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嫣就道:“表嫂跟表哥说说,让他得闲就过来,陪我爹喝喝茶说说话。表哥的话,我爹面上总是反对,心里却是赞同的。”
    “嗯,我会的。”顾云筝留意到章嫣对宣国公称谓与往日不同,笑了,转而问起嫁妆的事,“准备的怎样了?你情形不同于别人,该为自己打算的时候,也不要顾及俗礼闷在心里。”
    章嫣认真地想了想,笑道:“还真没有。按理我是应该想法子多带些陪嫁过去,可是嫁过去谁知道是什么情形?爹娘倒是想为我多准备些傍身之物,也算了。他若真是良人,我便不需未雨绸缪;他若不是,我手里金银再多也无用。”
    说的在理,顾云筝却不能顺着这话往下说,只能含糊其辞:“钱财到底是身外之物,日后尽心尽责地过日子,定能有个好前程的。”
    “往后的日子……”难说啊。章嫣笑了笑,将话题岔开,让顾云筝看她做的绣活。
    顾云筝回府的路上,回想着章嫣的言语神态,明白好友对婚事的态度很不乐观。是有很多这样的人的,不需经历一些事,旁观便知道其中利弊,从而有了自己的判断。
    她希望章嫣那份不乐观意味着的是婚事对待诸事分外冷静,而不是破罐破摔,不似她,一步一步计较着,每日算着账权衡着得到、付出。
    如果她只是霍天北的夫人,那么很明显,她前世的心愿已经实现——不出意外的话,他会守护她一辈子,她会享有他的照顾,用一辈子去回报去珍惜他。可惜,她不只是他的夫人,还是云家女。
    从二十五开始,云筝就开始担心天气。六月的天气没个准,黄历只能测吉凶,却不能测天气如何。深夜,一场大雨降临,她听着雨声醒来,坐起来望着窗外,更加头疼,“这雨什么时候停?千万别没完没了才好。”
    霍天北把她抓回怀里,“下着雨成婚更凉快更清净,瞎担心什么?”
    “……”
    “你跟我成婚的时候,都没这样吧?”
    谁知道是怎样,她又没可能知道,便含糊回一句:“这是两码事。”随即反问他,“说起来,你和我成婚的时候在想什么?”
    “……”他沉默,沉默许久。
    “哑巴了?”她笑着推他一下。
    他却说道:“过段日子,我们去山里住几天,带上熠航。”
    “……”顾云筝拿他没办法,他不想说的话,是怎样也不会说的,也只能点头,“好啊。”
    翌日一大早,雨停了,天空碧蓝如洗,空气里有着雨后的清新凉爽。顾云筝这才松一口气。
    霍天北和两边的情分都很深,两边都要去。先在宣国公府送章嫣上了花轿,随即又去了郁江南的府邸。
    郁江南进京做官没多久,在外也不是曲意逢迎的做派,是以交好之人并不多。只是因为霍天北的关系,照样宾客满堂。自成婚之前,霍天北的同僚、幕僚甚至柳阁老等三人便不时上门坐坐,到了这吉日齐聚一堂,更有不少不请自来的。
    内宅里有简夫人、两名官员的太太帮忙打点,仆妇也都是有颜色的,喜宴有条不紊地进行。
    顾云筝与柳、孟、徐三位阁老的夫人坐一席。柳夫人、孟夫人都已是年过半百的人,徐夫人四十多岁。三位夫人还是第一次见到顾云筝,言语神色间既有着长辈对晚辈的慈爱,又有因着霍天北而多出来的一份谨慎谦和。
    顾云筝一直不清楚,霍天北是如何使得三位阁老齐心协力支持他的,却是问谁都不妥当。
    简夫人在开席之际才过来落座。因着已经有过来往,与顾云筝就多了一份亲近。
    四个人都是玲珑心肠,至席散,谁也没提过太夫人。
    喜宴圆圆满满地进行、结束。第二日认亲,霍天北与顾云筝又去了郁府。
    章嫣从头到尾的言行很是大方得体,神色间偶尔现出新婚之人的娇羞,顾云筝略略心安。
    沈燕西也到场了,和霍天北一样,是作为郁江南的兄弟身份前来的。私底下,他拉着霍天北说了几句话,极为沮丧的样子,“我去找过先生,却很是不凑巧。先生这段日子都住在山里那座小院儿,他前脚出门,我后脚到的,后来命人去追也没追上。再晚些你也知道了,皇上下旨了,我就是见到先生也没用了。”
    霍天北笑着拍拍沈燕西的肩头,“顺其自然吧,你也不用为难。晨东的事你不需揽到身上,我和他之间便是不合,也与你无关。”
    沈燕西笑得有些落寞,“我是想着,四兄弟有你出人头地就行了。”
