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渡河后众人都还没用饭,这处别院的厨房坑灰灶冷,缸中无米无面,一时间肯定用不起来,得等明日买米买面,置办蔬果肉食之后才能煮饭煮菜。
    “我叔姨和淳于姑娘他们也都还饿着,”今夏想了片刻,“哥哥,你去街上找个馄饨担子,叫他担进来,咱们就在这里吃现成的,又鲜又热乎,岂不好。”
    谢霄想着有理,快步去了。
    丐叔探头唤今夏:“亲侄女,你姨叫你呢。”
    “来了、来了……”今夏忙不迭要走,看见阿锐还杵住,叮嘱他道,“你住这屋,别乱跑了,待会儿我姨就过来给你施针,你别乱跑。”
    说着,听见丐叔又唤了一声,今夏以为什么要紧事,赶忙走了,独留下阿锐一人立于廊下。
    今夏给他安排的屋子就在上官曦的隔壁,他有点疑心她是故意的,默默站了一会儿,正准备挪步,便听见上官曦房中传来她的声音:
    “外头,是阿金兄弟么?”
    阿锐怔了怔,往前行了两步,隔着纱窗,艰涩答道:“是我。今日、今日……”
    不待他说完,上官曦便道:“今日是我失态,多有冒犯,还请阿金兄弟莫往心里去。”
    “没有、没有、没有。”阿锐连声道,“是我不好,连累姑娘受了伤。”
    “我自己学艺不精,怎能怪你。”上官曦顿了顿,又道,“我听说那位沈夫人出身医家,医术精湛,我的腿经她治疗包扎,也觉得好了许多。”
    “是,有她在,姑娘定能很快痊愈,不用担心,安心养伤才是。”阿锐在窗外道。
    窗内,上官曦柔声安慰道:“有她在,你的伤也会好起来的。”
    “是,我知晓。”
    阿锐知晓这才是她绕了一弯想要说的话,听着她的声音,心中似有一股涓涓暖流游走,明明知晓此时她根本不认得自己正是阿锐,还是本能地不愿意违她的意思。她既然开口安慰他,他自然不能让她失望。
    “上官姑娘,您好好歇息,我先回房。”他望着纱窗内暖暖的灯光,鼓起勇气道,“我、我、我屋子就在您边上,若有事便喊一声或是敲敲墙,我替您把沈夫人唤来。”
    “好,多谢你了。”
    阿锐留恋地将纱窗望了又望,才慢慢回了自己屋子,靠在床上,想到多日前还以为今生再难相见,想不到此时竟能与她比邻而居,实在已经幸运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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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夏被丐叔一阵催似一阵地叫唤,还道沈夫人有什么要紧事,急急忙忙赶到她房中,却见沈夫人正用手抚平雪青衫子的细小褶皱,一派安然……
    “姨,你找我有事?”
    “来,试试这衣衫看合不合身。”沈夫人朝她笑道,“松了或紧了,我晚上再改。”
    今夏迟疑地走过去,目光扫过桌上的针线盒,又扫过床上的包袱,没想到沈夫人进屋之后连包袱都顾不上收拾就先给她缝衣衫。她心下感动归感动,又有点莫名其妙地发虚,总觉得沈夫人近来对自己好得有点离谱了。
    “就、就是这事?”她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眼睛看着丐叔。
    丐叔咳咳两声:“还有啊,你家大杨呢,我饿了。”
    “没米没面,他也没辙呀。叔,你还是饿着吧。”今夏摊摊手道。
    “你这个小没良心,”丐叔作势戳她脑门,被今夏偏头躲过,“用得着我的时候一口一个叔叫得甜,现下用不着我,就不管我死活了。等我乖孙儿来了,看我怎么告状。”
    今夏笑嘻嘻地好言好语道:“我是说,您再忍一会儿,谢家哥哥出门去了,过会儿就给您劫一馄饨担子回来,到时候葱花、虾皮、海苔丝我都给您加双份。”
    “葱花、虾皮、海苔丝加双份,给我塞牙缝啊你,你怎得就不说馄饨加双份……”
    丐叔忿忿不平地计较着,被沈夫人轻推出门。
    “姑娘家换衣衫呢,你别进来啊。”沈夫人道。
    对于沈夫人的话,丐叔是一点违抗都不敢,应了声,瞧着关严实的两扇门,慢悠悠地晃去寻杨岳。
    虽然没米没面,杨岳依然在灶间忙活着,先到井边打了水将水缸洗净,接着挑水装满。然后刷了锅,将灶膛里的灰清了清,所幸还剩了些柴禾,便升了火烧水。
    “这些孩子里头,就数你最勤快。”丐叔领了两根柴禾进来。
    杨岳抬头,笑道:“前辈,累了一天了,您怎么不歇着?”
