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吧,现在就走吧。”
    许茉前脚刚踏进教室门,后脚就打铃了。一路上,她一直不停地催促着叶衍南快点,而叶衍南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反倒是慢慢吞吞地,差点没把许茉急死。
    这节课是周锦程的课,谭青怡倒是学乖了,正经本分地来上课了。许茉落座的时候,还忍不住嘲笑似的觑了她一眼。结果刚一坐下,许茉就感觉到小腹一阵抽疼。
    那股钻心刺骨的疼痛,与一年前毫无差别。许茉尽可能地忍耐着,结果坐了不到五分钟,就冷汗直冒。谭青怡看见她脸都白了,嘴唇发紫,就非常担心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问她:“许茉,你没事吧?”
    许茉觉得眼前的东西都在摇晃,谭青怡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她却一点都分辨不出她在说什么。
    谭青怡见她一副即将休克的样子,瞬间慌了神,她看她捂着小腹,就着急问:“许茉,你是不是痛经了,没事吧?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许茉吃力地扬了扬嘴角,刚想说不用了,身体却已经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临昏迷前,她听见谭青怡的声音里带着嘶哑的慌乱。
    “快叫救护车!有人晕倒了!”
    有人从讲台上飞奔而来。
    ☆、第17章 part4:归离(二)
    第十七章
    “他知道吗?”
    许茉醒来的第一时间,就听到周锦程低沉的声线在她耳边响起。她故意撇开了脸,望了一眼悬在头顶的输液瓶,岔开了话题:“谭青怡呢?她回去了吗?”
    周锦程是背对着她的,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也听不到他的回答。过了一会,他幽幽地转过身来,清俊的脸上染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是心疼又像是无奈。他沉着眸子,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许茉,一字一顿。
    “许茉,他知道吗?”
    许茉也知道,周锦程大概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巴着这个答案不放。她仰了仰头,一脸毫无所谓的样子:“不知道。”
    周锦程显然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答案,眼眸里有痛意闪现。他别扭地上扬嘴角,却反倒像是一种苦笑。
    “为什么不告诉他?”
    “不想说。”
    “小茉,你一定很爱他吧。”
    “周锦程你胡说什么?!”
    周锦程慢吞吞地吐了四个字:“当局者迷。”
    许茉躺在病床上,俨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周锦程看着她,目光低沉:“如果你不爱他,你为什么不敢告诉他,你一年前因为宫外孕被切除过一侧输卵管,会导致受孕困难。许茉,你是害怕他同情你,害怕他因为同情而可怜你,所以才选择什么都不说,是吗?”
    “周锦程,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别给我瞎说!”许茉气急败坏。
    周锦程坐到了许茉的病床边,将目光遥遥地投向窗外,像是在回忆什么及其久远的曾经:“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表面看起来没心没肺,但其实心里一直很自卑,你怕拖累自己,更怕会拖累别人。可是如果你不说出来,又怎么知道,别人愿不愿意被你拖累呢。你知道吗?有时候被拖累都是一种甜蜜的负担。可惜……许茉你从来没有给过我这个机会。”
    “周锦程,有些事情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如果可以,我也会选择一辈子成为他的累赘。只可惜,真正成为他的累赘之后,我才发现,一切都是我痴人妄想。即使他不说讨厌,心里可能还是会厌烦的啊……”眼角有点发涩、发酸,许茉下意识地侧过脸,背对周锦程。
    “什么意思?”周锦程问。
    许茉侧着身子,滚烫的眼泪已经随着那输液瓶里的点滴,一滴一滴地落下。她抚着小腹的一处,那处地方已经在药物的作用下,变得不再疼痛。她极力地把情绪平复下来,佯装无所谓:“周锦程,我告诉过你的,他原本跟我表姐是一对的。后来,是我倒插了一脚,才让局面变成后来的那样。至于为什么没有告诉过他我宫外孕的事,我只是不再想要他的同情,不想和他在继续纠缠下去了。而我选择离婚,不过是用一种最直接的方式,把一切扳回原点。这样说,你懂了吗?”
    周锦程很了解许茉,因此她语气中的躲闪,他也听得一清二楚。她既然要选择自欺欺人,他终究是没办法让她清醒过来的。
    因为,他始终不是他。
    “小茉,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说吧。”许茉蹭了蹭枕头,揩干了脸上干涩的泪痕。
    “如果叶衍南还想跟你在一起,换言之,他还爱你,你会怎么办?”
    周锦程回过头,看到许茉的身子僵了僵。很久之后,她才肯定地回答道。
    “没有这种可能。”
    她始终,还是卑微的在欺骗自己。
    **
    咖啡厅二楼靠窗,是最好的观景位。
    许茉闲适地坐在沙发上,俯瞰马路上的风景。等手上的焦糖玛奇朵凉了半分,她才兴致恹恹地搅动了一下。咖啡杯被信手提起,她瞥了一眼走廊里。与她相约的那个人,还没到。
    温热的咖啡香气沁入鼻息,焦糖玛奇朵独有的三种特色口感,回味无穷。许茉刚把杯子放下,就听到高跟鞋敲击在木地板上的声音,矜贵而骄傲。
    赵今沫落座,热络地叫了她一声:“小茉。”
    前几天,赵今沫突然说要和自己聚一聚,许茉虽然有点抗拒,但最终还是应下了。毕竟,打心眼里,许茉还是真心把赵今沫当成自己的表姐的。
    “表姐,这几天忙吗?”
