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勋们早就注意到宋钰的存在了。
    詹木宝顺着大家的视线回头一看, 见是穿着一身崭新官服的宋钰,脸上立马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直接上手把宋钰往自己身边一拉, 高兴地对大家说:“这是宋钰, 前科的状元,大家肯定都知道吧?我们好多年交情了, 我姑姑那事还多赖他帮忙。”
    武勋们对于文人的态度,主要看文人自己先表现出来的态度。
    这话有些拗口。
    总之武勋们虽然总表现得不喜欢文臣,却不会一杆子把文人全部打死。
    如果文人是那种高傲的看不起人的, 武勋见到了这样的文人,就像是猫猫忽然被一根绿油油的大黄瓜袭击,立马就张牙舞爪地跳起来, 表示你们凭什么看不起人?老子打天下的时候, 你们这些只知道之乎者也的懦夫还不知道躲在哪里贪生怕死呢。
    但如果文人表现得很谦逊,那么武勋们因为自己不通文墨, 其实很佩服那些能把四书五经倒背如流的人, 他们就会觉得你这家伙很会读书, 真是太厉害了,哈哈。
    宋钰自然是谦逊的,又有詹木宝引荐, 这一帮伯爷侯爷公爷什么的, 对着宋钰的态度就非常友好。听说詹水香的杂戏是宋钰改编的,在场十个人里有九个是詹水香戏迷,顿时更喜欢他了。不过能在朝堂上稳稳立到现在的人, 都不是什么傻瓜。即便对宋钰观感不错, 他们也不会顺势和宋钰深交,所以明明刚刚还在和詹木宝拉家常, 但多了宋钰,武勋就不会继续说“有空来我们家里玩”、“日后指点下我孙子”之类的话。
    不拉家常,也有别的方式能表达善意。其中一位伯爷说:“你今天第一次上朝?哎,你若忍不住在朝堂上和别人吵架,不要怕,只管吵。我们到时候帮你拉偏架!”
    宋钰:“!!!”
    宋钰有些受宠若惊。
    他很清楚自己是沾了詹木宝的光,而詹木宝显然是沾了太夫人的光。
    太夫人在武勋中的风评非常好。长辈施德,小辈自然就有福了。
    一帮武勋顺势说起了在大朝上拉偏架的技巧。
    “一定要摆出一副无比公正的样子,就好像单纯不希望两个人在朝堂上吵起来,但其实呢,如果你厌恶其中一个人,你就可以像我这样,手肘好似无意地往后一送,直接顶在这个人的胸口,就能叫这个人说不出话来了。”一位武勋对宋钰说,“等我做出这个动作时,你要机灵一些,抓住这个机会大说特说,显得道理都在你的手里。”
    宋钰:“……”
    不等宋钰组织好言语道谢,又有一位武勋说:“其实还可以佯装无意地抽掉他们的裤腰带,他们文人最要脸了,一旦察觉到自己裤子要掉了,肯定顾不上其他……”
    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他们这堆人里正好就站着一个文臣,这人又赶紧对宋钰保证说:“不扯你裤腰带,小状元放心吧!其实我轻易不会使这招,我有更好用的。”
    一群人顺势比划起来。
    这个说:“我这样撞过去,看上去像不像无意的?嘿嘿,但只要撞到对方腰间这个位置,他保证痛得说不出话来,然后我再顺势这么一扶……喏,这个手搭在这个穴位上用力一按,他的身体就哆嗦起来,我就大声地说,你这人怎么气性这么大……”
    “咦,这个穴位按下去真的会哆嗦哎!那到时候也可给咱自己人按。等人哆嗦起来了,就说是被对方气的。”有人转头嘱咐宋钰,“你要能配合着晕倒,就更好了。”
    宋钰只觉得哭笑不得。怎么回事,怎么都默认他日后肯定会在大朝上吵架。
    詹木宝小声在宋钰耳边说:“扯裤腰带那个,你要是怕大家混乱中扯错人,你可以把朝服里面的裤子改一改。改成系扣的,最好一口气系它十八个,这就保险了。”
    等到大朝马上要开始了,一帮人还觉得意犹未尽,转头看向宋钰:“放心吧,既然你和詹家这个小子是老交情了,别的地方咱帮不上忙,但以后你只要在朝堂上和文人吵架,我们保证肯定是你赢。”你赢不了,就拉偏架把你对手搞掉,这样就赢了。
    宋钰已经放弃抵抗,无比坦然地对着大家拱手:“提前谢过众位仗义出手。”
    看他这么领情,武勋们顿时更高兴了。瞧瞧,不愧是状元,真会说话。对,他们就是“仗义”。他们可“仗义”了。再没有人比他们更“仗义”的了。他们都是性情中人!
