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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六扇门。
    “什么事儿?还非得把人都召回来?”今夏莫名其妙看着满屋子都在忙活的捕快们,“不用巡街了是吧?”
    “少罗嗦,赶紧干活去!那屏风上头只怕还有灰,你赶紧去擦一擦。”一名捕快往她手里头塞了块抹布,催促道,“上头说了,在酉时之前必须全部弄干净,还有院子呢,院子还得打扫,赶紧赶紧……”
    “这又不过年的,好端端地打扫什么?有这闲工夫,小爷我不如多抓几个贼。”今夏不满道。
    “上头说了,待会儿严公子要过来,让咱们赶紧打扫干净。严公子特别爱干净……”
    “等等!”今夏惊道,“哪个严公子?”
    “还能有哪个严公子,严世蕃呀!”
    “圣上不是下了旨意,要把他缉拿下狱!怎么回事?”今夏愈发莫名其妙。
    “什么缉拿下狱,人倒是带回来了,那是请回来的。刑部寇尚书亲自迎接,一进京就请回府里,好酒好菜伺候着。今儿听说是严公子自己提议,说毕竟圣上有旨意,还是得呆牢里才妥当,这不,上头赶紧要咱们打扫庭院……”
    “……这也叫下狱!”
    今夏大怒,还欲说话,被杨岳拽到一旁。
    “嘘!别乱说话!”他把今夏直拽到耳房,劝道,“我知晓你心里不舒服,你先回家去!”
    “我不走!我就想看看这是什么样的朝廷钦犯!”今夏气得胸膛起伏不定,把朴刀往桌上一撂,“大理寺不管,刑部不管,都察院不管,满朝的文武百官都不管!我们还当什么捕快,抓什么贼!”
    杨岳着急道:“行了,小爷,我知晓你一肚子怨气,可现下不是时候。你听我一句,回家去歇几日……”
    他正说着,忽听见外间一阵响动,其中以童宇的声音最响。
    “站好、站好、都站好!严公子马上到了,赶紧都站好了!”
    今夏听得,心中恼怒,恨不得立时出去踹他两脚,被杨岳紧紧拽住。
    “小爷,现下走是来不及了,你就呆在这里别动弹!别逼我绑着你啊!”杨岳警告她道,“现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今夏忿忿扯过条凳坐下,气恼归气恼,她也知晓自己人微力薄,意气用事只会坏事。
    不知何时,外间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这片寂静并未维持太久,很快外间传来纷沓的脚步声,紧接着就听见刑部寇尚书陪着笑的声音。
    “严公子,您看看,这里也不成个体统,我看,您还是回去住吧。”
    今夏起身,和杨岳扒着窗缝往外头看,严世蕃轻摇折扇,在一大堆官员的簇拥下,进了六扇门,站在前院,仰头看银杏树。
    正是盛夏时分,银杏树枝繁叶茂,树下清风徐徐,间或着落下几片叶子。
    一片黄叶正好落在严世蕃肩上,他取下来,端详片刻,笑道:“还未到秋日,就有黄叶落下,夏行秋令,有肃杀之气,六扇门就是六扇门,果然与别处不同。”
    总捕头凑到寇尚书旁边耳语了几句。
    寇尚书忙朝严世蕃陪笑道:“马上就到饭点了,旁边有一座满香楼,饭菜尚可,不如先过去用饭?”
    严世蕃摆摆手,道:“我看这院子就挺好,摆上桌椅,就在这里用饭吧。”
    “这里?”寇尚书面上尴尬,“这里可是六扇门的前院,这个……外头人来来往往的。”
    “这有何妨,设个屏风就是。”严世蕃毫不在乎,朝整整齐齐站在一旁的六扇门捕快努努嘴,笑道,“这不就是天然的屏风么。”
    用捕快来当屏风,总捕头的面色不甚好看,早前倒是听说过严世蕃用美女当肉屏风,那是他家中私事,也就罢了。六扇门捕快好歹是为朝廷维护法纪,被用来当肉屏风,实在太过分了。
    寇尚书一怔之下,也不管总捕头的脸色,陪笑道:“还是严公子想的妙,来来来,你们赶紧布置起来。严公子,咱们先到里头喝杯茶,等他们布置妥当了再用饭。”
    严世蕃含笑颔首,摇着折扇,随寇尚书往里头行去。
    耳房内,今夏恨得几乎咬碎了牙,杨岳也是眉头深皱。
    ☆、第一百三十三章
    很快桌椅摆下,锦布铺上,酒菜则从满香楼送来。
    严世蕃慢吞吞地从当肉屏风的捕快前走过,忽得问道:“我记得,六扇门里头,似有位女捕快,怎么不见她在这里?”
