鬼哭人啕,嚎声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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