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宁溪尖叫一声,眼看着上虞的身体向后倒去。
    他睁着双眼,看向宁溪,脸上好像还带着笑意。
    宁溪,不要怕。
    师父会护着你。
    那一日,宁溪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唯一的亲人,倒在了司命面前。她跪倒在上虞身边,嚎啕大哭,心中茫然,她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死。
    在十二岁的时候,宁溪懂了什么叫生离死别。这也是她生平第一次,想杀了一个人。
    ‘你既然这样伤心,不如我送你陪他?’司命微笑道,她明明生得那样美,但在宁溪眼中,却比恶鬼还要可怕。
    司命没有发现宁溪身上的秘密,但并不打算放过她。就算眼前的宁溪只是个凡人,未来或许也会阻了她的路。
    但就在这一刻,上虞没了声息的身体燃烧起来,灵火吞噬了司命落下的灵力,将宁溪护在其中,没有伤她分毫。
    这是上虞才学会不久的火诀,也是他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一个法术。
    司命看着自己沾染上火焰的指尖,眼中不由闪过厉色。
    区区金丹,也敢算计于她!
    便在她再要动手之际,天边掠过一道剑光,司命脸色一变,飞身退后,却还是没能躲过。昆吾剑穿透了司命的身体,将她钉在了树上。
    玉朝宫明霄帝君,缓步走下云端。
    宁溪从司命手中活了下来,灵火燃尽了上虞的尸骸,什么没有给宁溪留下。
    没本事的上虞,这辈子做过的最大一件事,就是在仙君手下,护住了那个他养大的孩子。
    ‘你为什么不杀了她?’宁溪含着泪,质问要带走司命的明霄。
    ‘她身负司命仙格,牵连人妖两族命运,在有仙君继承司命仙格前,没有人可以杀她。’
    司命仙君……
    司掌他们命运的仙君,原是这般狰狞模样。
    后来,这天下便没有宁溪了,她给自己改了名字,叫上虞宁溪。
    上虞死后的第三年,上虞宁溪从天机阁的杂役变为内门弟子。
    之后不过短短百年,她继位为天机阁阁主,在她手中,天机阁成为了整个修真界最富有的宗门,生意甚至做到了三重天上。
    因着天机阁处处都是金雕玉饰,不少修士为此暗中嘲笑过上虞宁溪的喜好,她都一笑置之。
    她要做什么,无须旁人置喙。
    而时隔近两千年,上虞宁溪得以再次站在了司命面前。
    “你以为,你现在便能杀了我?”司命扫视脚下法阵,这便是她的神魂为何会被牵引至酆都体内的原因。
    “试试也无妨。”上虞宁溪勾起唇角,眼中却无一丝笑意。
    她运转灵力,将上虞元白送出了数里之外。
    这是她和司命的战场。
    灰蓝的道袍被风吹鼓,上虞宁溪与司命相对而立,夜空之中星辰流转,笼罩住这方天地。
    上虞宁溪解开体内封印,刹那间风云变幻,有无数星芒涌向她体内。
    她早就可以晋升仙君,却一直压制自己的境界,无非就是在等这一日。
    她要借天劫之力,在晋位仙君之时,强行剥离司命身上的仙格。
    唯有如此,她才能杀了她。
    司命抬头看着上方汇聚的雷劫,神色为有些阴沉。
    雷劫自上方落下,上虞宁溪不曾闪避,任雷电落在自己身上,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以身体为媒介,引雷电之力化为囚笼,将司命困在眼前。
    落下的星光化作无数利刃,随着她的动作齐飞向司命。
    傀儡丝从司命袖中飞出,与利刃相击,星光散落。
    上虞元白远远看着此处,只见两道光影相撞,全然不知情形如何。
    他心中焦灼,却不敢贸然上前,否则不仅帮不上忙,反而还会成了上虞宁溪的负累。
    这天劫之下,她本就处于劣势,对手还是一位仙君……
    最后一道天雷落下,上虞宁溪牵引在身边的星辰已经尽数碎开,她运转体内最后的灵力,将空气中的雷电之力灌注进自己早就画好的大阵。
    就在这时,司命手中的傀儡线穿透了她的心脏。
    “师父!”上虞元白看见这一幕,瞳孔一缩,高声唤道,随即不顾一切地向她跑来。
    喷出一口鲜血,上虞宁溪脸上血色尽失,她没有看他,只是冷冷道:“别过来!”