    “不忙,就是这几天一直跟衍南忙着公司里的事,抽不开空,所以跟你的见面一直拖延到了现在。”赵今沫回答。
    许茉颇为勉强地朝她笑,赵今沫依旧是那样,能在许茉面前提到叶衍南三个字,她就绝对不会吝啬一点口水。在赵今沫眼里,叶衍南这个名字,始终是贯穿她们谈话的始终的。或许,这也是她无时无刻地在提醒许茉,她和叶衍南已经离婚分开的一种方式。
    “表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没有事的话,我想待会先走一步,因为我还有一场学术研讨会要准备。”许茉觉得,她真是来给自己找罪受了。
    赵今沫璨然一笑,她大约是在骄傲,自己的旁敲侧击,终于起了效果:“小茉,其实我找你来真的是有些事,只是说起来挺不好意思的。”
    “什么事?”许茉皱眉,预感中的不愉快。
    赵今沫含着笑,提起咖啡杯,红唇优雅地覆在杯沿口上。等杯子重新被放下的时候,上面已经印上了一个极具诱/惑的唇印。
    她对着许茉笑,笑的成熟而稳重,像是一个惊心策划着阴谋的女杀手。她修长的指节,娴熟地搭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想麻烦你,尽可能的话……离衍南和染染远一点。毕竟,你和衍南都离婚了,让别人看见真的不好。叶家不像是我们这种普通家庭,在外面,还是要点面子的。”
    许茉呼吸一滞,没能抑制住自己的情绪:“表姐,我真不懂你的意思。离开叶衍南,我已经做的很彻底了。而染染,她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根本不可能妥协。”许茉冷冷地看着她,一字一顿:“表姐,我最好也劝你,别得寸进尺了。”
    “得寸进尺?!”许茉的一番话,顿时让赵今沫撕破了脸皮:“许茉,我倒是很想问问你,是谁在我出国的时候,偷偷抢了我的男人,还抢了我的位置?”
    “表姐,从始至终我都没有想过要剥夺你的东西,所以也请你不要欺人太甚。”许茉说。
    “欺人太甚的是你许茉,不是我!”精致的妆容上,俨然毫无优雅可言。
    许茉拿起包,转身就要走,却被赵今沫拦住。咖啡厅的走廊里,人流涌动。许茉真的是没有脸和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吵一架。于是,她只能败退回沙发上。
    许茉坐下,故意地没去看赵今沫。她漫不经心地把目光投向路边,那里恰好有一辆车经过,车型是叶衍南最喜欢的款式,低调而昂贵。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了叶衍南。
    她竭力地挥去脑子里关于叶衍南的想法,问对面的女人:“表姐,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我不想和你在公共场合吵架,真的很丢人。”
    “丢人?!许茉你鸠占鹊巢的时候不嫌丢人吗?”赵今沫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刻薄的话从牙缝里吐出:“我要你离开叶衍南,离开染染。我甚至可以保证,你如果不出现的话。以后,我会把染染当做亲生的一样对待。毕竟,染染是你唯一的女儿,你也不想她不快乐,是吧。”
    许茉并不是能够任人欺负的人,她也是有底线的。她的底线是染染,她这辈子唯一的女儿。
    “表姐,真的够了。在染染这件事上,我绝对不可能妥协。当年舅妈跪着求我,要我离开叶衍南的时候,我已经害染染没有了完整的家庭。这一次,我真的不能再让步了。”
    “许茉,你倒是还知道当初我妈跪下来求你了。”赵今沫沉下眼眸,语气薄凉:“许茉,你明明知道的,你以后怀孕的几率微乎其微。况且,即使切除了一侧输卵管,宫外孕过一次,以后很可能会再次宫外孕的。而叶家……是根本不可能接受一个残缺的女人的。”
    残缺的女人?!
    许茉从没有想过,赵今沫会用这样的字眼讽刺她。就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戾打在了自己的脸上。她似乎都能听见,耳膜震荡的声音。
    她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沉着冷静地站起来,走到了赵今沫的面前。
    彼时,赵今沫是坐着的,她甚至还期待着,自己的一番话能让许茉有所醒悟。然而,事实却不像她想的那样。
    许茉一步一顿地走到她面前,毫无表情地俯下身。她沉着眼光看她,她的表情无波无澜,细微之处能看到她像是在笑,笑的冰凉而沉静。甚至,连带她看赵今沫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样毫无温度的尸体。
    “赵今沫,你怎么还有脸说这件事。我流产,难道不是因为你做的好事吗?我输卵管破裂,急需家属签字动手术的时候你做了什么?你不是故意找了理由,带着叶衍南去法国玩了吗?你们浪漫的时候,有想过我的感受吗?我亲爱的表姐,我真的很想问问你
    ——你有尝试过一个人躺在医院里,浑身冰冷的感觉吗?”