    “我哪有你累,”丐叔把柴禾递给他,溜了眼他被炉火映得红通通的脸膛,佯作不在意道,“今夏那孩子被她姨叫去试衣袍,过会儿我就把她逮来帮你忙。”
    “不用,我这里没什么事儿。”杨岳忙道,“前辈您也去歇着吧,过会儿等水烧好了,我给你们送去。”
    “不用不用,我也是闲着。”
    丐叔往灶台旁一靠,一副压根没打算走的模样。
    杨岳便是再迟钝,也察觉出了什么,试探问道:“前辈,您有事?”
    “嗯……你是个老实孩子,不像今夏那孩子满嘴跑舌头。”丐叔先把他夸了一通,才神神秘秘问道,“你姨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我姨?”杨岳楞了楞。
    “就是沈夫人,今夏不是姨姨姨地叫么。”丐叔原先说你就缺她的机灵劲儿,硬忍着没说出口。
    “哦……沈夫人和我说过什么?”杨岳似乎不解他问这话的用意。
    丐叔只得循循善诱:“你不觉得她对今夏特别好么?”
    “是啊。”杨岳点头,笑了笑,“今夏嘴甜,最会哄人,不稀奇。”
    “……”真是个木头脑袋,丐叔暗地里直咬牙,“沈夫人是不是问过你一些事情?或是关于今夏的事情?”
    杨岳往灶膛里塞了根柴禾,抱歉地看着丐叔:“是闲聊过几句,都是些不相干的小事,我也没在意,记不得了。”
    “你……”
    丐叔摇头,不解他怎么能当上六扇门的捕快,转而一想,原来他爹爹是捕头,顿时更加不满,转身走了。
    杨岳看着他背心,不动声色,仍旧接着烧火。
    过了好一会儿,今夏端了碗馄饨进来,口中道:“我就知晓你在这里,赶紧来趁热吃馄饨。一碗你不够吧,我再给你端一碗去。”
    “等等。”杨岳唤住她,先打量了下她身上的雪青衫子,“沈夫人给你缝的衣衫?”
    今夏点点头,小心地避免让新衣衫沾到灶灰,颦眉对他道:“你觉不觉得她对我好得有点离谱?”
    “不光是我,连你叔都来找我,问我沈夫人是不是从我这边打听过什么。”杨岳道。
    “你怎么说的?”
    “我想着这事古怪,找你商量后再做计较,就把他糊弄过去了。”
    今夏皱眉头:“也就是说,她为何对我特别好,原因却连我叔都不知晓……大杨,今日在渡口,淳于姑娘摔倒的时候,我原要冲过去的,可被她死死拉住,我都没想到她有这么大的劲而,她好像、好像……”她费了半日劲儿,也没法说出那种感觉来。
    “像为娘的不能看着自己孩子去涉险一样。”杨岳替她道。
    “为娘的?!”今夏别扭地念着这三个字,皱紧眉头,“不能够吧,沈夫人可是出生大户人家,就算要认闺女也得像淳于姑娘那般的才对。再说,她又不喜欢官家,更没道理对我这么好……我总觉得这事情追踪溯源,是从你那段饭开始,她听了头儿的名字后就不对劲了。”
    杨岳思量片刻:“要不,我写封信给爹爹,问他认不认得她?”