    詹木宝在官场上混得比宋钰想象中好多了。
    他在都察院里主要负责律法方面的工作。而现在新朝的大律还在持续修订中。虽然修订大律这个事,不是由都察院负责的,但都察院需要承担一些辅助性的工作。
    比如定期提交案例。
    一般这种活都是摊派下去,叫底下人仔细整理好了,然后上司这边一汇总。
    最终的功劳肯定是全部算在上司头上。
    詹木宝没有贸然去挑战这个职场潜规则,没说自己不领功劳了。但是他从万商身上学到一点,就是不能忘记下属的功劳,哪怕你占了大份,也别忘了分一点下去。所以他这边总结案例时,会把小吏的名字全都记上,说清楚各部分都是谁来整理的。
    最后赏赐下来了,要是赏赐就是一个口头表扬,那詹木宝也会把大家聚起来,把表扬传达到每个人那里;要是赏赐里有赏银之类的,詹木宝直接按照比例分下去。
    这样一来,底下人自然领情。
    并且工作还更有效率了。
    因为功劳分润下来,责任也分派下来了。各人的名字都在那里记着,整理得好能精准表扬到个人,犯了错误也精准到个人了。以前是为上司干,现在是为自己干。
    小官小吏的干劲一下子就上来了,效率自然就来了。
    再有一个,官场里总是少不了人情往来。这个是没办法的。今儿谁家里老母亲七十大寿,明儿谁家里幼子抓周,你都要随礼,一随礼就要花钱。而很多小官小吏的俸禄其实并不高,他们还要养一大家子,背负上这些人情往来,日子就难过了。但不送吧,又怕被人记恨上。这也导致一些小官小吏会往下欺压,从百姓身上搜刮油水。
    詹木宝不管别的地方是怎么弄的,在他这个一亩三分地里,直接就拨出了一笔款项,作为他们部门的送礼资金。日后谁家里有喜事,都动用这个款项去慰问,不需要个人掏钱。这对于大多数没有歪心思的人来说,确实减轻了不小的负担。而有歪心思的,想靠着送礼巴结上司的,这似乎阻碍了他们的路,但这种人说到底还是少数。
    总而言之,詹木宝非常得下属的心。
    至于他的上司……反正詹木宝的公务没有耽误过,派给他的活都认真完成了,又有诸多武勋与之交好,哪怕觉得詹木宝不够圆滑,但因此给他小鞋穿是没有的。
    宋钰发现自己白替詹木宝操一份心了。他忍不住在心里感慨:太夫人的儿子就是性子老实些,依然能用他的那一套玩转官场,这就是从太夫人那里继承的智慧吧!
    詹木宝对着宋钰也很热情。
    见宋钰回京了,公务又不忙,自然第一时间把人往家里请。
    严格说起来,宋钰先是詹木舒的朋友,詹木舒这会儿却不在家,这孩子自从上了国子监这个寄宿学校,在家的时间就少了,不过詹木宝自认为肯定能招待好宋钰。先在书房里面坐一坐,就是宋钰以前还是个贫寒书生时,来府上常待的那一间书房。
    宋钰有好些日子没来了,书房里的布置有了些许变化。
    桌椅的朝向不一样了,墙上也多了几幅笔法稚嫩但富有趣味的字画。宋钰还像从前那样很自然地走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一,结果没注意这书里竟然夹着书签。
    他这一拿动,书签掉了出来,飘在了地上。
    宋钰赶紧捡起来。
    书签是自制的,是一片脱水的叶子,下面写了“一叶知秋”四个字。看这个笔法,娟秀细腻,应当是女子写的。宋钰连忙在心里说了声抱歉,想把书签重新夹回书里。
    詹木宝正好这时看过来,笑着说:“是不是觉得这个书签很有意思?是去年秋天那会儿,我娘带着大家一起做的……”詹木宝看了一眼,啊,这个书签是表妹做的。
    之后见了太夫人。
    万商很高兴看到宋钰平安回来了,忍不住上上下下地好好打量了他一番。这个平安不是指他没有缺胳膊少腿,而是看他的气色,心理上应当也没有受太大的影响。
    万商说:“我现在手头主要忙两件事。一个呢,就是我在五溪铺弄的技堂,现在来投奔的工匠更多了,技堂肯定是要扩大的。交给谁都不放心,我自己还要盯着。”
    具体的事情可以交给别人去干,但大方向上仍需要万商盯着。
    因为这关系到生产力的进步。
    所以万商再喜欢享受退休生活,技堂这边是绝对不会放下的。
    万商又说:“另一件呢……我想弄一些女子活动会。富贵人家的姑娘可以办个跑马会,穷人家的姑娘也可以组织起来踢鞬子,时不时弄个比赛之类的……”明面上只是女子运动,说起来呢就是为大家身体好,有益生育,其实还是在扩大女子的权利。一开始只专注运动方面,不会操之过急地触犯到很多人的利益,阻力就不会那么大。
    万商问:“这个呢,叫你舅舅舅母参与进来当个组织管事的,怎么样?”
    宋钰愣了一下。
    万商说:“你舅舅舅母年纪和我差不多,我可从来没觉得自己老。真正的孝顺不是说养她们在家里,让她们衣食无忧,还要满足她们精神上的需求……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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