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 来到?姜家的?第一个晚上?,祁琛是在姜晚笙的?卧室里度过的?。
    两个小孩和在安城时一样,一人睡一头。
    姜晚笙头对着床头板, 祁琛头朝着床尾。
    女?孩脑袋才?挨到?枕头就困了,打了个哈切, 咕哝两句然后闭眼继续入梦。男孩依旧睡不着,手指攥着被角,在黑暗中盯看天花板发呆。
    空调出风口呼出一阵阵沁凉清爽的?冷气, 祁琛浑身携裹的?燥意随之慢慢消散。
    耳边听?到?的?是窗外树叶与流动的?风微微摩擦的?轻响声, 鼻尖嗅到?的?是加湿器里散发的?干净清香气味。
    湿度、温度、明度, 都很适宜睡眠。
    祁琛偏偏无法彻底放松下来, 指甲深陷进掌心,连小臂的?青筋都在用力。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思绪跳到?哪儿算哪儿。
    陌生的?环境, 未知的?以后,总会让人恐惧。
    人之常情, 更?别提他?只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童,这种恐惧与迷茫不知不觉放大了数倍。
    没有?人倾诉,也无人可以依靠, 只能靠自己硬撑。
    不知道过了多久。
    床那头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什么东西在挪来挪去。
    祁琛稍微侧头, 借着微弱的?夜灯光亮,去看怎么回事。
    就见姜晚笙双手扯拽着被子,紧闭双眼, 脚丫一边乱踢一边胡乱扭动身体?。她睡觉一贯是不老实, 睡熟后身体?就好似不受控制一样。
    她的?头一点点地靠近床沿,下一瞬就要跌到?地上?。
    祁琛赶忙坐起?身拽她一把, 使了点劲,这才?没有?让她摔下去。
    姜晚笙毫无察觉,顺势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挨靠着祁琛又睡了过去。
    只是她的?眉头紧紧皱成一团,大概是在做噩梦。
    嘴巴里还不住地梦呓:“走开……走,离远点……!”
    祁琛坐旁边看她好半晌,犹豫好几次,也没忍心喊醒她。最后,他?把她的?小枕头拿过来,给她脖颈摆好枕在上?面。
    然后学着大人的?样子,伸手抚了抚她的?后背。
    他?嘴唇动动,低声安慰道:“不怕,不怕……”
    动作?和话语都是十?分生疏,但他?还是坚持重?复了十?几次。
    渐渐地,姜晚笙眉头平展开来,小脸也不再拧巴,她弯了弯唇,表情舒坦地睡了过去。
    睫毛抖颤两下,她最后说了一句梦话。
    “谁都不许欺负我的?小狗。”
    话音清晰落下,祁琛停滞了所有?的?动作?。
    喉咙最里侧不知何时沾上?艰涩。
    他?无声地看向她,默默地看向面前这个梦境中都在保护自己的?女?孩。
    几秒后,祁琛侧身躺下来,他?把身子缩成一小团,脑袋慢慢地、轻轻地,凑到?姜晚笙的?身侧。
    直到?——
    她的?手心,触碰到?他?的?发顶。
    看起?来像是她在轻抚他?的?头。
    又好像是主人在安慰受伤后无措的?流浪狗:不要怕,不要怕。
    鼻尖悄然间充盈了一些新的?气味。
    是姜晚笙身上?沐浴乳混合荔枝淡香的?味道。
    祁琛缓慢地轻嗅,额角那根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内心仿若有?汹涌的?暖意在横冲直撞。
    他?抻平长久紧蜷的?手掌。
    而后闭上?双眼,困倦悠悠缠上?了意念。
    在彻底进入深度睡眠的?刹那,他?想?起?来了,在无人认识、无人在意他?的?滨北。
    自己也不算是一无所有?。
    … …
    翌日,祁琛早早醒来。
    彼时清晨的?薄雾还没完全散去,大概六点钟都没到?,他?要赶在保姆阿姨们?醒来前离开姜晚笙的?卧室。
    毕竟这里已?经不再是安城的?那个筒子楼,别墅上?下两层,那么多房间,他?们?没理由还挤在一块睡了。
    况且,祁琛现在对于姜家来说,更?像是临时做客的?生人。起?码的?边界感和许多隐形的?规矩,不用别人提醒他?也该了然于心。
    走进卫生间。
    祁琛站在洗漱台旁弯腰捧了一把冷水,把脸埋进去,掐头去尾他?只睡了两个多小时,眼睛干涩得不行,冲洗了好一会儿才?舒缓了大半的?不适感。
    昨晚出了不少汗,皮肤上?的?黏腻还残存着,他?回卧室拿来换洗衣服,又去冲了个澡。
    洗澡的?时候他?顺便把脏短袖给搓干净了。
    没有?洗衣液,就拿了沐浴乳用,反正夏天就是除个汗味,没那么多讲究。
    等祁琛做完所有?的?事,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楼梯传来轻音,有?人上?来了。
    是应酬了整个通宵才回来的陶君然和姜承赫。
    陶君然先看到?了祁琛,没想?到?他?会这么早醒,她不由有?些惊讶,关心道:“小琛是昨晚没睡好吗?”