    今夏想了想:“过几日吧,反正这事也不是什么急事。等上官姐姐腿伤好了再写。头儿现下住在谢家,若对上官姐姐受伤之事避而不谈,来日谢老爷子难免知晓心生罅隙。可现下告诉他们,平白地让他们担心,还是等上官姐姐伤好了,一并写信去,他们看了信也放心些。”
    “也好。”杨岳点点头。
    众人吃了馄饨,洗漱过后各自歇下,一夜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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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头发该好好保养,毛里毛糙的可不行。”大清早,沈夫人边替今夏梳头边皱眉头,“改明儿买点黑芝麻、何首乌磨成粉,你每晚吃一碗才行。”
    今夏瞅着镜子,极力忍住被梳得生疼的头发:“不用麻烦……我头发随便一束就行,不用梳得……啊啊啊,轻点、轻点……不用梳这么繁琐的发式。”
    梳好一缕,替她挽上去,沈夫人把她的头扶扶正,道:“别动!你得记着,你是个姑娘家,虽说是公门中人,可也不能失了姑娘家的模样。正好这些日子闲着,我就教教你,总得让你像个样子才对得起……”后半截话她及时收了口。
    今夏从镜中诧异地瞥了她一眼,转头问道:“对得起什么?”
    “对得起你叫我一声‘姨’!别动!”
    沈夫人把她的头扳回去,继续帮她梳头。
    好不容易梳好头发,今夏别扭地照了照镜子,偷眼瞧见沈夫人正整理妆奁,起身便朝外溜,口中飞快道:“好像听见大杨唤我,我走了啊!”
    “等等!”沈夫人喝道。
    今夏人已在门口,不得不刹住脚步,转头陪着笑脸道:“对了,我还得去买烧饼,姨,你喜欢吃什么,咸的还是甜的?”
    沈夫人压根不理她的问话,认真叮嘱道:“走路也要有个姑娘家的样子,别风风火火的,让人瞧着不稳重。”
    “哦。”
    今夏应了,轻缓地替她掩上门,暗吐口气,估摸着她从纱窗还能瞧见人影,便一步一步地往前挪,直至拐过墙角,才一溜烟跑起来。
    丐叔正和杨岳一块儿从外头买了些包子回来,今夏迎头撞上他们,立马把丐叔拽到一旁。
    “叔,你准备什么时候把我姨娶了?”她问。
    “大清早的,这孩子脑子里想什么呢?”丐叔睁大眼睛看着她,莫名其妙道。
    今夏催促他:“赶紧的,给句痛快话!要不我就另外替我姨物色人选了。”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今夏气势迫人,“看见我脑袋没,一早就把我提溜过去梳小辫,疼得我,还说要好好□□我,才对得起我叫她一声姨。”
    “她还要□□你?”丐叔思量了片刻,才道:“……反正又不是我的脑袋。”
    今夏大怒:“叔,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我姨这是到年纪了,得有个孩子。”
    丐叔彻底愣住。
    “你麻利点,娶了她再生个娃,我姨就找着人教了,用不着在我身上瞎耽误工夫。”今夏拍拍丐叔肩膀,一副任重道远的表情,“赶紧的啊,叔!她再这么找我练手,我就得躲出去了。”
    心里惦记着刚买回来的包子别冷了,说完,她就丢下丐叔追着杨岳去了。
    丐叔立在原地,怔怔出神,径直一动不动。风过,将一只正结网的蜘蛛吹到他肩上,蜘蛛顺着他脖颈往上爬,爬到他头发上,发觉此间甚好,遂勤勤恳恳结起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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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淳于敏挽起袖子,帮着洗木桶里的竹筷子,洗净了再用清水冲过,然后用干净布巾抹干竹筷上的水滴。
    杨岳擦过桌椅回来之后便发觉她竟把筷子都洗好了,忙道:“淳于姑娘,这都是些粗活,我来就好了。”
    “没事儿,我就是……就是会做的事儿太少了,我也想慢慢学着点。”淳于敏温柔笑了笑,按人头数出筷子数,便拿到饭桌上摆放。
    因昨日渡口与倭寇遭遇之事,淳于敏的丫鬟死了,嬷嬷跑了,岑寿自觉有负大公子的交托,心中很是不安。加上听徐伯说倭寇将要来攻打新河城一事,不知真假,让人心中愈发忐忑。他整宿翻来覆去,到了天蒙蒙亮时才合了一会儿眼,此时疲倦不堪地行到厅中,看见淳于敏正在摆放碗筷,连忙上前急道:
    “淳于姑娘,你怎得能做这等事,是不是袁姑娘故意差遣你?”
    以今夏一贯百无禁忌的行径,他连想都不想就认为必定是今夏有意使唤淳于敏。
    今夏正循着包子香味进厅来:“我差遣她?”
    淳于敏忙要解释:“不是,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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