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霜很想在庄三妞晋吏为官这事上推一把, 便问:“今年年前要不要让各地的送鸡铺把小半年的账本总结整理一下,最重要的是带上百姓的感激,然后我们……”
    万商明白姜小霜的意思。
    文官们很喜欢在年前搞歌功颂德的那一套。要是弄得好, 确实能叫圣心大悦。她们送鸡铺给百姓送去了实实在在的利益, 赢得了百姓实实在在的感激,往大了说这是百姓对新朝的感激、对圣上的感激。这份感激往皇上面前一摆, 皇上肯定会高兴。
    趁着皇上高兴,只要有人略提那么一句,庄三妞的前程就稳了。
    万商认真想了想, 摇摇头说:“我觉得年前算不上什么好时机。如今就我知道的这些送鸡铺,真正大有成效的还就只有昌华郡主在南泽县开的那一家,其他的进度都比这个慢。年前就有些太赶了……若是等到来年春耕, 皇上正好要主持春耕礼……”
    如果当今皇上是那种好大喜功的, 那自然要赶在年前这个时间点。
    但当今皇上不是啊。
    万商压低声音说:“之前世家他们搞出来的那个孤本,文臣几乎吹上天了, 说什么皇上文治有功, 所以孤本才得以现世, 是祥瑞……我觉得皇上好似没那么高兴。”
    表面上的高兴肯定还是有的,毕竟底下的人那么使劲吹你,皇上总不能反驳说不行不行, 我文治一般。但皇上随后就提拔了几个能臣, 比较有意思的是皇上提拔他们的时候,口谕里都差不多有句类似的,大意是你们踏实做事, 朕都看在眼里云云。
    这几个能臣是“踏实”的。那究竟谁不踏实?
    万商只能想到那些使劲鼓吹孤本为祥瑞的人了。
    “啊!”姜小霜惊呼了一声, “你这样想,竟是很有道理。我之前一直以为是因为有人上书……这事把皇上给惹着了……所以……”姜小霜在万商的耳边悄声说起来。
    皇上的亲生父母都是普通人。父亲是边城军里的普通一员, 母亲是平民之女。后来父亲牺牲、母亲病逝,他作为烈士遗孤被养在了慈孤院里。随着他年纪渐长,他被当时的吴营千户看重,得了这位营千总的提拔,才一步步爬上来,最终坐拥天下。
    姜小霜告诉万商,竟然有人循着皇上生父生母的姓氏不断地往前倒,终于按照这两个姓氏在历史上找到了两位名人,然后上书给皇上,暗示皇上凭此去修整族谱。
    如果皇上一心想要给自己弄个高大上的出身,他完全可以昭告天下说被他追封为太上皇的生父就是历史上那位某某公的后人,太上皇后则是另一位某某公的后人。
    但皇上显然不打算这么做,直接把折子打回去了。
    又因为这个事情……细究起来有些恶心,说不得日后会有人质疑,臣子为什么会上书那样的内容,是不是你这个皇上平日里表露出了对生父生母家世平凡的嫌弃?
    为了不担这份恶名,皇上就把这事悄无声息地压了下去。
    像万商,因为詹权出了公差,在朝中基本处在无人手的状态,她就不曾听说过这个事。此时听姜小霜这么一说,才算有几分了解。万商有些好奇,其实皇上真去攀附历史上的名人,好似也没什么,朱元璋就是这么做的。当今圣上为何直接拒绝了?
    再听姜小霜细说,万商脸上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她最近没少蹭侄女的课,从思玉那里听了好多历史典故。这两位某某公确实有大才,在史书上留下了辉煌的一页,但细究起来他们都和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皇上一心要搞世家,假设他心里真的想过要攀附古人,也绝对不可能选这两个人啊!
    这事办得……要么是试图拍马屁的人太过愚蠢,一不小心拍到了马腿;要么就是世家那边在试探皇上。如果皇上欢欢喜喜认了祖先,那世家是不是就可以认为他们和皇上之前的矛盾是可以调和的。可世家凭什么敢试探皇上?他们手里又没有兵权!
    万商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自从察觉到未来亲家有问题,她变得比以前更警惕世家了。
    可这份警惕真的有必要吗?会不会是她一直在疑邻盗斧?
    万商压下翻涌而出的种种想法。她在心里说:“现在还是先回归到问题本身吧。”
    姜小霜之前一直以为皇上提拔能臣是为了警示这些试图帮他认祖先的人。
    “我觉得你想得也没错……”万商冲着姜小霜感激一笑,“我之前不知道这事,所以没往这个方向想。”也或许皇上的一系列举措是为了同时警示两拨人,但有些人显然并没有往自己身上想,都觉得皇上警示的其实是对方,以至于还没摸到皇上的脉。
    姜小霜道:“不管怎么说,年前确实是不适合上报功劳了……就按照万姐姐你说的,还是等春耕吧。总要等到百姓家里的鸡养到能下蛋了,一切才显得顺其自然。”
    百姓家里的鸡从鸡崽养到可以下蛋,差不多需要六个月的时间。
    既然都决心要办实事了,这六个月的时间还是等得起的。
    待商议好了正事,两人又聊了些别的。也没什么固定的话题,就像大多数闺蜜之间的聊天一样,天上一脚、地上一脚,想到什么聊什么。万商忽然想起马夫人说过的话,随口问了一句:“听说宝济寺里来了一位得道高僧?好似很受人追捧的样子?”