    祁琛先是愣怔片刻,而后挠了挠湿润还在滴水的?短发,低垂眼睫,摇头回应::“没有……睡得挺好的?。”
    陶君然又问:“房间还习惯吗,如果觉得不舒服的?话阿姨再给你换一个。”
    “不用。”
    祁琛顿了顿,闷声,“不用换。”
    话毕,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本来性子就有?点淡,不是那种嘴甜的?,会讨大人喜欢的?性格。
    木讷地只知道别人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
    短暂的?安静中。
    他?手心里攥着的?湿衣服,不断地往下淌水,落在地板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落在耳畔显得有?些突兀。
    无端像是做了错事。
    祁琛耳垂浮上?血色,他?不动声色地把湿衣服往后藏了藏。
    “衣服不用自己洗。”陶君然显然也看到?了,她温柔地笑,“以后直接放脏衣篓里,家里阿姨看到?会处理的?。”
    “嗯……”祁琛的?脑袋埋得更?低。
    一直站旁边没出声的?姜承赫,突然开口道:“以后你就住在家里,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诉我们?。”
    “我对你没什么要求,不惹事,希望能做到?。”
    男人不似陶君然那般温婉,声调里的?凌厉和威严,压着空气往下沉。
    说出的?话语不像是关心,更?像是一种警告。
    周遭的?气氛倏然就冷了下来。
    祁琛眼皮很轻地动了动,身体?紧绷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这个时候,陶君然适时把话接了过去。
    她碰了碰丈夫的?手肘,打圆场:“对孩子不要这么凶,去看看晚晚有?没有?醒。”
    沉默几息,姜承赫颔首,转身进了女?儿的?房间。
    陶君然没有?着急离开,她还在原地,俯下身揉了揉祁琛的?发顶,柔和了眉眼:“叔叔阿姨都很欢迎你来家里。”
    她递过来一个红包,里面鼓鼓囊囊塞得很满,“这是给你准备的?进家红包,拿好了。”
    完全没想?到?她会准备这个。
    祁琛没有?接,他?手背在身后,脖颈通红。执拗地摇头,示意自己不要。
    陶君然径直将红包放进他?的?上?衣口袋里。
    “不能不要,这是习俗,拿了红包以后才?能顺遂。”
    她面上?的?神情十?分温和,眉眼线条被灯光细细描摹,“小琛以后就和晚晚一样,把我当?妈妈吧。”
    久违又陌生的?词汇猛地一下撞在心脏正中间。
    祁琛不再垂头,他?微微睁大瞳仁,抬眼看向她的?脸。
    也是他?第一次直视这个家里除了姜晚笙以外的?人。
    女?人长相是江南水乡才?有?的?婉丽,一颦一笑都透着柔软,如绵绵春雨,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她。
    唇角的?梨涡浅浅溢出笑意。
    妈妈。
    祁琛在唇腔内无声、缓慢地发出两个音节。
    或许,他?的?妈妈就长这个样子吧,这样的?温柔,这样的?体?贴。可惜她早已?不在世间,他?也从没见过她到?底是什么模样。
    “好。”祁琛收回所有?的?情绪,扯开嘴角,给出一个淡淡的?,但实际上?看起?来还是很僵硬的?笑容,“谢谢陶阿姨。”
    … …
    -
    因为公务日程很忙,姜承赫和陶君然很少会在家里用早餐,今天是个例外。
    饭桌上?,保姆提前摆好四副餐碟。
    姜晚笙每喝一口米粥,都要抬头蹭一下陶君然的?手臂。妈妈很少会陪她吃早饭,她自然是很粘人的?。
    陶君然对这个小馋猫也是宠溺,随着她这些小动作?,看她粥喝到?鼻子上?了才?出声嗔她一句:“好好吃饭,在外面这样乱动人家要说你没礼貌的?。”
    “哦,知道啦。”姜晚笙抿唇笑嘻嘻的?,而后坐好继续吃饭,上?半身老老实实地,桌子下的?两只脚却晃来晃去,俏皮得很。
    姜承赫的?目光从报纸上?抬了起?来,落在姜晚笙的?脚上?,他?突然想?到?什么,放下报纸问道。
    “你的?脚链呢。”
    闻言,姜晚笙明显心虚。
    她蜷握着的?汤勺顿在半空,抿唇不讲话,磨蹭半天才?嗫喏着音说:“没戴……”
    “为什么不戴?”姜承赫严肃地看她。
    “戴着不舒服。”她慢吞吞地解释,“磨着我的?脚很难受——”
    “胡闹!”
    在家里姜晚笙一向最怕姜承赫,听?到?他?动怒地吼自己,她害怕得睫毛乱颤,嘴巴一撇就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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