    “明白,我真明白你怎么想的。不必为难。”
    沈燕西心说不为难才怪,不担心才怪,面上却只能笑着点一点头。
    这日回到府中,霍天北长舒了一口气,“这事总算是过去了,感觉比我们成亲还累。”
    顾云筝忍不住笑。
    进到七月,宫里传出消息:皇上终日与宠妃作乐行径荒唐,皇后与静妃凤云宁争风吃醋水火不容,太后病情愈发严重。
    说简单一些,不过是一个男人为了一见钟情的女子发昏,如今宠妾无度,灭妻的日子怕是不远了,做长辈想要阻拦未成功,气得缠绵病榻。这种事在官宦之家、在民间也不是没有,如今帝王家出了这种事,人们也就更加关注一些。
    凤云宁就是云凝的消息不胫而走,人们初时难以置信,随即众说纷纭,态度不一,或对皇上不齿,或对云凝不齿,蔑视凤阁老的人也不在少数。
    是因此,蒲家三太太、四太太百般周旋,终于得以进宫与云凝相见。相见时说过什么不得而知,别人只是发现蒲家人比以往更有底气了。
    ——这些消息,有一些是简夫人、方太太过来时提及的,有的是燕袭转述汪鸣珂的话。顾云筝听了,心里五味杂陈。
    云凝,这个她始终亲近不起来的姐姐,但愿祁连城能始终将她掌控于手中,不要让她犯下无从挽回的错才好。
    宫里传出皇上有意废后的消息的两天后,太后薨了。
    皇上终于把太后气死了。听闻消息后,顾云筝脑海里最先浮现的是这念头,之后吩咐下去,将府中所有艳色的东西收起或用白布遮挡起来。
    太后大殓之后,文武百官、内外命妇哭丧。
    大热的天哭丧,心里当真悲恸的话,不会意识到那份不适,可是顾云筝连太后的面都没见过,当真是哀伤不起来,自然就觉得哭丧不亚于受刑。
    这种事,太夫人和顾云筝自然都要去的。
    两个人在下人眼中,不亚于是已修炼成精的人物——之前发生过那样的风波,一个想害得另一个点天灯,一个把另一个气得当场昏厥,到了这时候,居然还是亲亲热热的样子。
    去宫里哭丧,中途休息的时候,顾云筝遥遥望见了蒲家三太太、四太太。两个人身边围着不少人,满脸的小人得志。她迅速错转视线,不让心里的憎恶抵达眼底,免得被人发现。
    身边不时有人过来与太夫人、顾云筝寒暄。有的是与太夫人关系不错的,有的则是霍天北同僚的内眷,询问太夫人为何搬到西院的时候的神色也就大相径庭。
    太夫人与顾云筝保持着默契,对外只说太夫人原来住的院子风水不好,要换个地方住段日子。人们信不信是一回事,话却一定要这么说的。
    **
    这一年的夏季,因为太后的故去,日子变得分外平静而沉闷。
    国丧期间,禁止宴乐婚嫁,各家女眷都安安静静留在家中,不能四处走动,天大的事也要搁浅。
    在这段日子里,需要百官到场的一应事宜过去之后,霍天北称病告假十日。要说病痛,他一直都有,只是不为外人所知。
    西域那个让他成名的地方,那个他停留多年的地方,常年的征战、恶劣的气候、时常会有的日夜忙碌,带给了他很多顽固的伤病。
    若是让太医或民间的大夫给他把脉,怕是都会让他静心休养三五年,只是他不会那么做。没有时间静养,也真觉得病痛不算什么。早习惯了,那不过是个他偶尔可以拿出来休息的借口。
    他带着顾云筝、熠航去了山中消夏,轻车简行,离开京城满目的沉闷,寻几日清静自在。
    路程不近。离府当日早间,霍天北对顾云筝说:“你和堇竹、连翘穿胡服吧,出了京城就骑马赶路,不然要磨蹭到半夜三更才能到。别的下人就在半路找地方歇息一夜,明日抵达即可。”
    顾云筝点头说好,照他意思吩咐下去。
    熠航听说要随两人出门,高兴得不得了,只是也提出了要求——带上肥肥。霍天北蹙眉不已,可还是点头答应了,只说肥肥要跟在后面明日进山里了。熠航明白原由之后,笑着说好。
    出门时,两个人和熠航坐在一辆马车内。熠航兴致勃勃地看着外面,不时询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他就很有耐心地抱着熠航,温声回答。
    顾云筝笑盈盈地观望,到后来,视线定格在他身上。