    姜小霜闻言,立刻捂住嘴笑了起来。
    万商有些莫名。
    姜小霜用一种“成年女人懂得都懂”的眼神看着万商,道:“你知道我这个人肚子里是没多少墨汁的,那位高僧弘法弘得如何,我不好评判。只能说他长得非常非常非常好看。”姜小霜一连用了三个非常,然后拽了一句文化人的词,称那高僧美姿仪。
    万商:“……”
    姜小霜这次连捂嘴都顾不上了,直接哈哈大笑起来。
    正所谓食色性也。
    自古男人多好色,其实要姜小霜来说,女人也一样好色。虽说她们女人没法像男人纳小妾、养外室那样,把好色付诸于行动,但欣赏下和尚的美色还是可以的啊。
    如果万商是未嫁的小姑娘,姜小霜都不会在她面前说这种话。但在姜小霜看来,大家都是做祖母的人了,且又是只有她们二人的私密场所,还不能说些大实话吗?
    万商若有所思:“除了长得好看,总还是有些真本事的吧?”
    姜小霜把手一摊,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摇着头说:“这我就不知道了。但应该是有本事的吧!我只听过他一场法会,什么之乎者也啊,什么空不空的,我差点没睡过去。伊兰她们应当是听懂了,后来听伊兰总结时,才知道那和尚说的天人感应。”
    “天人感应?”万商再次摆出了自己没文化的人设,“难道是我书念得太少了吗?近来我们府里有先生给我侄女授课,我跟着听了几次。天人感应是儒家的东西吧?”
    姜小霜不以为意:“佛家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吧,瞧着别家有东西不错,就会拿过来用。好比说那个木鱼,最开始不就是道教的玩意儿么?如今和尚都敲木鱼呢!”
    这话说完,姜小霜觉得自己话里好似有一点谤佛,便又连忙双手合十,对着四面的虚空拜了拜,嘴里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诸位菩萨勿怪哈!”
    当世之人哪怕不是坚定的佛友、道友,心里总归还是信了一点什么的。
    姜小霜这个表现并不奇怪。
    但要说她特别信吧,等她给菩萨道完歉,她又继续吐槽起来:“以前我也没少参加法会,但以前那些和尚说的东西实在多了,直接告诉我说要多做善事,这样才会结善果。哦,他们还会给我们讲些小故事什么的,他们管这叫公案,总之很有意思。”
    万商觉得以自己现在的古文素养,要是看书的话,如今勉强也能看得进去一些之乎者也了;但要是听人说话,那人满嘴都是之乎者也,她估计也会听得云里雾里。
    万商就说:“看来这位得道高僧的法会并不适合我啊。”
    “也不适合我。”姜小霜很是认同地点着头,却又一次挤弄眉眼地怂恿万商,“但别管适不适合,你还是去听一次吧!一次总要的。哦,千万别带府里的年轻小辈。”
    那高僧真就长着一副神仙样貌,虽讲述的内容有些高深,但声音也好听啊,只听声音不究其内容,姜小霜真有一种春风拂面之感。所以去专门感受一次绝对不亏!
    作为一个好闺蜜,姜小霜又绞尽脑汁地回忆了伊兰她们总结时说过的话,为肚子里同样没啥墨水的万商打了一个薄底子。她道:“那高僧说得天人感应,本质还是希望我们多做善事。只要我们人人心怀善念,老天爷感知到以后就会风调雨顺,让我们有个好年景;但如果心怀恶念的人远远多过心怀善念的人,老天爷就会降灾祸。”
    听到这里,万商轻轻点了下头。如果内核还是劝人行善的那一套,那么就算套了儒家的皮子,也没什么不好的。说一千道一万,“劝人行善”四个字本身是没错的。
    姜小霜又说:“至于善念具体指什么……”
    在她参加的那场法会里,当时有人站出来提了一个问题。如果下仆犯错,我心怀善念宽恕了他,结果他后来犯了更大的错,甚至害了人命,那我最初的那个善念真的是善念吗?如果是,为何最后还会害了人命;如果不是,那什么才是真正的善念?
    “高僧就说五行相生相盛,应依五行解人事。按照我的理解,这话的意思就是世间万物自有其规律,顺应了规律就是善念,违逆了规律就是恶念。听上去有些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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