    霞光从云层中坠落,笼住上虞宁溪,她身上的伤势开始缓缓愈合,她将要晋升仙君。穿透她心脏的傀儡丝缓缓消散,大阵禁锢住司命的脚步,原本与她神魂相融的仙格,开始缓缓剥离。
    她阴冷地看向上虞宁溪,无视阵中压力向前,随着她的动作,这副属于酆都的皮囊七窍都流出鲜血来。
    司命没有停下,鲜血已经染红了酆都的斗篷,她像一只自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被剥离的司命仙格缓缓汇聚在上方,如果上虞宁溪顺利晋升为仙君,那么本就不属于司命的仙格,就会归属于新的司命。
    所以司命必须在上虞宁溪成为仙君前,杀了她。
    两人之间不过只有一步之遥,目光相对,透过眼前苍老的皮囊,上虞宁溪看见了两千年前的司命。
    那个杀了上虞,害死了她在这世上唯一亲人的女子。
    这样仇恨的目光,司命见过太多,这世上想要杀死她的人不知凡几,但没有一个人做到了。
    在重若千钧的压力下,司命缓缓抬起手,探向上虞宁溪的心口处。
    灵力耗尽的上虞宁溪已经没有躲开的力气,她剧烈地喘息着,等待着一个结局。
    她和司命之间,必定是一生一死。
    就在这时,两道剑光自天外而来,直直落向这方。
    第114章 叫你做了这么多年司命……
    千钧一发之际,一前一后两道剑光呼啸着,先后穿透司命的要害。枯瘦的手在空中徒劳地动了动,终究无力地垂了下去。
    属于酆都的老朽皮囊缓缓向后倒下,暗红的鲜血濡湿了地面。
    司命好像感受不到痛苦一般,只将目光看向自云端落下的离央和姬扶夜,眼神极是阴冷,像是一只对猎物吐着信的毒蛇。
    他们果然来了。
    “没想到,你这么快便能重归上神之位。”司命盯着离央,幽幽道,“这天命,当真是不公啊。”
    明明是须发皆白的老人,却偏偏做出一副女子情态,实在叫人觉得古怪至极。
    “本君倒是觉得,叫你做了这么多年司命,才是天命真正的不公。”姬扶夜冷冷看向司命,面上不见丝毫笑意。
    星夜之下,霞光洗练,上虞宁溪的伤口逐一恢复,连被傀儡丝穿透的心脏也飞快愈合。
    在她晋升仙君的那一刻,司命仙格忽然化作无数道流光,涌入她体内。天上星辰逐一亮起,循着轨迹形成一幅星图,上虞宁溪身后也现出同样的虚影。
    新的司命仙君,竟然就这样诞生了。
    姬扶夜见此,眸中不由闪过惊色。
    司命脸上扬起诡异的笑容,她分明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绝路,却还是笑了出来。随着她咳出一口血来,属于酆都的皮囊开始崩解。
    这六界之中,应当没有几人能同时接下朱杀与山海一剑,何况司命如今栖身的不过是还未飞升的大乘修士。
    “阿离。”司命突然唤了一声,语气是异乎寻常的温柔,“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无论如何,你我也是母女,如今我神魂将灭,有个秘密,想告诉你。”
    听到这句话的上虞宁溪眸中掠过惊色,逝水宫上神与司命如何有什么关系?她口中母女又是怎么一回事?天机阁中全然没有关于此事的记载。
    司命所作所为,六界之中知道的人也是寥寥,就算身为天帝的沉渊,也不了解其中内情。
    目光相接,离央忽然抬步,缓缓向司命走去。
    姬扶夜皱起眉,司命方才那句话,说得甚至不像司命。姬扶夜只在诛邪塔中见过司命一面,但这一面,却足够让他揣摩出她的性情。
    司命这样的人,怎会刻意向离央提及母女之情……
    只是想到此处,姬扶夜又觉自己是否想得太多。
    随着离央走近,司命脸上笑意微深,便是在这时,离央挥手,将朱杀刺入了她心口。
    她的笑意便就这样凝固在脸上。
    剑身上仿佛有血色涌动,司命尖叫一声,藏在这副皮囊中的神魂在瞬间一寸寸化为虚无。
    上虞宁溪看着司命的神魂消陨,神情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脸上的泪水仿佛决堤一般。
    在大仇得报的短暂痛快后,漫上心头的却是更加深沉的痛苦。就算司命死了,那个养大她的人,也不会再回到她身边。
    她是上虞宁溪,是新的司命仙君,那个跟在上虞身边,快快活活长大的小姑娘,已经和他一起,永远消失在这世上。
    “你可以说,但我不想听。”离央的声音中不带任何情绪。
    她漠然地收回朱杀,冷眼看着酆都的身体也随司命的神魂一起消解。
    司命袖中的玉瓶摔落,碎成数片,黑色的浓稠液体在地面流淌,周遭茂盛的杂草骤然化为枯黄一片。
    “是极秽之水。”姬扶夜冷声道,“她果然不怀好意。”
    只是极秽之水会玷污法器,令其暂失灵性,要祛除起来很是麻烦,却不会伤人……
    司命想污朱杀?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姬扶夜思索着司命的目的,将山海剑收回体内,挥手一拂,灵力便将落在地上的极秽之水尽数消解。
    明明司命的神魂是他亲眼看着散去,姬扶夜心中却丝毫不觉轻松。
    司命当真已经神魂尽陨?连天尧阍和明霄都曾为她算计多年而不知,心思缜密至此的司命真的会就这样轻易死去?
    姬扶夜很难相信。
    星月无声,顺利晋升为仙君的上虞灵溪起身,向两人一礼:“多谢离尊与山海君出手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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