    居然还记得她!今夏恼怒地抠紧窗棂。
    童宇正要开口,被总捕头以眼神制止。
    “是有位女捕快,今日一早就往城郊去办案,夜里还得蹲守,所以还未回来。”总捕头素知严世蕃好色,今夏好歹是他麾下一员干将,他自然还得护着她些。
    严世蕃瞥了总捕头一眼,总捕头面不改色,并不准备退让。
    众官员陪着严世蕃入席。举杯之际,刑部右侍郎鄢懋卿朝严世蕃笑道:“严公子,有件事我先向您禀一声,您这起案子,圣上交由三法司会审,我们斟酌再三,审议结果是——三千两纹银,您以为如何?”
    严世蕃掏了掏耳朵:“多少?”
    鄢懋卿观察他神情,试探道:“要不,二千两?”
    “什么?”严世蕃眯起眼睛。
    “多了?那……那就一千两?您也知晓,圣上责令严查,我们也得有交代,是不是?”
    严世蕃懒懒道:“我觉得上千不好,这样吧,八百两纹银。”
    “八百两?”鄢懋卿为难地看向其他官员,见众人皆不吭声,只得勉强笑道,“……那就依公子所言,八百两纹银。”
    耳房内,今夏听得莫名其妙,低声问杨岳:“什么八百两?”
    杨岳摇摇头,示意他也没听懂。
    外间继续觥筹交错,忽然听见有人通报:“陆佥事求见尚书大人。”
    今夏一愣神,陆佥事?是陆绎,他回京了?!
    “哪个陆佥事?”寇尚书居然一时反应不过来,立时有人附到他身边耳语了几句,“……他回京了?他怎么知晓我们在这里?这个……”堂堂刑部左侍郎,此时居然有点紧张,严世蕃怎么说也是朝廷钦犯,若让陆绎看见在六扇门内宴请他,不知会不会惹出事来?
    严世蕃轻松笑道:“原来陆佥事回京了,快快有请!”
    不好违严世蕃的意思,寇尚书只得让人将陆绎请进来。
    又看见陆绎的身影,今夏喉咙一阵阵发紧,双目紧紧盯着他,只恨不能再将他看得清楚些……
    “原来诸位大人都在,请恕言渊冒昧了。”
    陆绎微笑着向在座各位官员施礼。
    看见他,严世蕃似乎心情颇为欢愉,唤人给陆绎添了椅子和碗筷,与他闲聊了好一会儿些两浙的风土人情,才问道:“你今日来找寇尚书,可是要事?”
    “听说严公子回京,爹爹要我来探望,没想到昨日到了刑部大牢扑了个空,才知晓您被寇大人请至家中。”陆绎风轻云淡道,“原还担心您起居不便,所以特来探望,想不到连六扇门的捕快都可以当您的肉屏风,看来我是多虑了。”
    他这话,说得在座其他官员面上都不太好看。
    严世蕃拍了拍他肩膀,大笑道:“多虑了、多虑了……对了,你还有所不知吧,方才他们才告诉我,三法司会审,已经给我定了罪名,贪墨八百两纹银。”
    闻言,今夏这才明白之前那番讨价还价是为了什么,不由在心中冷笑,严世蕃身为工部侍郎,每年贪墨的纹银何止百万,最后居然定罪为区区八百两纹银,恐怕连街边小儿都要笑掉大牙了。
    陆绎听了这话,神色间波澜不惊,目光缓缓扫过在席间的诸位三法司官员,过了片刻才淡淡一笑:“还真是我多虑了。”
    此时一片银杏叶随风轻飘而下,正落在陆绎面前的席面上,他取下来,端详片刻,笑道:“还是夏日,怎得这叶子就已经黄了?未到秋日,就有枯叶落下,这可不是吉兆。听说夏行秋令,多肃杀之气,严公子多保重才是。”
    他这席话,话中有话,意有所指,严世蕃何等聪明,又岂能听不出来。
    “你我都在树下,既有肃杀之气,陆佥事你也该多保重才是。”他含笑道。
    陆绎微笑以对,已无需再多言,起身告辞而去。
    待他出了六扇门,严世蕃面上的笑渐渐变为冷笑,寒意渗人。
    三日后,三法司会审定案,原工部侍郎严世蕃专权弄职,贪墨白银八百两,发配雷州。
    而圣上已觉得处罚过重,下令若再有人敢上与邹应龙相同的奏折,立斩!