    太后薨了,皇上不临朝——当然,也是很久不上朝了,官员内眷不能出门周旋,官员却照旧坐班来往,不过是不会聚在一处吃饭饮酒。以往太后宠信的官员都慌了,忙着巴结权臣自保,以防来日落难。几位阁老、各部侍郎、公卿权贵都很繁忙地应对那些官员,忙着扩张人脉,或忙着准备来日打压人。
    他在这种时期,却要去山中躲清闲,官场上的事、府中的事都丢在了一边。
    纵然是远在西域时,三位阁老就是全力扶持他,纵然是如今胸有成竹,何事都在掌控之中,换个人是他,还是不会这么做。
    便是有再多的人扶持帮衬,也抵不过一个恨不得杀了他给长女报仇的凤阁老虎视眈眈的看着他、寻机扳倒他。
    他这样做,到底是魄力,还是从不在乎得失,她已说不准。
    是说不清的一种感觉。感觉他不是很喜欢如今享有的安稳荣华,不是很愿意玩转权谋以图更稳固的地位。太懒散了,比起她熟悉的那些人,他都太懒散了,是从心底透出的那种懒散。萧让有一段也是意兴阑珊、敷衍了事,比起他来还是勤快得多。
    不爱权贵荣华,对一切都是淡漠的态度。这男人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他有愿意宁可付尽一生也要得到的东西么?
    猜不出。
    又因此开始想念萧让。如今他是胖了还是瘦了?他心绪焦灼烦躁的时候,以往只用大吃大喝缓解心绪。如今的烦恼、哀伤那么多那么重,他要是用吃来缓解的话,岂不是要吃成一个胖子?
    那还真是萧让干得出的事。
    只是,那样风姿俊朗的一个人,若是变成胖子,未免太可惜。
    好想见到他,秋日却还未至。
    ☆、第74章 度芳菲(9)
    车夫快马加鞭,取近道离开京城。
    至午后到了城外,徐默牵来两匹骏马。他如今已是外院的管事了,可还是一如往常,霍天北到何处,他就跟随到何处。
    顾云筝这边,带了顾安、燕袭随行,两个人过来探探路,明日她就寻个托词让燕袭回府。若有什么事,燕袭也能过来告诉她。
    看着霍天北抱着熠航上马,顾云筝才紧张起来。熠航从没有过这种经历,万一被吓到可怎么办?她就对霍天北道:“可以么?熠航害怕怎么办?”
    “我身边没有胆小的人,熠航也一样。”霍天北说完,就拍马而去。
    顾云筝又气又笑,慌忙上马追了上去。不管怎样,霍天北的话歪打正着了,熠航在一小段时间的紧张后,就喜欢上了坐在马上的感觉,漾出欢快的笑声。
    顾云筝赶上去的时候,熠航不无钦佩的看着她,“四婶也会骑马,真厉害!”
    她就笑起来,“等你大一些,让四叔也教你,好不好?”
    “好!”熠航大声地回答。
    又给他安排差事?他才不干,有那时间宁可教熠航多认识几味药草,因此对熠航道:“让四婶教你。”
    熠航的答案自然还是好。
    顾云筝无所谓,也知道霍天北平日不是一般的喜静,就应下了。
    抵达山下之前,熠航一时侧身坐在马上,一时由霍天北抱着站在马背上,一直兴高采烈的。
    那座山处在群山之间,不是最高的,却是山民集中居住的,到半山腰都有盘山道。
    骏马踏上盘山道,霍天北问熠航:“害怕么?”
    熠航摇头,“不怕啊。”
    霍天北笑道:“等会儿地势会越来越高,道路会越来越陡峭,但是也不用怕。四叔四婶在你身边,什么都不用怕,记住了?”
    熠航脆生生地道:“记住了,四叔、四婶会保护我,不用怕。”
    “说得对。”
    他教导孩子的方式,顾云筝一直很欣赏也很佩服。她想,就算是以后他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会不拘一格地予以教导,让孩子从很小的时候就见识府邸之外辽阔的天地。他会是个与众不同的、很尽责的父亲。
    他以后有了孩子……意味的也就是她有了孩子吧?她不可能让他染指别人孕育子女,却又不想早早地为他生儿育女。
    她太自私了。
    最可恨是明知自己自私,也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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