    “赵今沫,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说我残缺不全的那个人,就是你——还有叶衍南。”
    许茉的话,犹言在耳,一遍遍支离破碎地传进赵今沫的脑子里。
    从赵今沫对面的卡座里,蓦地走出一个男人。许茉前脚离开,他后脚就跟了出去。那个人的容貌很熟悉,只是赵今沫一时记不起来了。
    ☆、第18章 part4:归离(三)
    第十八章
    走出咖啡厅的那一刻,许茉的眼泪就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她自诩坚强独立,但在面对关于叶衍南的曾经上,总是懦弱地像个傀儡。
    她跑出咖啡厅,刚走到街角的马路上,就蓦地被一双手钳制了住。一回头,周锦程正满面焦急地看着她,原本平整优雅的短发,看起来也有些凌乱。
    许茉还没来得及把眼泪收回去,周锦程就猛地把她拽进了怀里。许茉没有反抗,或许就是应了那句话。
    人越是在受伤的时候,总是无法拒绝那一双迎来的肩膀的。
    “小茉,别哭,我都知道了。”
    周锦程心疼地给许茉顺气,可能是因为周锦程的怀抱,比腊月里的天气暖一些,所以熏得许茉的眼泪越来越多。十年前的时候,她也曾经向往过周锦程的怀抱。只不过时过境迁,这个怀抱,更像是老友的一种宽慰。
    “周锦程,她说我残缺……我真的……好不甘心。”字字哽咽。
    “我听到了,都听到了。”许茉出门的时候,周锦程因为担心许茉的身体,就跟着一起出去了。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等赵今沫,他就靠在后面一起等。而至于她们的谈话,他也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很多事,许茉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甚至连自己的父母,都仅仅是知道了最惨痛的一部分。
    “小茉,对不起。当时在医院里,我不该问你那些的。”周锦程忏悔。他不该问她,如果叶衍南还爱她,她改作何选择。他不该一遍遍地,问她原因的。
    “周锦程,很早之前,我真的是想过要跟他过一辈子的。真的是,一心一意地想跟他过一辈子的。”许茉把脸闷在他的怀里,连声音都是氤氲的:“可是表姐回国的时候,什么都变了。”
    “小茉,别说了,我知道。”
    “表姐一步步地接近他,我无能为力。而他们之前发生的那些感情,我更加无能为力。我始终是那个理亏的人,我期待他能和表姐保持距离,可是结果呢?没有。”许茉哽咽了一下,身体微颤:“我还记得那时候,我前一天跟他因为读研的事大吵了一架,我生气回了我爸妈家,他就一个人出差去了。后来,我被查出宫外孕。当时,我真的很无助。我打电话给他,想求他回来的。可是……”
    许茉仰起脸看周锦程,眼里泪水模糊,语气里依稀可见那时的无助:“可是我打电话给他的时候,是赵今沫接的呢。周锦程你知道吗?那时候是晚上啊,她说他在洗澡,他们在酒店。那时候,可真的是给了我许茉一记当头棒喝。如你所言,我自卑,自卑到不能相信别人。但我还是固执地告诉了赵今沫,我宫外孕,需要和叶衍南商量一下。结果,赵今沫在转达给他的时候,我分明就听见了他对她说,如果是许茉的电话,就挂断。不到三秒,我就真的被挂了电话。”
    “别想了,那些都过去了。”
    许茉没有停止,支离破碎的声音里满是不甘和嘲讽:“我打电话的当晚,我就失去了我的第二个孩子。你有见过那么多的血吗?血流在地砖上,恐怖地就像是一个血池。我终究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羞耻心的,我没再打电话给他。我一个人拖着血淋淋的裙子,打了120。救护车到的时候,我已经什么都分不清了。医生让家属签字,可我真的是连一个家属都没有。可是,没有家属签字,就不能动手术。”
    许茉自嘲道:“也幸亏,在得到宫外孕的消息之后,我就让我爸妈从西北赶回来的。否则,我真不知道,我是不是会死在手术室门口。”
    周锦程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紧了。甚至,连呼吸都不那么顺畅。
    “后来,我还无意间从我爸妈的交谈中得知,我失去孩子,被切除一侧输卵管的当晚。叶衍南就跟赵今沫去了法国。”
    “法国……可真是一个浪漫的国度呢。真适合……重温旧梦。”
    周锦程心疼地抱紧了她。而许茉却还在笑,笑的眼泪淌了一脸。她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甚至连应有的那一点愤怒都没有。剩下的,就只有嘲讽:“对不起,是我十年前没能坚守住你,才让你吃了那么多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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