    从表面上看,似乎严家受到重创,实则不然,圣上此举恰恰堵住扳倒严家的路,让人无力进攻,只能坐待严家的反扑。而严世蕃压根也没去雷州,而是一路游山玩水,反倒回了江西老家,盖房建楼,衣锦还乡一般。
    而在京城,蓝道行除了照顾白鹿,还常被圣上召唤谈论道学,颇受赏识,进入西苑为圣上扶乩问仙,被尊为蓝神仙。
    严世蕃之事他在宫中早有耳闻,这日收到陆绎传入宫中的迷信,得知严嵩今日将进宫进呈密札,遂在扶乩时,假托神仙之言,对圣上道:“今日有奸臣奏事。”
    圣上对神仙之言深信不疑,等了半日,见到严嵩前来觐见,不由在心底对他存了奸臣之嫌。
    陆绎深知,要扳倒严嵩,在朝中笼络再多的人也无用,只有让圣上对严嵩失去信任,才能真正将严家连根拔除。所以他此举就是利用蓝道行扶乩之便,加上圣上痴迷仙道,在圣上心中一点一点地种下对严家的怀疑。
    他的用意,蓝道行很清楚,且比他更加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做。
    一日,圣上又让蓝道行扶乩,问神仙道:“今天下何以不治?(为什么天下未能大治?)”
    蓝道行心知机会已到,托神仙之言答道:“贤不竟用,不肖不退耳。(贤臣不用,奸臣当道。)”
    圣上又问:“谁为贤,不肖?(谁是贤臣,谁是奸臣?)”
    蓝道行心下迟疑片刻,意识到自己不能做得太过明显,得把陆家撇清,遂答道:“贤者辅臣阶、尚书博;不肖者严嵩父子。(贤臣如徐阶、杨博,奸臣如严嵩父子。)”
    圣上看着“神仙”的回答,眉头微皱,忽而抬头望向蓝道行,目光犀利之极。蓝道行双目澄清,平静之极,如寻常一般盘膝而坐。他知晓圣上生性多疑,且自负聪明,除了道士之外,几乎不相信任何人。
    半晌之后,圣上又问道:“上帝何不震而殛之?(既然如此,上天为何不降天谴于奸臣?)”
    此问话犀利之极,稍有答错,不仅无法撼动严家,且连蓝道行自己都可能有杀身之祸。
    蓝道行丝毫不乱,提笔答道:“上帝殛之,则益用之者咎,故弗殛也,而以属汝。(上天处罚他,会让原本该执行的人内疚,所以不降天谴,是为了留给圣上您自裁。)”
    看了这几个字,圣上龙颜大悦。
    这件事情很快传到了严嵩的耳朵,同时也传到了陆绎耳中。
    陆绎大急,他没料到蓝道行竟事先未与自己商量,便自作主张做了此事。仔细打听之后,他才得知,为了保全他,蓝道行丝毫未提及陆家,而是说了徐阶与杨博,故意转移严党的视线。
    这次,严嵩的反击极为迅速,他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收买了几位中官,这几名中官是在扶乩之时服侍的太监,指使他们诬陷蓝道行启封偷视,将他打入狱中,逼问究竟是何人指使。
    蓝道行被打入诏狱。
    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件事情,原本好好在两浙抗倭的俞大猷被剥夺世袭蒙荫,入诏狱。
    而他入狱的缘故让陆绎看了就想骂人——有一伙倭寇在两浙沿海游荡,胡宗宪兵力有限,腾不出手来收拾他们,以至于他们跑去福建抢了一把。福建巡抚大怒,都察院监察御史李瑚状告胡宗宪纵敌逃窜,以邻为壑。胡宗宪知晓李瑚是福建人,他疑心自己人中有内奸,查了一圈,恰好查出俞大猷也是福建人。于是胡宗宪二话没说,把这个黑锅推到俞大猷身上,上奏圣上。圣上大怒,当即下令,削去俞大猷官职,抓入诏狱。
    同一时候,陆绎的两名至交好友被抓入诏狱,他急急往诏狱赶去,却在途中被岑福岑寿两人拦下。
    “大公子,老爷请您回去!”岑福有礼拱手道。
    “我现下有急事要办,回头就去见爹爹。”陆绎道,“你们让开!”
    岑寿不肯让开,且手牢牢拽住陆绎马匹的缰绳:“大公子,老爷说了,一定要我们把你请回去!您就莫为难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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